第十七章 黄粱一梦
谢庭安收了收情绪正色道:
“张勇最近沉默寡言,我忧心他遇着麻烦,你安排个人查探查探,他到底在做些什么?”
张伯对此事早有想法,听谢庭安这么说,哪里还安耐得住,立刻上前拍着胸脯回道:
“院子里其他人,我着实放心不过,此事我亲自去办,郎君等我消息便可。”
谢庭安点了点头。
他拿起笔轻轻沾了沾墨汁,举手停立在平整的白纸上,却迟迟未见下笔,不由得思绪放空。
只听“哒”地一声,笔墨滴落,晕开了纸张,也拉回了谢庭安的心神。
他看了一眼那滴墨色,自嘲的笑了笑,随后把笔放下,起身走到窗边,目光穿过窗棂,落在院子里忙碌的身影上。
“发现了什么猫腻,不必自作主张,先告知与我。”
张伯看清了谢庭安眼中的忐忑不安,或许他在害怕,害怕会听到他听都不想听闻的消息,害怕得知最亲近的人竟然背弃了他。
张伯眼神暗了暗,严肃回道:
“这是自然。”
谢庭安深吸一口气,然后转身回到圆桌前,重新拿起笔,这一次,他的笔触更加坚定。
他知道,无论张勇的情况如何,他都必须做好准备,去面对可能会到来的一切。
张伯看谢庭安已经开始练字,便不再打扰他,转身出了屋子。
厨房的仆人们因为得到了铜板个个神采奕奕,他们看到谢云独自一人走来,厨房的管事便迎上前去,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亲昵地挽住了她的胳膊。
带着几分羡慕和奉承的语气对谢云说道:
“哎呀谢云啊,之前看你普普通通的,这一到三郎身边伺候,变得有本事了哈。”
谢云微微一笑,回应道:
“妈妈说的哪里话,妈妈才是最厉害的,管这么大的厨房,不曾出过差错。”
“妈妈这般,怕是有什么话要给谢云说吧。”
她语气谦虚,神色从容不迫,并不介意厨房管事的恭维。
厨房管事笑着打趣道:“我这老妈子的心思,总是逃不过你的火眼金睛,哈哈哈。”
“可不是吗,我可是妈妈调教出来的,妈妈在想什么,我最清楚不过了。”
谢云的回答虽然表面上显得亲切,但实际上暗着骂她,看人下菜碟。她的话似乎在提醒管事妈妈,自己对她的行为了如指掌。
管事妈妈不懂她的意思,只当她是夸赞自己,继续说道:
“既然都是灶事出身,何不把炸油条的本事教与我们,一同为郎君分忧。”
谢云叹了叹口气,无奈回应道:
“这是自然,只是这和面的配方,我也不知晓,郎君防我防小贼似的,一点细枝末节都不让我看呢。”
管事妈妈看她一直跟自己打马虎眼,立刻收了笑,接着放开挽着她的手,轻哼一声,转身进厨房去了。
谢云不在意管事妈妈的态度,也抬步跟上,取了要用的食材回了院子。
等她回到院子的时候,听苏宽说,谢庭安被老夫人叫到了上房,说是有要紧事要商量。
此时屋里除了谢老爷子和二房的人外都齐了,这种被叫来一同商量的事,定不会简单,所以大家安静的坐在那里,等着谢万庆发话。
谢万庆冷着脸扫视了一眼屋里的人说道:
““北迁诸般事宜,俱已安排周详。谢佟亦已执节出巡,寻芳踪以采购菊花。唯今我所挂怀的,便是众子弟诵读课题之事。“
谢万庆故作漫不经心地斜睨了一眼,瞥见仍旧一副专心致志听讲模样的谢庭宏,内心不免生出几分忐忑,遂又悄悄移开了视线。
“郎君,宏儿武科举之事可有什么门路了。”
殷大娘子端坐在老夫人下首,右手下意识摸向发簪,又想起今日特地把那只琉璃发簪换下来的事,又悄悄放下手问道。
谢万庆蹙了蹙眉,心里暗骂殷大娘子哪壶不开提哪壶,面上却不显,对她的话置之不理,自顾自的说着:
“当前我等之境遇,实属进退维谷,向先生请求指点自有诸多艰难,无奈之下,只得辗转相托,礼聘一位自江南游历而来的青年学者。让众子弟随其笃学不倦,以期来年金榜题名,光耀门楣。”
“此番劳顿,实是让你辛苦备至。这些后辈更应铭记此份难得之机遇,以谦逊之心向老师求教,方得其所,不负你如此一片苦心孤诣。”谢老夫人声调严厉的应道。
“母亲说的正是。”谢万庆谦虚回道。
老夫人看到殷大娘子又想问什么,咳嗽了几声,殷打娘子下意识看过来,看到老夫人眼中的不满,又闭了嘴,让她憋闷的,不断以喝茶掩饰。
“父亲,宏儿是否也该与弟弟们一同修习学问?“
谢庭宏早已洞悉话中之意,于是以平和的语气提问。
谢万庆在听闻谢庭宏的询问后,内心稍感不安,微微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袍,又轻抿了一口茶。他深感让儿子抛弃武者之路转而学文,这话实在是难以启齿
在谢庭宏坚定不移的目光下,谢万庆最后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现今天势渐变,朝廷趋向文治,武馆地位受到贬抑,而文官之权势日渐显赫。我们后蜀之人在朝中立足不易,你亦应为家族的未来着想。”
谢万庆的目光再次落在儿子谢庭宏愈发凝重的神情上,继续缓声说道:
“若是旧时环境,凭你的天资,为父自当全力支持,何曾会令你弃学武道,改投文路。你需理解,我这般抉择实非易事。”
众所周知,谢庭宏怀揣着驰骋沙场、指挥若定的壮志豪情。他为了这一梦想付出了无数的辛勤与汗水。
那些洞悉世事的人,只需瞧见他那因练武而生茧满布的小手,便能深切感受到他的勤学苦练。然而如今,要他舍弃心中的热望,实是让人心生不忍,残酷至极。
谢万庆的双手自然地搭在膝上,先是紧握成拳,又似乎力不从心般缓缓松开。他垂首低眉,眼眸中的情绪阴晴不定。
他静默无言,久久地坐在那里,周遭的喧嚣仿佛都被隔绝了一般,在他的世界里,一切声响逐渐失去了意义,他被现实之重牵扯着,感到一阵阵晕眩。
谢万庆话语飘进他的耳畔,却似乎与他无关,他宛如置身于另一个空间,听不见、看不见,只有内心深处的梦想与现实的冲突,在他的意识中回响。
谢庭安从未目睹过这般脆弱的谢庭宏。他自己未曾拥有梦想,也未曾怀揣过豪情壮志,自然未经历过那梦想被残酷现实重击至粉碎的痛苦。
然而,当他目睹谢庭宏那逐渐低沉、颓然的身姿,他的内心竟然泛起了一丝波澜——那是一股他鲜少体会的情感,名为同情。
谢庭安对这突如其来的情绪感到不适,于是转过身去,不再凝视那消沉的身影。
但就在他转身之际,谢庭宏的声音却清晰而坚定地传入他的耳中:
“就依父亲之意。”
仿佛在说,所有的抗争与不甘,终究不过是虚妄一场的黄粱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