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常恩结束培训回到真统一,一进家门,如凤高兴地接过他手上的行李,五岁的 长女万庆和三岁的礼庆一齐扑上来。常恩抱着两个女儿,笑着在一个女儿脸上亲了一 口,从衣袋里拿出两根棒棒糖,一个女儿给了一个。她们接过糖,高兴地玩去了。因 为长女被真常恩在汉口的舅父带走了,不久就因车祸死在了外边,常恩对这两个女儿 格外疼爱。
荣兴简单地问了儿子的学习情况,常恩高兴地告诉父亲,他已经填了表,不久就 可以加入中国共产党。荣兴轻轻叹了一 口气,显得忧心忡忡。常恩见父亲听到这个好 消息,却高兴不起来,问父亲是不是出了么事,真荣兴吸了一 口烟,慢慢吐出来,不 紧不慢地把儿子这些时出去学习后,家里发生的事告诉了他。
原来常恩到县里去参加党员培训班以后,石川販乡政府划分阶级成分的工作也开 始了,在乡政府民兵大队里的真天荡认为搞垮真常恩的时机来了,原来被共产党武工 队抓住处决了的真天干是真天荡的族兄,他一家人都认为天干被武工队抓去杀了,是 常恩父子告的密,因此对他们一直怀恨在心。他知道杨长利对真常恩不说好话,便找 杨长利商量搞倒真常恩。杨长利出主意说要想搞倒真常恩,只有把他划成地主、富农 成分。因此,他们联合提出来说真常恩的家应该划成富农成分。真荣兴一听,暗暗吃 了一惊,他很清楚,自己一家几代人,做了几十年生意,确实赚了一些钱,但是,这 些钱都被他暗暗贴进红军和后来的新四军购买生活物资、药品和子弹上去了。这么多 年来,他一直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再说,自己从父亲手里接下来三斗田,到现在还是 三斗田,他都是自己种,也没有剥削任何人。自己总认为,只要世道太平了,钱还可 以赚,他那把“荣恩堂”办成大药坊的梦想只能在太平盛世中才能实现。没有想到, 他赚钱的历史成了自己今日要被划成穷苦人对立面的富农、地主的依据。
真荣兴坐不住了,到设在俞家铺的乡政府,向乡政府主席沈和升谈了自己的想法。 这沈和升虽然原来在石川販剿匪的时间不长,但是,他陆续从武工队长跳蚤口里知道 了一些荣兴为红军和新四军做秘密工作的情况,他安慰了荣兴以后,指示负责十三行 政村土改工作的工作组,不能把真荣兴一家划成富农成分。
杨长利和真天荡见把真常恩打入另册的阴谋破产了,又生一计,无论如何也不能 让真常恩再当村长,要让他不再当村长,唯一的办法就是不能把他的阶级成分划进贫 下中农。现在富农划不成了,他们便提出来要把真常恩一家划成紧挨着富农的富裕中 农,这样,真常恩仍然不能当干部,随时都有可能被踢进地主、富农的队伍中去。
这富裕中农的阶级成分是很高的,当时流行着一句口头话说富裕中农是“墙上一 根草,风吹两边倒,。如果老老实实做人,不乱说乱动,就有可能倒进贫下中农的队
伍;如果不老老实实,就可能随时被推进地主、富农的队伍中去。常恩听完父亲的话, 找负责划阶级成分的几个人说明了家里的情况,提出来说,把自己一家划成富裕中农 不符合政策。工作组的几个同志商量后,也认为不妥,但是,鉴于当地群众的意见, 他们也不能表态。
真天荡发现真常恩富裕中农的帽子也戴不成了,找到乡政府对沈和升、马自民说 真荣兴是在拿新四军做招牌,他不可能把钱都贴给红军用,他家里至少还有千把块大 洋。真常恩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真天荡的鼻子说他是血口喷人。真天荡一拍桌子发了 火,说真常恩在为自己戴红帽,不用武力解决不行。当天,他就用土铳押着真常恩到 了设在线砣的民兵大队,关押了起来。
儿子被关了,真荣兴心急如焚,他又找到了乡政府,向沈和升再一次请求重新划 分他的阶级成分,放儿子出来。沈和升犹豫了,因为当时荣兴所做的事只有跳蚤和陈 觉松几个新四军的干部晓得,现在这两个人都不在人世了,他也不能断定真荣兴说的 话是真是假。便对荣兴说,这是革命的大运动,人人都要积极参加,积极配合政府的 工作。真荣兴听出了沈和升的话中话,十分沮丧地回了家。
被关押在民兵大队总部的真常恩气得茶饭不思,他也很清楚,真天荡是真统一那 几个见他家有钱便眼红的家伙中的一个,现在他们都因为穷而成了贫下中农,手里又 有枪,他们说话有人听。
真荣兴见儿子关了三天还没有放出来,儿媳妇如凤成日在家里流眼泪,他也被这 个运动弄昏了头,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对儿子积极为刚刚建立的红色政权工作, 荣兴是很支持的,现在自己想不通。但是,几十年的经历告诉他,谁手里握着枪,谁 说话就有理,硬拼,只有自己吃亏。再说,自己的宏图未展,又慢慢老了,已经力不 从心,这份大业还需要儿子来完成。最后,他想到了丢卒保车,只要人在,做不做官 不要紧,要紧的是要人来做成这项在他的心里燃烧了几十年,自己又为之奋斗了几十 年的大业。
想到这里,真荣兴再也坐不住了,他第二天一大早便赶到了民兵大队总部,要求 见到了儿子。
几日不见,荣兴一看见儿子大吃了一惊,仅仅几天的折磨,儿子变得又黑又瘦, 他很清楚,这几日儿子背着怎样沉重的包袱。拉儿子坐下来以后,真荣兴叹了一口气, 因为真天荡背着枪站在旁边,他也不好多说话,只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话:“儿,人要 紧,家里的事要紧。成分划了,以后还可以改;人没有了,一切都完了。”
真常恩听懂了父亲的话,也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送走父亲后,他躺了三天, 也想了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