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渴望减刑
书名:我的青春崴了脚 作者:王子文 本章字数:5361字 发布时间:2024-04-29

1996年7月15日

    早饭过后,柳干事把我喊到了队部,拿着昨天晚上我填好的《五好个人报表》,整着脸色向我说填的不行。我真的想不出是哪儿不行了,第一季度的《五好个人报表》是小屌李明民经手的,但是所有的内容都是有我操作的,他未曾动过一下笔,上报到大队之后很顺利地就审批下来了。这个季度的《五好个人报表》我完全是依着第一季度的填写办法填写的,无论是《认罪服法》这一栏,还是《三课学习》这一栏,包括其它栏目的内容,可以说是填写得滴水不漏,无中生有的事儿让我编写得跟真的一样,就是我想不出这个季度的《五好个人报表》毛病会出现在哪儿了。我很不明白地瞅着柳干事,试探着辩解说:“原先不也是这样填写的吗?再说了,其他中队也是这样填写的……”

    “原先是原先,现在是现在,其他中队是其他中队,我说这次不行就不行,拿回去重新填写!”柳干事像吃了枪药一样,对着我发脾气说,“下午必须给我拿出来!”

    尽管我不知道柳干事心里窝了什么火儿,尽管柳干事显得很无理,但是我还得必须依从着他的吩咐,因为他是政府干部,我是头上不能留毛的劳 改犯,他的话不光是命令,在一定的程度上似乎还有些法律的意思。然而《五好个人报表》是每个季度大队按照分配下来的名额下发到每个中队的,柳干事要我重新填写《五好个人报表》,我到哪儿去弄空白的报表去呀?这儿必定不是社会上,在社会上可以复印,这儿能到哪儿复印去?

    “你自己想办法去!大队陆股长不是你老乡吗?你找他想办法去。”柳干事向我轻蔑似的一笑说,“找到陆股长,多少报表你都能拿下来。”

    柳干事的这话说得有失水平了,即使某些事情靠着老乡的关系好办一些,但是也不至于这样大张旗鼓地说得这么响亮。然而我似乎只能依着柳干事的这个提醒去大队找陆股长了,尽管我与陆股长只能算得上是半个老乡,当年他下放到了我们那儿去,在我们那儿呆了几年,然后返城做了一名警察,工作调动到这儿做了一名狱警。半个老乡也算是老乡吧,何况陆股长很欣赏我在三课教育这一块儿做出来的那些东西,我想,找到陆股长或许还真的能解决空白的《五好个人报表》。

    我拿着被柳干事否认了的《五好个人报表》去了大队,刚接近大队部,大队宣鼓许辉从大队部出来与我撞上了个迎面。他与我打了招呼,然后问我来大队部有什么事儿。我说了自己的来意。

    “大队管教股和教育股现在还没有人,先到我哪儿坐会儿,马上咱们一块儿再过来。”许辉邀我说。

    我与许辉相熟已经很久了,原来我还在大组里的时候,他就不时地去下面的各个中队向各个中队的宣教员传达一些大队里的通知什么的,他也已经从大队干部的嘴里听说了我们五中队有我这样一个人。原先他到我们中队时,还让小屌李明民把我从大组里喊过去与他相认了,从那之后我们也就算是相熟了。许辉写得一手好字,无论是硬笔书法还是软笔字,写得都相当的有功力。据说还在社会上的时候,他曾经临过几年的贴,他的字已经在他们老家周围有了些影响了。就凭着这样一笔的好字,他从入监大队分到这个大队不久,就被调到了大队宣教室,走马上任了大队宣教员,负责机务队和禁闭室两个单位里的宣教任务。许辉住在大队禁闭室的那个院子里,大队禁闭室不怎么关人了,眼下也算是一个摆设单位。大队机务队只有二、三十人,另外还有一个住在机务队里的宣教员。这样一来除了关键的时候为大队写几副标语,或者刻几份钢板油印几份表格之外,许辉平日里基本上就没什么事情。但是,人各有志,许辉平日里轻闲,不像其他被照顾了的犯人那样很招摇地显摆自己在劳 改队里的得势,他把自己整天整天地关在禁闭室的那个院子里练字,几乎很少出来。古人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话很有道理。可能我跟许辉在个人的志向这方面有共同的认识吧,每次有机会和许辉闲聊,总觉得聊得很投机。前几天他还鼓动着要我跟他一起报名参加大专自学考试呢,我也答应了与他一起报名。

    “你们中队里的半年评审工作进行了没有?”去禁闭室的路上,许辉突然这样问我。

    尽管平日里我们两个的谈话很少牵扯到劳 改队里的一些事儿,但是他这样的问话我并不感到突然,毕竟我们都身处在劳 改队里,避免不了不谈劳 改队里的事情。再说了眼下下面的各个中队有关半年评审的事情已经是闹得沸沸扬扬了,眼下大队里也应该正忙于这方面的工作,他这个时候这样问我,似乎也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我们中队七号就把评审结果上报大队了,大队审批的结果还没有下来。”对于半年评审,我现在无需担心小组长会怎么样作梗了,因为被照顾的犯人直接属于干部的管理,半年评审也直接由干部评定。

