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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荣恩堂 作者:陈敬黎 本章字数:2153字 发布时间:2021-03-08

一会儿工夫,真荣兴父子俩带日本兵到了俞培英的家门口,荣兴叫了一句:“培英 先生在家吗?”俞培英正戴着金边老花眼镜坐在门口看一本线装书,听见叫声,放下 书,摘下老花眼镜,见是荣兴,连忙要站起来,荣兴走上前去,按住他说:“先生不必 多礼,坐着就是了。”俞培英指了指旁边的椅,叫他们坐,又叫夫人黄氏给客人倒茶。

荣兴接过两把椅,递给儿子常恩和那个日本兵,叫他们坐,自己又坐了下来,黄 氏笑着同荣兴打着招呼,倒了三杯茶,递在他们手上,荣兴接了,道了谢,那日本兵 接了,同样站起来鞠了一躬。俞培英看着这个陌生人的举动,吃了一惊,问荣兴他是 么人,荣兴如实说明了来意。俞培英“哦” 了一声,开口同那个日本人交谈了起来。

谈完了话,俞培英高兴地仰头哈哈一笑说;“善恶终有报呀!我说这日本人长不了 的,这么大一个中国,是你一个日本岛能吞得了的,怎么样,投降了吧!”接着俞培英 把谈话内容告诉了真荣兴父子。

原来这个日本兵才十九岁,叫小泽正男,是日本名古屋一所大学的学生,还没有 毕业,去年就被征到中国战场来了,他坐船上了岸以后,坐了几日几夜的火车便到了 武汉,今年才到咸宁来。前几日,日军驻军军部传来消息说天皇已经宣布投降了,军 部命令大家效忠天皇,剖腹自杀成仁,他看见同伴们一个个有的自杀了,有的被逼着 自杀了,不愿自杀的有的被开枪打死了,他吓得跑了出来,在这大山上躲了几天,实 在饿得不行了,才下山来找点东西吃,结果到了荣兴的家门口,见他厨房里没有人, 有一桶猪食放在房当中,便饥不择食地吃了起来。

听说日本人真的投降了,荣兴高兴得跳了起来,常恩一个劲地说这下好了,可以 过平安日子了。

那个日本兵哭了起来,又对俞培英“叽里呱啦”地说了句什么。俞培英又轻轻叹 了一口气,对他轻轻说了几句什么,那个日本兵擦干了眼泪,又站起身来向俞培英深 深鞠了一躬,俞培英告诉真荣兴,这个日本小子想回家,希望俞培英能够帮他回日本 去,他想念自己的家,想自己的父母亲。

荣兴叹了一口气说,日本人也是人呀,这么大的孩子懂得么事呢?还不是跟我们 这里的国民党部队一样,抓壮丁,抓去当兵的有几个愿意去打仗,不也是没有办法了。

俞培英想了想,对真荣兴说,既然这个日本孩子撞在了他的门上,也是缘分,不 妨善事做到底,把他送到咸宁火车站去,叫他上火车去汉口,然后再叫他自己想办法 回日本去,至于路费由他负责。荣兴笑着答应了,说无论么人,落难的时候救人一命 是积德。他叫俞培英教这日本兵路上该如何走,叮嘱他不要开口说话,怕别人听见日 本话杀了他还是见不到爸娘。

俞培英起身到内屋拿来一叠纸币,又叫夫人找来两身干净衣服,叫那个日本兵换 了一身,把另外一身打了个包袱提在手上,把钱递给他,叮嘱了他几句,那日本兵十 分感激地对俞培英鞠着躬,“嘿、嘿”地叫着,又向真荣兴和常恩鞠了一躬。荣兴起身 向俞培英告辞,同儿子常恩一起带着那个日本兵出了门。

到吃午饭的时候,真荣兴一行便到了咸宁县城,果然咸宁城里的人们到处欢天喜 地地敲着锣鼓,日本人今天一大早便全部上了火车,撤走了。他带着儿子和那个日本 兵,找一个小饭馆掏钱请那日本人吃了顿饭,把他送上了火车,看着他流着眼泪挥着 手走了,他才高兴地带着儿子,一路走着,一路告诉人们日本人投降了的好消息,喜 滋滋地回到了真统一。

日本人走了,周夕武躲到山上去了,跳蚤带着新四军随主力部队打仗去了,偌大 的石川販上除了山上两伙土匪在活动外,大家又过上了平静日子。南川坳下董的董发 文,董发武兄弟的土匪武装,势力最大,他们不时到石川販来打劫,大家对他们敢怒 不敢言。

丛茂自父亲战死后,到真统一来投靠姑父姑母已经三年了,现在平安了,月秀在 思考着把侄儿送回下朱家里去,让侄儿回家去娶一房媳妇,承接朱家血脉。这夜躺在 床上,他把自己的想法向丈夫荣兴说了,荣兴也赞成夫人的意见,只说舍不得这孩子 走,怕他一个人回去过不习惯。

月秀理解得了丈夫的心情,知道菩萨心肠的荣兴说的是实话,擦着眼泪对他说, 侄儿毕竟姓朱,真统一不是他的家,他迟早得回朱家去。再说,自己自从被周夕武打 了那一黑枪以后,表面的伤虽然好了,但是肩膀里没有一日不痛,自己越来越觉得身 体不行了,趁自己还没有倒下去,把侄儿送回去,再给他找一房媳妇,让他自己去过 日子,让弟弟有才在九泉之下也安心,只可惜来的时候是两个,送回去的是一个。朱 月秀说着,又轻轻抽泣起来,真荣兴轻轻搂着夫人,劝他说只怪世道乱,一切都慢慢 会好的。

过了两日,月秀把自己的想法对侄儿丛茂说了,丛茂依依不舍地答应回下朱去。 荣兴把丛茂回家里去该吃该用的东西都给他置办齐了,挑了两大担,同月秀和常恩一 起,把丛茂送回了下朱。拜托几家亲房,照顾丛茂。

到了第二年九月,朱月秀一病不起,真荣兴日夜不眠地守在她的床前,喂汤喂药, 又从官埠桥请来一个西医师给他看了,吃了药,仍然不见好转。到了月底,月秀紧紧 抓着丈夫的手,合上了劳碌一生的眼。

安葬了夫人,真荣兴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他白天不声不响地接诊从五湖四海 来求诊的病人,挑着酒担出门去卖酒,夜里配好药,帮儿子碾完,躺到床上,孤枕难 眠,回忆着夫人的深明大义,回忆着她的勤劳俭朴,使这个家步入了兴旺的门槛,使 “荣恩堂,向着自己设计的方向发展,荣兴深深感激着夫人,在他的心目中,任何女人 再也取代不了朱月秀。因此,在日后的十几年中,他拒绝了许多好心人的关心,一个 人度过了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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