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看着那孩子对越儿一片痴心,稍微提及便心内焦灼,也着实难受得紧。外人看着都如此揪心,何况生身父母。总不能看着那孩子一直这样下去,真若有个三长两短,又如何向他的父母交代呢?”
青姨似低声叹息,也似乎是在提醒明耀。
明耀并不答话,只是微微甩了甩尾巴。
许久之后,明耀才缓缓开口:
“你可别忘了,还有临渊那孩子呢。”
听到这个名字,青姨脸色明显有些惊讶,许久才温声说道:
“还以为,你早就……”
“临渊那孩子强开传送阵,纵然有我在外护持,却也不甚妥当。如今想要救他,还要费一番波折。”
明耀垂着眼眸,掩盖着眼中的担忧神色。
青姨看着明耀,眼中满是惊讶。
一直以为那件事之后,明耀早就已经厌弃了临渊那孩子,甚至当众提起他的时候,也都是以七公子为称呼。
谁知竟然还一直惦记着他。
甚至,在明耀的心里,越儿最好的良配,便是临渊那孩子了吧。
只是,越儿这孩子,如今不知死活,倒是让身边的人们牵挂得紧啊。
“那,落尘这孩子……”
青姨觑着明耀的神色,小声询问。
明耀睁开双眼,看着远处的海天一线,叹了口气,反问道:
“你怎么看?”
这话题又被踢回到了青姨手中,青姨面色一滞,思索片刻,缓缓分析道:
“我瞧着,这落尘这孩子在越儿身上花的心思,并不比临渊那孩子差。只是他心中愧疚和自责更多些吧。对我们也一直防备得紧,那样子,倒像是豁出了性命一般。怕是眼见着越儿坠下山崖,自己也没了活下去的念头。现在对着这孩子,提上一个字,都让他那么难受。若是越儿……”
明耀突然抬手止住了青姨的话茬,沉声说道:
“我的女儿,我不准她有事!若是真的……”
明耀狠狠攥紧了拳头,咬紧了自己的牙,恨恨地斥道:
“晟兮……”
青姨眼圈一红,眼泪在眼角滴落,手中折伞突然脱手,歪倒在沙滩边。
上前一步,双手攥住了明耀的手,带着哭腔说道:
“越儿一定会没事的,我们越儿是有福气的孩子。她知道家里这么多人等着她回来,她会没事的……”
明耀垂下眼眸,沉默不语。
……
落尘因着伤口尚未愈合,又几经折腾,连续发了几日的高热。
一连数日,浑浑噩噩,睡里梦里都是月儿与他的种种。
似乎一切都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临州城外中军帐里,他披着长发,于晚风中听着风铃叮当,等待着一身士兵服制的女子袭营。
凌国临月殿里,他冲进大殿门,绕过层层帘幕,寻找着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
千年罡风之下的断崖,他坐在青石之上吹着长笛,鬓边肩头落雪,等待着身后女子的醒来。
蓟州城中人来人往,糖画摊前,人来人往,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张熟悉的脸。
中军帐里,他手指摩挲着尚带着余温的瓷碗,直到温粥凉透,却等不来吃饭的人儿。
两军对战的战场,他骑着马在交割的刀兵之间,刀光剑影,怎么也望不到那火红的身影。
千寻山上比武坛,面对着倒地的沧澜,他回过身去遥望天边,却始终不见她的视线。
“月儿……你在哪……你在哪啊……月儿……我好想你……”
在梦里,在回忆里,全然不见了她的身影。
他好怕,突然就好害怕。
他怕她就这样,消失在了他的生活里,也生生剔除了他记忆中她的身影。
落尘额头上沁着大颗大颗的汗珠,蜷缩着身子,红着眼眶。
就算在半梦半醒之间,也呢喃着,喊着她的名字。
青姨焦急地忙里忙外,干脆抱了一床被褥,搬到了洞府外面的卧榻上,衣不解带地看顾着落尘。
明耀也抽空来了几次,每次看着他如同挣扎在生死线上一般,梦呓着叫着越儿,心下不忍,几次之后,便不忍再来。
盘亘了数日的高热,终于在一个清凉的夜晚退却了。
深夜时分,晚风吹拂着洞府内的轻纱帐幔,带来一股股青草的香气,落尘就这样突然醒了过来。
此时已是夜色浓重,洞府外有成群结队的萤火虫儿,凑成一团光亮的云雾,闪烁着飘过。
落尘的半边身子都是一片酸麻,想起身,却顾忌着自己胸口的伤,仅仅只是侧了侧头。
床榻边,燃着一盏古朴的小灯。
就在这一盏幽亮的灯下,是一碗冒着热气的肉粥,还有一碟晶莹剔透的玉色糕点。
在看到这些吃食的时候,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噜了一声。
算算日子,自己也的确是有好久没吃过东西了。
吸着气,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地坐起身,披着一头长发,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堪堪坐起了身。
左手按着胸口,正要抬右手去拿糕点……
“哎,你别动!我来!”