    “半年评审得了个什么?”许辉很关心我在这次评审中的成绩。

    “表扬。”我回答说,“不知道大队审批的结果呢。”

    “报到大队,基本上就稳定了。现在你的条件也够了,三个表扬就能申报减刑了。三个表扬换一年的刑期,就看你下面怎样把握这个机会了。”许辉似乎是在暗示我什么。

    “我们中队竞争很激烈,减刑条件比我充足的犯人太多了,这个机会不好把握。”其实,我也很清楚,劳 改队里的减刑就像千军万马竞过独木桥,谁有实力,谁的条件充足,谁就能挤过去。与我们中队里的那一部分犯人想比,无论实力还是条件,我均不能与他们匹敌。再说了,第三季度上报减刑的犯人已经经中队干部研究决定了,这两天正着手整理上报减刑犯人的材料了,我把减刑的希望寄托在九七年度上了。

    “条件只是条件,关键是看你自己怎样把握机会。都有减刑的条件,减你也可,不减你也可,这中间就看谁能把握主动权了。”许辉盯着我看了一眼说,“我减刑的时候,条件也是刚刚够得上,我就天天找我们指导员。指导员被我找得没有办法了,就与我报了上去。你也可以天天找你们队里的指导员,跟你们指导员谈谈你的想法,他给报不给报是他的事情,你不找他就是你的事情。你天天找他,就是你在主动出击。别说是在劳 改队,就是在社会上也是一样,只要有一线希望,你就得争取。”

    “第三季度的减刑人员已经定型了,就是我现在天天找我们队里的指导员,第三季度减刑也没有希望了。”我笑了一下说,“就算是我天天找指导员,指导员也给报上去了,别人怕是心里也不服气。”

    “你管别人服气不服气干什么!劳 改队本来就是一个很残酷的地方,你能这么想,别人能这么想吗?你也没有必要考虑得这么多!你不把别人挤下独木桥,别人就会把你挤下去。”许辉很郑重地说,“不管别人怎么说,只要先把自己的刑期减了那才是硬道理。劳改队图的是什么?就是减刑!现在虽说被政府干部照顾了,日子比在大组里好过一些,人身比在大组里自由一些,但也不是个事儿。”

    不觉间,我们来到了大队禁闭室。许辉开了门之后,先是忙着张罗了一些茶水。

    “就我现在的条件,一个人住在这个一、二百平米的大房子里,录音机、电视机都有,伙食上也不算差,社会上很多人也未必有这样的条件,但我还是巴不得早一天回去。即使家里的条件赶不上这儿,也比呆在这儿受这不是罪的罪强多了,何况家里的条件要比这儿好多了。在家里有真正的自由可言,这儿的自由是什么?也是被紧紧地约束着,在我们大队范围之内,你可以找个借口跟干部打个招呼来回走动,出了我们大队的范围,别人就可以把你当成脱逃犯抓起来。严格说来,咱们这样只能叫方便,不能称作是自由。”许辉倒好了茶水,向我让座之后,坐下来看着我说。

    “说心里话,我也巴不得能早点儿减刑,可是我们中队第三季度的减刑名额基本上已经定下来上报大队了,跟我一批过来的只有两个人,其他的四个人都是比我们早来中队的老犯人,估计减刑的材料也应该上报到了大队管教股了。”我感觉无望地摇了摇头。

    “大队这两天也正在忙这事儿呢,不过我听说大队要求申报第三季度减刑的主要要面向条件够了的新犯人,老犯人第二次减刑要压一阵子。这样一来你们中队上报的减刑名额恐怕要重新申报了,这样你就有希望能争取到第三季度的减刑了,这就要看你自己该怎样主动出击了。”许辉向我透了他听到的消息。

    我该怎样主动出击?

    正在这个时候,大队陆股长喊着许辉的名字从外面踱步进来了。看见我在许辉这儿,他有些吃惊地说:“怎么?尧克也在这儿?上来又什么事儿吗?”

    我站起身来,向陆股长报告说是来大队领《五好个人报表》,顺手把柳干事认为不合格的《五好个人报表》递向了陆股长。

    陆股长并没有伸手去接我递过去的《五好个人报表》,看着我笑了笑,忽然会意什么似的说:“原先我下放到你们那儿呆了好几年,你们那儿的一切我都太熟悉了,那儿的民风淳朴,人都很厚道。知青返城二十多年了,说心里话,当时返城的时候还真有些舍不得离开你们那儿。二十多年过去了,有时候真的很想再回到你们那儿看上一眼。”

    “等我刑满之后,陆股长什么时候想回我们那儿看上一眼,就先到我家去。”我看得出陆股长可能是因为我,回想到了他的知青年代。

    “等以后退休了肯定会去的。”陆股长叹了一声,忽然用一种很奇特的目光盯着我问,“还有多长时间的刑期?”

