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沉,万物幽静,月光如水,清风徐徐。
函陵官驿后院的小潭边,幽绿的潭水波光粼粼,倒映着一个修长的舞动的身影。人影剑光交相辉映,灵动无比地旋转着,裹挟的剑风凛冽生寒,令人目不暇接叹为观止。
此刻已近子时,函陵官驿前院一片漆黑,无人打扰剑士长袖飞舞,而他似乎已与天地相融,完全不受周围任何杂音干扰,与手中之剑合二为一,在小潭周围织出了一朵朵剑花。
小潭周围散落着不少小花丛,靠近东侧还有一片小竹林,其间有座黑黝黝的假山。西侧有棵大银杏树,高高的树冠,枝繁叶茂,枝头蹲着一只夜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舞剑之人。
远处,子时更鼓之声幽幽地传来,在夜晚静幽的空间里,显得异常清脆刺耳。夜莺扑棱翅膀,颇合时宜地直飞向夜空,双翼被月色涂抹了两点亮色。
舞剑者闻听更声,剑招不缓反急,旋转得越来越快,好似一只月下飞舞的青蝶,意欲遁飞升直刺天穹。突然之间,剑客陡然立定,左腿绷直,右腿稳稳当当,站在潭边一块黑石之上,右手长剑指空,左手骈指向东,宛如一尊白色石雕。
他的头顶冒着热气,胸脯略有起伏,呼吸平缓,面色淡然,好像一尊石刻雕像。
剑客头上戴着白色包巾,身上穿着青色长袍,腰间系着一条束带,脚上蹬着一双软靴。他手中的长剑极为普通,毫不出奇,由于舞者陡然停歇立定,剑身微微发出虎吟之声。一只飞虫落在剑尖,竟然无法立足站稳,再次发出嗡嗡之声,扑入幽暗的夜幕。
舞剑者收剑落足,抬起头仰望长空,月光照射之下,可以清晰地看清他的模样。
此人长着宽阔的额头,一双浓密剑眉如同染了墨色,黑色的瞳仁里闪着晶光,显得极为坚毅和淡定,间或流露出一点点狡黠。他长着隆起的鼻子,鼻尖上沁着汗珠,两片宽厚的嘴唇微微张开,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嘴角上方有两撇淡淡的短髭。
他正是北靖抚司泰德的次子,曾在太乙山白峰求索过的泰平,如今苍陵王国的大良,亚夏族人知晓的变天者,江湖人士所说的混沌使者。
与太乙山求索时相比,泰平显见得身体壮实更多,肤色也更加红润了,眼中闪烁着坚定之光。他的剑术炉火纯青,已经达到随心所欲的境界,这是任何一个剑士渴望而不可及的状态。
泰平刚才舞的这套剑法,可谓所得颇为机缘巧合,正是他离开太乙山前,在白峰之巅独坐飞岩巨石冥想,突发灵感自创的招式。剑招如巨龙逆腾,隐隐有虎啸龙吟之风,似天地雨雾朦胧混沌,又有云霞翻飞共舞之势。剑招奇妙之处无以言表,本是泰平在梦境中所忆七子之神,飞天遁地与恶龙翻飞厮杀,合体于苍茫天下铸成的屠龙剑法。
江湖武林以剑法为尊,首推传说中的混沌剑法,其次将归墟剑法、幽冥剑法、天地剑法与大雪剑法并列,认为可排在第二级别。至于屠龙剑法,人们认为并不存在,殊不知居然在泰平梦中闪现,被他无意之间悟得。
这套剑法好似从天而降,与泰平的身体巧合地结合,完全不需冥思苦想招术,便可随他身动意行而磅礴奔涌。从这一点上看,屠龙剑法好似与泰平相会于前世。相比之下,泰平参透的“影随行”剑法,每每要练到心灵相通后,才能发挥出剑招的威力。
假如田垦看到泰平舞剑,一定会瞠目结舌,无法想象年纪轻轻的他,竟能达到如此骇人的剑道境界。
经过杨问柳、莫念白与任平生的点拨,泰平已经突破了自身,剑道与内力相辅相承,使他对天地有了更敏感的认知,以至于才能将这种感受,在梦境中推演出来。加之吞食了绿魂花,屠龙剑法威力大增,才令泰平在天子洞中,与归鼻道一较高下。
一个人如果想突破自身瓶颈,不经历风雨与坎坷,那是无法想象的。泰平握着黑白剑跌落混沌谷,居然因祸得福,在金猿的点拨下,立于天子峰的峰巅之上。
独立天子峰,一览天下观。黑白剑气虹,混沌已初开。
尽管泰平尚未参黑白剑上的四句话,领悟混沌剑法的精髓与真谛,他却明显感觉到自身的变化。他刚刚使出屠龙剑法,又有一种精进的体会,仿佛自身多了一重护甲,真气足以扩到数丈以外。
假如让我评价天下剑法,屠龙剑法该排在混沌剑法之后。泰平在心中默默地想道。
我达到了什么样的剑道境界呢?他又暗自问自己。
剑圣或者剑仙?泰平有点洋洋自得,忽而又神情凛然。
我为什么一直没有突破混沌剑法呢?莫非冥冥中的上苍还要考验我?泰平仰望夜空,沉默了。
那轮圆月多么像冷月的脸啊!
一旦想到冷月,泰平不自觉地面露笑意。冷月真是一个古灵精怪的女孩,会让泰平有一种手足无措的感觉,常常令他无言以对。
将四个刺杀者埋葬之后,泰平想请云安子同行,以免再有人对他不利。云安子婉拒泰平的盛情,坚持留在云安川山谷。冷月突然主动提出,留下来保护云安子。
泰平知道,冷月保护云安子是假,学习酿酒之艺是真。他没有拆穿冷月的小心思,向云安子告辞,继续巡视苍陵各地,直到重返函陵。
冷月在做什么呢?她学会了酿酒的技艺吗?我一直没有说冷元前辈可能被捉的事,她会不会怪我呢?
想到这里,泰平的眼前,竟飘出了子琴的身影。子琴亭亭玉立,正对着自己说些什么。我怎么又想到了子琴呢?泰平有点脸红,感觉对不起冷月,连忙回过心神,提着长剑,走到竹林边。
竹林边上有一个架子,上面挂着泰平的白色斗篷,他取下来系在身上,又将裹在布包中的黑白剑背到身后。
泰平沿着后院甬路,走到一扇小角门边,轻轻取下门闩,推开之后,信步走到官驿的后街。
函陵官驿建在浩荡大路上,位于王府大街和青冥大街之间,均是函陵城最重要繁华的大路。从官驿小门出发,向北转到青冥大街后,便可以一直向西直抵苍陵王府后门。
泰平走到青冥大街后,向西缓步走去,借着皎洁月光,可以看到王府中高耸的建筑。琉璃瓦上白光点点,如同水波一般轻轻流动。
青冥大街两侧尽是店铺,有插着酒旗幡的酒家,飘着典当字样的当铺,药房、布匹店、特产店、织锦店、镖局鳞次节比,不一而足。其间,有不少大户住宅,高高的门楼上飘荡着风灯,彰显着主家的名号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