洞府门口一个清脆的嗓音响起,落尘循声望去。
一个梳着包子头,留着齐刘海,一身水绿色衣裙娇俏的小少女,蹦跳着跑了进来。
她头上的狐耳竟然是花色的,身后的尾巴也仅仅只有一条,带着细碎的小花点。
眨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来到卧榻边,蹲下身端起肉粥,又拿起了一旁的勺子。
“你都睡了好久了,肯定是饿了吧,我来喂你吃粥。”
落尘打量着面前的少女,小心滴坐在床榻边,伸着胳膊握着勺子,小心翼翼地喂着他吃粥。
“不,不敢劳烦……”
话一出口,落尘向前一探身子,原本盖在胸前的薄被滑了下去。
因着自己身上有伤,胸口缠绕着层层叠叠的绷带,落尘赤着上身未着寸缕。
面前的少女一愣,一脸狐疑地瞪着落尘看了又看,将勺子握在了自己手中,眨了眨眼睛,看着落尘小声地问道:
“你应该,是一位哥哥吧?”
落尘听她这么一问,也紧跟着一愣。
少女将手里握着的勺子和碗放在一旁的案几上,一招手吸来一件轻薄的外裳,小心滴按着落尘的肩膀,让他靠在身后的软垫上。
随后,便把那件外裳盖在了落尘的身上,盖住了他赤着的一双肩膀和大半的腰身,嗤嗤地笑道:
“大概就只有男孩子,才会睡觉不安生,随时要人提防着你伤口裂开不说,还这么……”
少女停了下来,转着眼珠思索着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
“哎呀……女孩子嘛,就要有女孩子的样子,这么衣着暴露,可不好。也只有男孩子才会这么不知顾及,就像渊哥哥一样。更何况,这夜里风冷,小心受了凉。”
少女双手撑着卧榻的床沿,将脸凑到了落尘的面前,细细地打量着落尘,似乎是想透过这张脸,看清什么。
“你……你是外面大陆来的吗?能跟我说说,外面是什么样子的嘛?”
“啊……”
落尘一时反应不过来,呆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少女,不知该说些什么。
再加上自己本是男儿身,此时面前的小少女这么近距离地看着自己,面上免不了一场尴尬。
连忙侧过头去,轻轻咳了一声,想要避开少女的靠近。
少女满意地看着落尘的脸突然由白转做红,紧接着又变作尴尬,双手叉腰,乐不可支。
“哈哈哈哈哈,睡着觉,说着梦话,哭哭笑笑的,竟然也会害羞。”
“不是,我……呃。”
落尘一时激动,想要坐起身解释什么,却又迁到了胸口的伤,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少女看着落尘的反应,捂着嘴轻笑着:
“我刚才还担心,这位哥哥性子沉闷得很,怕是个不好相与的,又严肃又刻板,又爱说教。那我可是相与不来的。没想到这位哥哥也是个极有性情的,那我就看在你好相与的份上,不计较啦。”
说着,俯下身,替落尘整了整身后的软垫,抬手拍了拍他完好的右肩膀,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放心吧,我的嘴,是这千绝山上最严的,一定不会把你睡觉说梦话,哭哭笑笑的丑样子说出去的。你现在身上有伤,我呢,就贴身照顾你几日。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想玩的,问我就行啦。”
听着面前的少女口中说着他梦中说着梦话,哭哭笑笑的,落尘的心底隐隐泛起丝丝缕缕的疼痛,带出那些高热的梦中令他煎熬灼心的场景。
月儿,如今我在这里。
可,你又在哪里呢?
为何,为何不肯入梦一见啊。
你可知,我这一颗心日日都如油烹火灼一般,不如一死。
等我,等我救下七美,就去找你。
落尘垂下眼眸,掩盖着自己眼中泛滥而出的悲伤和疼痛,不想让面前的少女看到自己的狼狈。
“来,你肯定也饿了,我先喂你吃粥。这粥啊,是青伯母亲手给你做的呢,叮嘱我好好看着,可千万别凉了。你不知道青伯母名义上是大伯的侧妃,身份可高贵着呢。平日里除了给大伯做吃的,别人可没这个口福呢。你呀,青伯母为了照顾你,一连几日都没好好休息了,今天换我来替她照顾你。来,张嘴,吃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