    “到二零零零年四月二十六号刑满。”我回答了陆股长,但心里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个时候这样问我。

    “还有近四年的时间?”陆股长琢磨什么似的问,“减刑的条件够了吗?”

    “加上今年上半年的一个表扬,三个表扬了,也够申报减刑了。”我回答说。

    “你们中队第三季度减刑名额申报了六个上来,这个你应该知道呀?”陆股长看着我问。

    我向陆股长点了点头,说:“知道。”

    “那你是怎么搞的,混到现在,连申报减刑的名额也没混到手?”陆股长摇了摇头。

    “我也想早一天减刑早一天回去呀。”我苦笑了一下。

    “你想过没有?如果今年的第三季度不能申报减刑,第二次减刑就希望不大了。”旁边的许辉看了一眼陆股长,接过我的话说,“今年第三季度能申报减刑了,下半年的评审结果就算在第三季度减刑的条件之外了,如果要是第四季度申报减刑,下半年的评审结果就算在减刑条件之内了,第三季度要是能给申报减刑了,下半年的评审结果算在第二次减刑条件之内。要是第四季度给减刑了,第二次的减刑条件要从明年的上半年评审结果算起。这样一来,上下就是两个第二次的减刑条件。”

    “这个……我没有考虑过。”其实,我何尝没有考虑过呀!考虑过,也不是我说了就能算数的,又有什么办法呀!

    “不过,大队要求下面的各个中队,第三季度申报减刑的名额主要要把新犯人的比例放重一些。你们中队一下子申报了十名,只有两名新犯人,这与大队的要求不符。估计着,你们中队第三季度的减刑名额要重新申报了。回到中队之后,找你们指导员和队长好好谈谈心,看一看能不能争取到第三季度减刑的名额。”陆股长笑了一下说,“这会儿你跟许辉到大队部去,许辉到大队部还要做一些表格和标语,你领到《五好个人报表》回中队之后,想一想该怎样找你们中队指导员和中队长谈谈话。”说着,他转身就往外走了。

    我和许辉随着陆股长出了门,一路上,我们也没有再谈什么话。刚到大队部,碰巧我们中队的队长骑着摩托车冲到了大队部。W队长见了我,很意外地问:“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柳干事要我过来领《五好个人报表》。”对于柳干事,说实话我心里现在很不服气,许多做好了的东西在他的一句话之下又得重做。重做,也就是比着原来的东西照本宣科地重新再抄写一遍,结果,就行了。我现在真的觉得,在柳干事的手下混差事很麻烦,也不知道是驴不走了,还是磨不转了。

    W队长听说是柳干事让我过来领《五好个人报表》,也就不再说什么了,而是随着陆股长进了大队管教股。

    我于大队管教股的门前喊了一声“报告”,得到应许之后,走了进去。

    陆股长从我手里接过被柳干事否认的《五好个人报表》,来回仔细地看了看,然后把《五好个人报表》往面前的桌子上一放,抬头向我说:“你回你们中队去吧,回去之后告诉柳干事,你们中队的第二季度《五好个人报表》让你给报过了,不需要重新再做了。”说着,他向我挥了挥手,示意我退出大队管教股。

    在我退出大队管教股的那一瞬间,我似乎发现陆股长开始与我们中队的队长谈些什么。

    万岁!《五好个人报表》不需要重做了!

    回到中队之后,我向柳干事说明了《五好个人报表》的情况。

    “能报掉不是更好了嘛。”柳干事听说《五好个人报表》大队干部都说没什么毛病,脸上有一种说不出滋味的丰富表情,他看了我一眼。

    我看得出来,柳干事的这种表情应该叫做尴尬,通俗的说法就是难堪。我无心给任何人制造难堪,包括中队里的每一个犯人,更何况柳干事是我们的政府干部。即使我有心给别人制造难堪,也没有这个胆量给他这个政府干部制造难堪。如果柳干事心里真的觉得难堪了,那也是他自己找出来的。此时,我的心里有一种满足的得意。

    从队部回到中队大院,我的心里老是在提溜着减刑的事情。在去大队部之前,我心里还没有要减刑的分量,可是,在大队部经许辉和路股长那么一鼓动,对于减刑,在我心里竟然成了一股很强烈的欲望。此时,我真的渴望会出现什么奇迹,在中队重新上报的第三季度减刑人员的名额中有我的名字。不过,这个需要我的争取,怎么去争取?找不找队长和指导员谈话,就是我个人的立场问题了。谈妥与否,那是我的方法问题,或者是干部的处理问题的问题。现在,我得琢磨着怎样去跟指导员和中队长谈这个话。

    晚间,队长进了工棚。我正欲开口与队长谈话,队长冲我莫名其妙地笑了笑。就是队长这样莫名其妙的一笑,让我一下子又成了丈二的和尚,要与队长谈话的想法儿一下子没了踪影。我觉得自己的脑海里空白了,队长这样莫名其妙的一笑对我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我心里开始不安地琢磨起来,尽管我知道自己琢磨不出队长这莫名的一笑意味着什么,但我还是把队长这莫名的一笑放进心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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