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老大伸了个懒腰，转过身看着低着头排成一列的牛叔们，手往桌面上轻轻一拍，大伙们身体一个颤抖，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大跳。
一根牙签从桌上的瓶子里弹出，老老大伸出手指精准一钳，小小的牙签在他那灵活的指尖处翻动了一下，移到了食指和拇指之间，然后被放进嘴里，悠闲地剔起牙来。
牛叔们就静静地站在一旁一语不发，直到老老大瞟了他们一眼，吐出了一个问候：“慌什么？”
牛老大：“没，没慌。”
牛老二：“没想到老老大这么快就回来了，我们是，是惊喜……”
老三、老四：“对，对，是惊喜。”
“哦，那就顺带给我讲讲这段时间里的一切惊喜吧。”老老大特意把“一切”这两个字加重了语气。
老三又开始数起手指：“一二三四五……”
老四胳膊肘碰了碰老三，瞪着眼睛示意他别数了。
“我们，借了点东西……”老大说话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哦，借东西去了，”老老大会意地点点头，脸庞露出浅浅的微笑，“难怪这么惊喜。”
大伙儿看到老老大脸上的笑，感到一种不寒而栗的畏惧。为了掩饰这种畏惧，只好陪着对方努力挤出一丝僵硬的笑，然而却让表情变得尴尬异常。
“谁那么大方，要不介绍我认识认识，下次我也好跟他去借点儿！”老老大一眼不眨地看着牛老大，脸上的微笑像水面余波般仍未消散。
牛老大冥冥中感到一阵即将逼近的寒气，心脏紧紧地蜷缩着，浑身在瑟瑟发抖。
老老大脸上的笑容开始慢慢地消退，他接着说：“好吧，就当你们是借的，那我问你们，跟谁借，借了什么，借了多少，有没有打欠条，这借的东西什么时候还，以什么形式还，要不要利息，这些都讲清楚了吗？”
“肯，肯定不用利息的……”牛老大赶紧解释起来，完全没有了平日的风范。
“老二，你来说。”老老大说话的语气很平静，他并没有理会牛老大的说辞，只是把目光转向了老二。
“我，我也不知道啊……”
“不知道？行，”老老大接下来看的是老三，“那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还，还有之外吗？”老三看了看老四。
“还，还有，之外……之外就是……”老四似咬咬牙，干脆交了个底，“哦，我们让星晨住这儿了……”
这时候，月天睡醒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看到哥哥回来了，心里一阵惊喜，因为月宇每次回来都会给他带糖。当他正想问月宇要礼物时，却发现大伙儿都神情凝重，最终还是忍住了没开口。
“星晨是谁，在这儿住几天了？”老老大继续问。
“是我，”这时星晨正好从厨房里走出来，听到他们最后的对话，说，“我是一周前来的，但这不关在座任何人的事，是我自己赖着不走的，你不要再为难他们了。”
“既然这样，”老老大不假思索，立即接过话，面无表情地说，“那就请你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这儿是不留外客的。”
“月宇，你别赶她走！”月天大声喊道，急忙跑到星晨身旁，紧紧拉起星晨的手，抬起头看着她，“姐姐，你留下来，别走好吗？”
星晨只是低头看着月天微微一笑，摸了摸对方的脑袋，空气在寂静中变得尴尬、凝重起来。
她抬头看向周围，牛叔们低着头不说话，脸上写满了为难。
月宇的表情依旧冷峻，他没有理会月天的话，把目光移向窗外，星晨从他的目光中明白自己不可能留下来了。
“月天，陪姐姐收拾东西去，好吗？”
月天嘟囔着小嘴低头不语，颇不情愿地和星晨走进了书房。月宇就坐到沙发上，嘴里叼着一根牙签，懒洋洋地仰着脑袋靠在那儿闭目养神，好像他就只负责把人撵走，其他的都事不关己。
看着老老大不再责问下去，大叔们这才放松了些。老大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说道：“记得当年我在北方大草原和其他劫匪团大战时，得了一个质量不错的水囊，是用上等的三河马皮做的，星晨赶路正好用得上！”
这时，老二眼睛一亮，说：“老大，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我有一把陨铁所造的匕首，削铁如泥好用得很，给星晨防身用也不错，不过那是好多年前的事儿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
