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桃儿一行人的首站到了东离山,这里是追以成长的地方,在这里,他从一只无灵性的野猫修成人身,有灵有形,渡过了漫长的年少时光。
若论怀念,通常一个人最怀念的就是他的少年时代,彼时天真烂漫,无知亦无忧,对于多数人而言,人生仅有的欢乐喜悦都在这个站点,过了这站,便与快乐无缘了。
东离山本是灵气充沛之地,曾经也是备受仙门推崇的修炼圣地。而今,随着人类活动的演进,东离山同许多曾经辉煌的明川灵山一样,堕入灵气稀薄,颓败污浊的境地。
山里没有灵类修炼,甚至连孤魂野鬼也未见着几只。
孟桃儿找到东离山人的洞府,洞里阴气森森,藏着一只苍老的孤魂。
仙人福地却成了阴魂居所,真是可叹。孟桃儿向那只阴魂打探追以下落,这只孤魂麻木着一张脸,一问三不知。
颜知鱼见这孤魂可怜,问道,“喂!你为何孤零零躲在此处?”
那孤魂幽幽道:“害怕……我害怕……”
“你怕什么呀?有人要害你吗?”
“不……不不……是我……我做错了事……害死了人……我害怕……”
“喂!”颜知鱼走过去,盯着那孤魂的脸,“你手上若有人命,早就被抓进地府审判了,哪能在此游荡。你没杀人,快去地府投胎吧!”
那孤魂看了颜知鱼一眼,没有丝毫动作,仍旧缩在角落,麻木地盯着地面。
颜知鱼急了,睁着圆圆的大眼睛,嗓门拔高,“我说你这只鬼,怎么不听劝呢!我是为你好,你好好去投胎,重新做人,难道不比在这鬼地方待着强。”
韩椿子抄着手道:“别劝了,创世神开创天地,一切魂灵都有其归属,然而世间仍有那么多的孤魂。每只孤魂都有他的执着,旁人是劝不了的。”
正说着,阴郁的东离洞府忽然光芒乍现,一位仙风道骨的长者出现在几人面前,长者须发皆白,一身蓝灰长袍素雅端庄,孟桃儿有些印象,这位就是已位登上仙的东离山人。
东离山人甩了甩拂尘,笑说,“我道这东离洞府何以有仙气缭绕,原来是紫薇真人的弟子在此。此洞府废弃已久,灵气污浊,实在让几位见笑了。”
“见过上仙。”孟桃儿轻施一礼,“我们来此是为了找寻追以的残魂。”
东离山人并不惊讶,只叹息道,“此处是找不到他的,他若回到东离山,我又岂会不知。”
颜知鱼问:“那他还会去哪儿?”
东离山人温和一笑,看着三人道,“既然是蓬莱的弟子寻人,何不去蓬莱找找看。”
“也对!”颜知鱼雀跃道,“他在咱们蓬莱也住了不少年,说不定跑去那里了。”
“嗯。”孟桃儿说,“仙人要同我们一起去吗?”
“他若愿意见我,又怎会不来东离山。”东离山人长叹息,似乎瞬间衰老了几分,“山人虽修得圆满,然两个徒弟都走上了歧路,唉,当年着实不该丢下他们。教徒无方,真是惭愧,哪有颜面再见他们。”
孟桃儿心中一动,看了眼角落里蜷缩的那只孤魂,想了一会儿,指了指那孤魂道,“东离上仙,其实他也很可怜,何不给他一些怜悯?上仙为何不带他离开呢,若他是追以,也希望有人带他走吧。”
东离山人愣了一瞬,微笑着点了点头。
三人告辞,出发去蓬莱,路上颜知鱼问,“师妹,你干嘛要东离上仙带那孤魂走啊?孤魂应该去地府,再不然也是去阴山,哪有资格直接上天庭的。”
“你没看出来吗?”孟桃儿顿了顿,“那孤魂就是东离山人。”
“什么!”韩椿子也很惊讶。
“他把自己的一缕魂魄析出搁置在东离山,承受他日日夜夜的心魔,是在等待追以去拯救他吧。”
“这……那他刚才为何又听了你的劝?”
“谁能拯救他?”孟桃儿淡淡道,“人最终得自己原谅自己,神仙也一样。”
蓬莱仙山常年云雾缭绕,因与凡间隔离而得以保存充沛干净的灵气,这是孟桃儿下山后首次回蓬莱,三人先拜见了紫薇真人,随后就去了后山,在哪里找到了徘徊在此的追以残魂。
追以有一张很淡的脸,淡淡的五官,淡淡的发色,淡淡的琥珀色眼珠,在孟桃儿的印象中,追以很有些仙风道骨的气质,很像他的师父东离山人。
此刻追以站在阳光下,无论是模样还是气质,都淡如轻烟,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其吹散,孟桃儿想到追以的结局,心中忧伤,轻轻唤了声“追以……”。
追以回头,看见孟桃儿后,琥珀色的眼睛忽然有了亮光,一阵风似的飘到孟桃儿面前,微笑着说,“明月,你来了。”
“嗯。”孟桃儿点头,“你是在找我吗?”
“是啊,我还没有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怎能离开。”
“追以,我早就说过不要你报答了。”
“要的要的。”
追以说话时一直在微笑,淡淡的笑容,很温柔也很认真。
韩椿子小声道:“他们这一门三子都够极端的,一个折磨自己,一个要全世界陪葬,一个都只剩一缕残魂了,还想着要报恩。”
唉,孟桃儿叹了口气,“追以,这些年你一个人一定很辛苦吧。”
追以温和地摇了摇头,并没对此作答,只是抬头看着蓬莱仙气缭绕的天空,仿佛自言自语道,“这个季节蓬莱的景色很美也很温暖,不像人间,好冷啊……”
颜知鱼忍不住问:“那你为何不回东离山呢?”
追以仍然望着天空,“见过蓬莱,难回东离。”
颜知鱼不懂,稚嫩的脸上满是迷惑。
追以轻声叹息,“那里太孤独了……”
“追以……”
追以看着孟桃儿,似乎想到什么,眼眸渐渐发亮,“明月,我能跟着你吗?你做我的主人吧!从此以后,我将永远陪伴你,以你为我的全世界,你开心我就开心,你不开心我就逗你开心,我永远不离开你,只要你不丢弃我,你将永远是我的主人。”
“追以,你不是宠物。”
追以眼眸里的光再次熄灭,低头看着地面,身影愈是淡,仿佛眨眼间就会消失。 追以说:“是不是宠物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有人要我就好了。”
“追以……”
追以忽然抬头问:“明月,我可爱吗?”
“啊……可……爱……很可爱!”
“如果你是我的主人,你会不要我吗?”
“永远不会!”
追以笑了,灿烂的笑容,像个吃到糖的孩子,“谢谢你,明月。”
“追以,我们这次来找你是有事相求。你可知你的师弟夜七杀在人间做了什么?他将全城的人都变成了猫。”
听到孟桃儿的话,追以面色苍白,小心翼翼问,“是因为我吗?”
这……孟桃儿说不出口,“这不怪你,这是夜七杀的决定,他只是利用了你。追以,我们需要你的帮助,去解除全城人所中的猫毒,你可愿意?”
追以抬起头,苍白得如同透明的脸望着孟桃儿,笑着说,“愿意的。”
孟桃儿抬起手指,轻声念诵道诀将追以的残魂收敛,追以缩在孟桃儿掌心,小小的一粒月色珠子,淡极,雅极。
“追以,不是你不好,是这个人间配不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