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姨……”
青姨同大殿下明耀一样,都是一身白衣,黑发在头顶盘成一个髻,别着一只碧色的发簪。
不同的是,青姨头上的狐耳,是青色的。
青姨轻笑一声,摇了摇手里的药罐子,看着落尘解释说道:
“我啊,下午进来的时候,就瞧见你这伤口渗了血,就想着给你换换药。”
“哦……我,我还以为……”
落尘尴尬地愣了愣,这才低头发现,包裹着胸口的纱布已经渗血结了痂。
青姨看着落尘一脸的警惕防备,目光澄亮地看着他,语气更加柔和起来:
“孩子,你不要怕,在这里都是家人,没有人会伤害你的。”
落尘惊愕地抬起头,看着面前的青姨,紧紧咬着下嘴唇,斟酌着语句说到:
“我不是害怕,我是感觉,我……”
“唉,真是个孩子。”
青姨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并不追问落尘想要说什么。
一扬手,隔空一个软垫便牢牢地垫在了落尘的身后。
青姨抬手推着落尘的肩膀,让他靠在软垫上,目光却落到了落尘胸口的渗血绷带上。
“这伤口要处理一下,会有点儿疼,你要忍一忍。我啊,还给你准备了你最爱的红果……”
话说到一半,青姨立刻收住,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一脸的歉意,却是苦涩的语气出口:
“唉,你瞧我这记性……这看着你这张小脸啊,总是不自觉地把你当越儿。也不知道你爱不爱吃红果糕。要不,你告诉我,你爱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呃,不……不用了,青姨……呃——”
红果糕。
月儿。
每一个词语都像一把尖刀一样,戳得自己的心好疼。
眼见着面前要起身的青姨,落尘连忙抬手拉住了她的衣袖,却因为起得猛了,迁到了伤口。
一声闷哼,整张脸都滚着扭曲了。
“哎哟!小祖宗你可别动了啊。”
青姨大惊,连忙又坐了回来,抬手便将落尘按回到了软垫上。
赶紧低头检查落尘胸口的伤势。
果然,被鲜血凝结住的纱布,已经层层叠叠地结起了一层痂,刚刚又被落尘剧烈的动作,撕裂开来,流出一行行鲜血。
青姨连忙捏着帕子,小心滴擦拭着那流下来的血迹。
心疼的眼圈泛红,鼻子也开始酸涩,吸着鼻子闷闷地说道:
“伤成这样,怎么叫人不心疼呢……”
青姨抬了抬手,在床边的矮几上凭空出现了一盆冒着热气的水盆。
将手中的帕子在水盆里沾了沾热水,一边小心翼翼地早结了痂的纱布上润着。
温热的湿意渐渐缓解了伤口撕裂的疼痛,带来一阵阵让人身心放松的暖意。
落尘靠在软垫上,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青姨凑近了落尘胸前,手指捏着纱布,一点一点儿轻轻揭开凝着血迹的布条。
一边轻轻地往下拆开纱布,一边温和地轻声叮嘱:
“会疼啊,你要是感觉疼了就说一声,我轻点儿。”
“嗯……”
会疼……
落尘无声地苦笑了一声,这些皮肉的疼痛,跟自己心里的疼痛相比,算得了什么呢。
缓缓提着气,任由着青姨在自己胸前的伤口上忙活,自己却僵在那里不敢轻举妄动。
青姨则是看着落尘吸着气不敢呼出来的样子,无奈地苦笑一声:
“伤在这个地方,最是不容易好了。你这孩子也是个实心眼,若是殿下再晚一步,你这小命可就……唉。”
我这条命,算得了什么。
一想到那一日结界之中,七美悍然替他挡刀,还有月儿在自己眼前坠崖……
落尘心里如锥刺一般,皱起眉头,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悲伤和哀恸。
突然抬眼看到落尘皱着眉头,小声压抑地喘着粗气,青姨连忙停下了手里动作,关切地问道:
“可是我弄疼你了?我再轻些……就好了,就好了。”
落尘连忙摇头,眼前的女人怎么能懂,一想提月儿,心痛难过的感觉比肉体要痛苦百倍。
那种伤心和无力的感觉,就像中了毒一样。
落尘扯了扯唇角,苦涩地一笑。
没有人会懂得,他早已在那时大雪初晴的早晨,幻境之中,便饮下了这刻进心魂的蛊毒。
那一夜抵死的缠绵,他早已将这份爱描画进了自己的身体灵魂。
他只身踏入晟兮的局,只为了在最后一刻救下他的月儿。
影子问他,跟她每一次的肉体相合也是做戏吗?
多么愚蠢的问题啊。
同为男子,是不是做戏,需要别人来证明吗?