“你们俩都送这送那的，我还能落下？我也有好东西，不过暂时保密！”老四神神叨叨地卖起了关子。
说完，几个人都走进房间翻箱倒柜起来，只有老三一人孤零零地站在外边，一脸茫然地东看西瞧，不知该送啥好。准确来说，他是啥都没得送，更不必提拿不拿得出手的事儿。
“杂物堆旁的架子上不是挂着条围巾么，”月宇仍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过了一会儿又有意无意地又补上一句，“荒漠一到晚上可要降到零度以下的。”
老三走过去一看，这条大红色的围巾布满了灰尘，但这颜色却依旧鲜艳夺目，看起来质量上乘，也不知啥时候就搁这儿了，真是暴殄天物！老三暗自想着，正要把围巾取下来的时候，脸上又略显犹豫：可这围巾也不是我的呀……
“你瞧瞧那堆得满是灰尘的模样，就算搁那儿谁还会用？”月宇闭目养神地仰着脑袋说。
“说得也是啊！”老三再无顾虑，取下围巾满意地端详起来。
“就这么送人，真是失礼！”月宇直起脑袋微微一笑，终于睁开了他那闪着银光的眼睛，瞥了一眼老三。
“哪里失礼了？实用才最重要，瞧这质地，软绵绵的多保暖，等我把它的灰尘拍干净了，肯定跟新的没两样！”
说着，老三不以为然地转身走进浴室打算仔细清洗一番，走时还不忘偷偷给老老大瞟了个白眼，心说：装模作样，星晨要走了你就称心如意了是吧？
过了一会儿，只见月天抱着一个大包袱，星晨背着自己来时带着的医疗箱，两人慢悠悠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这会儿，老老大已经不见了，老三也不知跑哪儿去了，倒是看到老二和老四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这时，老大也从厨房走了出来，手里拎着一个大水囊递给星晨：“星晨，这水囊已经装满了，外面都是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找个水源什么的可费劲儿了，在碰到有人家的地方之前，记得省着点喝！”
“谢谢！”星晨笑着接过水囊。
老二拿出一把古铜色的精美匕首，说道：“星晨，虽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你就当做防身用好了。”
星晨接过匕首拔出了刀体，只听到“叮”的一声十分清脆的声响，匕首的刀身是纯黑的色泽，刀刃处却是亮白无暇，时而反射出一阵刺眼的寒光。
虽然老二嘴上说不贵重，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极为稀罕的东西。
星晨把匕首收回刀鞘，说：“这太好了，不单是防身，有了它就可以在野外砍树搭棚。要是逮到个蜥蜴跳鼠之类的，还可以用它宰肉吃！”
“老二这匕首可是陨铁所造，不比那些宝剑名刀差，连钢筋铁链都能轻易斩断的，真正称得上那什么，削铁如泥！”老大补充道。
“老二的东西再好，可要说到实用，我的当属第一！”老四把一个包裹递给星晨，说，“路上总不能饿着肚子吧，这些吃的你拿着，虽然不多，可已经是我全部的家产了。”
这时，老三正好从厕所里走了出来，一看到老四手上的东西就立刻喊道：“好啊老四，想不到你还藏了这么一手！”
老四轻哼一声：“不藏好还能留到现在？早被你偷吃个干净了！”
“可惜我的家产都吃完了，要不也拿一半，”老三想了想，又改口说，“不，是全部！”
“得了吧你，光说说都得犹豫半天，”老四不屑地瞥了一眼老三，“再说了，你的家产通常都藏自个儿肚子里，没人吃得了你的！”
其他人哈哈地笑了起来，这比喻，老贴切了，把老三的脸都羞得通红。
“有的话，我，我肯定拿出来，”老三再次强调道，“就算倾家荡产，我也会全部献给星晨！”
老四用调侃的语气满不在乎地说：“我们还不了解你？反正星晨现在是吃的喝的用的都有了，也不指望你！”
“老四你别瞧不起人啊，以为自个儿送了几块吃的就了不起了？吃的喝的用的都有了，那穿的呢？”
大家面面相觑，不禁露出新奇的目光：没想到往常都傻憨憨的牛老三今个儿竟变得如此思路清晰、有主意了！
“那我们倒要看看你有啥好衣裳送给星晨！”老四不以为然地说。
“好啦好啦，大家能有这份心意我已经很感激、满足了，谢谢你们，三叔，也谢谢你。”星晨说道。
“星晨，我牛三叔虽然穷，但向来也是说到做到，”说着，老三从身后拿出一条红色的大围巾，挂到星晨脖子上，说道，“虽然不是衣裳，但围巾也不赖，挂在脖子上一样保暖，晚上荒漠可要降到零度以下的，你一定要注意身体！”
“谢谢三叔。”星晨微笑着点头说道。
“嗯……想不到看起来还挺搭的！”老大露出难得的赞许的目光。
“嗯，真是条不错的围巾！”老二同意地点点头。
“好啊，老三，啥时候藏了这东西，也没见你戴过啊？”老四打趣道。
“要你管，不藏好早被你戴得脏兮兮的，哪还有脸拿出手？”老三也学着老四那样，哼了一声，然后白了对方一眼。
“我说老三，你是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呢，还是原本打算送给将来的女友啊？得了吧，别痴心妄想了，你和俺牛老四一样，一辈子都得活在这四四方方的囚笼里，不过一条光棍而已！”
“牛老四，你说这话有劲没劲，我牛老三在车上留了条围巾，这犯法吗，咋就，就你眼红呢？你要想要，以后给你织一条不就完了！”
“谁稀罕你的大红围巾，还是女款的，再说了，你会织吗……”
老大赶紧劝道：“得了得了，吵啥子吵啊，星晨都要走了，你们还不安分点儿！”
“谁让他挑事儿！”
“到底谁先挑事？”
星晨静静地看着牛叔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斗着嘴，虽然和眼前这些人相处的时间不长，每天都在吵闹中度过，但这反而让她此刻倍感温暖。
她朝大伙儿微笑着说道：“虽然我们只相处了一个星期不到，但相逢即是缘份，感谢大家一直以来对我的包容，还给了我这个短暂的栖身之所，谢谢。”
星晨转过身，正要走时，月天拉住了她的衣袖，满脸悲伤地问：“姐姐，真的要走吗？你走了，我就再也吃不到你做的饭了，还有蛋糕。”
星晨转身看着月天，亲切地摸着他的头，说：“月天，以后要按时起床，不可以挑食。答应姐姐，即使没有姐姐做的饭菜、没有蛋糕，也要好好吃饭，知道吗？”
“嗯，姐姐，我答应你。”月天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恋恋不舍地看着星晨。
星晨转身大伙儿摆了摆手，说道：“各位保重，走啦！”
大家突然想说着什么，但欲言又止，千言万语都在此时显得那么无力，或许沉默才是最好的道别方式。
午后的阳光从窗户透进，把车厢内染成一片金色，但它已经失去了该有的温暖，反而渲染出一种秋日里才有的悲凉，使人们的内心蒙上一层淡淡的离殇。
星晨没再回头，径直地往车门走去。
车门开了，外边依旧微风轻拂、阳光灿烂，只是车子早已驶过清晨的那片花海，进入了一望无际的荒漠。
列车“嘟”地一声在广漠的大地中回响，几缕白烟从烟囱里袅袅升起，车子渐渐停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车子再次传来汽笛声，然后慢慢地开动，只在刚刚停留的地方只撇下一个孤独的小点，在茫茫沙海中她的确感到自己只是一粒小小的尘埃。
月天无精打采的趴在车窗的玻璃上，呆呆地看着星晨的身影消失在车尾的远方，嘴里喃喃自语道：“姐姐，这是要去哪儿……”
站在一旁的老三说道：“去到哪儿算哪儿呗，反正她也无家可归。”
老四（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瞧这天色，看来今晚她得在这荒郊野岭过夜了……”
月天：“那荒野上会不会有老虎、豹子？！”
老四：“老虎，老虎一般不住这儿吧，不过这一带貌似偶尔有狼群出没。”
月天大声喊道：“啊，那姐姐岂不是有危险，要是被它们吃了……可怎么办？”
老二（轻轻拍了拍月天的肩膀）：“别担心，星晨人那么好，谁忍心吃她？别说狼，就是狮子豹子遇到她，也会绕道走的。”
月天睁大眼睛，真诚地看着老二：“真的？”
老二：“你不相信？不信你问咱最憨厚老实的牛老三。”
老三点点头：“嗯嗯，星晨是好人，好人有好报嘛！”
听到大伙儿都这么说，月天才稍稍安心了些，扭头又看向外边不说话了。
老二（轻声叹息）：“唉，这么好的姑娘，只可惜啊，找上这儿来，我们哪能留得下她呀！”
老大：“既然是个好姑娘，外面的天地那么大，总有比这儿适合的地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本就不该来这儿。”
老二：“谁说不是呢，仔细想想，这对星晨来说未尝不好，老老大应该有他的考量。”
月天呆呆望着窗外，喃喃低语道：“可我舍不得姐姐。”
老四用调侃的口吻问：“老五，你是舍不得姐姐呢，还是舍不得姐姐做的蛋糕？”
月天：“都舍不得。”
老四把手搭在老五肩上，低头又问：“那要是姐姐和蛋糕只能二选一，你选谁？”
月天毫不犹豫地答道：“那我以后再也不吃蛋糕了，你让姐姐回来！”
老四两手一摊，做出满脸无奈的表情：“我哪有这能耐？这事儿还真只能靠你，你去跟老老大讨个说法去，人都管这叫谈……什么……”
老二补充道：“谈判。”