在暗处,看着他的月儿为了救影子千里夜奔,临走之前还不忘深夜探望,他知道她是在生他的气。
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如果月儿能活下来,有影子在她身边,也何尝不是一种安排。
只是……
怨恨自己的愚蠢,痛恨自己的过失。
竟然眼睁睁地看着她坠下山崖。
只是……
好想她。
就像是挖了自己的心肝,一同坠下了那山崖绝壁。
恨不能即刻便随她而去,这没有她的天地,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眼圈红红的,眼眶里溢满了泪水。
似乎变成了女子,情感更加敏感了。
落尘压抑不住心底的难过和焦灼,偏过头去,有些哽咽。
青姨拿着丝绢蘸着热水清洗落尘伤口的手开始颤抖,口中不住地念叨着:
“好了好了,这就好了,不疼了不疼了……”
落尘的脑子乱乱的,胸前伤口的疼痛似乎渗入到了心底,将自己的一颗心也撕裂成了几瓣。
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去想,不去深究,不去让自己陷入无尽的焦灼和煎熬。
可是,做不到!
青姨重新给落尘的伤口上了止血的药,又小心翼翼地包好。
等到她将一切都收拾完的时候,落尘已经侧着头,歪在一边,不知何时已经沉沉的睡着了。
委委屈屈地皱着眉头,眼圈还是红红的,眼角尚挂着泪水。
身后,侍女端来了一叠红果糕,正站在青姨身后,觑着青姨的神色。
青姨一扬手,床榻边的药罐子,剪刀,和染了鲜血的丝帕水盆一同消失不见。
回头,身后的侍女举了举手里托着的红果糕盘子。
青姨看着睡着的落尘,沉吟了片刻,对着侍女摆了摆手。
侍女一躬身,便轻巧地拖着盘子退了出去。
这样刺心的糕点,还是别给孩子留下了。
自己只是提了一句,这孩子便难过成这样,若是让他看着越儿爱吃的糕点摆在这里,还不知要怎么伤心呢。
轻轻叹了口气,一闪身,身影消失不见。
千绝山,出了狐族领地巍峨宏伟的洞府,木质的栈桥边,明耀闭着眼睛,安静地盘膝坐在水边。
青姨举着一把嫩黄的纸伞,脚步轻轻地出现在明耀身后。
纸伞的阴影刚好为明耀挡住了刺眼的阳光,有些埋怨地开口:
“你呀,你说你在一个孩子面前,端着你上神的架子。连一句正经好话也不会说,一口一个本尊,真是让我替你觉得汗颜。那孩子本就心里愧疚,你又一副审讯的架势,真是越老越孩子气了。”
“嗯……”
明耀听到青姨这么说,不置可否地轻哼了一声。
青姨则是叹了口气,自古以来,岳父与女婿的关系就微妙得紧。
正常见面都气氛紧张,何况又是如今这种情况。
“如何?”
听明耀的询问,青姨叹息一声,摇了摇头温声说道:
“伤口又撕裂了,我刚给那孩子又上了药,现在已经睡了。”
明耀的狐耳抖了抖,并不接话。
青姨的青色狐尾在身后摇了摇,上前一步,柔声问道:
“可有越儿的消息?”
明耀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青姨皱起了眉头,脸上一片焦急:
“这可怎生是好啊,我们都急得心儿像针扎一般,落尘那孩子……”
提到落尘,明耀睁开了双眼,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缓缓开口:
“这小凤凰也算个痴情种……”
“明耀……”
青姨张口打断了明耀的话,思索着提议道:
“不如,你明日去一趟凰宫?女帝也许可以……”
明耀眼中闪过一丝挣扎,闭上眼,摇了摇头:
“是我没有照顾好越儿,有何面目去见她娘?”
提到越儿的娘亲,青姨规矩地不再多言一句。
曾经女帝轮回,与明耀有一世情缘,却在回归帝位之后诞下了越儿。
明耀对于这个女儿异常疼爱,却碍于火凤晟兮的追杀不得不作权宜之计。
就连当年那件事发生,明耀嘴上没有多说什么,却暗地里生生赏了那孩子一百七十二道火焰鞭,险些要了那孩子的命。
这一切,青姨都看在眼里。
如今她虽名为狐族大殿下的侧妃,但其实她与大殿下仅有夫妻之名,并无夫妻之实。
青姨明白明耀对于女帝的感情,虽不表露,却也是深藏于心。
知道如此,青姨也从不奢求什么,规矩地守着自己的天地,进退得宜。
看着面前背向她,沉默不语的明耀,青姨心底一声叹息。
年少之时的明耀,何尝不是另一个痴情种。
只是,如今落尘这孩子,怕是要更胜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