老四点点头：“对，谈判！你想想，怎么说老老大也是你亲哥哥，你要跟他死磕到底，多少也得给你些面子不是？”
月天略加思索，终于下定决心：“好，我这就去！”
看着月天径直地往房间走去，老四有些吃惊，被老二拍了拍后背才猛然清醒过来，于是他连忙赶上将月天拦了下来。
老四：“老五，你……你就不再考虑考虑？”
月天满脸疑惑地问：“考虑什么？”
老四：“当然是要不要去啊！”
月天：“为什么，不是你让我去谈判吗？”
老四一时语塞，这回有口也说不清了：“这，这怎么能说是我让你去的呢……”
月天看着对方，不明所以。
老四：“总之，你千万不能跟老老大说，是我让你去的！”
月天：“为什么？”
老四一下子急了：“哎呀，一是跟你也说不清楚，就当我求求你了，五爷，千万别说，行吗？”
月天：“好的，让开一下，挡到我了。”
老四本只是开个玩笑活跃活跃气氛，哪成想这个天真的老五竟然当真了，现在真是后悔莫及！
老二清了清嗓门，挡在了月天面前：“老五，老老大虽然是你亲哥哥，但他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向来都说一不二，他要是不听你的，你能拿他咋办？”
月天：“那我就跟他打，月宇说了，哪天我要是打得过他，以后都我说了算！”
老二：“那你觉得你能打得过他？”
月天：“那……那打不过也要打啊！”
老四见还有机会，急忙劝阻道：“老五，你这不是自讨苦吃么，何必呢？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不能当真啊！”
月天：“开玩笑？我是他亲弟弟，至少得试试，况且这点苦我才不怕，难道他还会打我不成？！”
看来这老五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去跟老老大谈判了，他一手推开了挡在跟前的牛老二，这回老二也跟着败下阵来。
老四狠狠地打了一下自己的大嘴巴，真怪自己嘴贱没事找事，这回又祸从口出了吧？要是被老老大知道他从中“挑拨离间”，指不定又得受到什么责罚，说不定会被扔进车尾那间“小黑屋”里闭门思过，想想都觉得后怕啊！
这时，老三从人群中走了上来，挡住了老五的去路。
月天抬起头，像变了个人似的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牛老三，对方就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只好乖乖地退了下去。
眼看谁都拦不住这倔强的孩子，站在窗边的老大冷冷地瞥了一眼老四，眼神仿佛在说：瞧瞧你干的好事，我可不想跟着你一块儿被剥皮抽筋！
老大：“老五啊，你再想想，这真是为了你姐姐好吗？即使你能让她回来，继续在这儿住下去，但你觉得连老老大都奈何不了的诅咒，星晨能安然无恙？诅咒无法根除，她就会跟我们一样一辈子都出不去。难道你希望你的姐姐永远被困在这小小的铁皮箱子里？”
月天：“我……”
老二补充道：“老五，我们理解你的心情，但星晨她不属于我们这个世界，不应该被无辜牵扯进来。”
老四：“外面五彩缤纷的世界才配得上你的星晨姐姐，我们这老牛破车不适合她，她不该跟我们受苦。”
老三：“是啊老五，想想当年你的小凌姐姐……”
“砰！”车尾的大铁门突然被打开，月宇从里边缓缓走了出来，满脸疑惑地问：“我的床哪儿去了？”
大家心里猛地一怔，谁也不敢回答，过了好一会儿，老大才开口：“已经搬到书房……”
月宇：“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进入我的房间。”
说完，月宇走进了书房，门自动地关上了。
老大闷声闷气地说：“也得看进不进得去啊！”
说完，牛老大也走回了房间。
老三的肚子“咕咕”地叫了一声，像在提醒他该到饭点了。
老三对老四尴尬一笑：“这会儿肚子还真有点儿饿了！”
老四无奈地苦笑一下，打趣道：“我都倾家荡产了，跟我说有啥用？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很快，大伙儿都悻悻地而散。
月宇静静坐在书房的床边，眼睛没有焦距地看着前方。
片刻后，他突然无力地往床上一躺，把双手枕在脖子下。
在魔法车的疾驶之下，窗外的世界如浮光掠影般飞快地闪动，像正在流动的时间。
光滑的天花板朦朦胧胧地反射着窗外一闪而过的光景，又被倒映在月宇明亮的双眸里，时光仿佛在他的眼中飞速流逝，往事日迁，方来未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