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晨整整花了一周时间终于把车内最脏最臭的浴室和卫生间收拾干净,接下来还有厨房、冷藏室以及书房仍未打扫。
看着整个脏兮兮的车厢,星晨总感觉自己像是生活在一个废墟之中,每天和各种杂物和垃圾打交道,仅客厅与控制室之间的那一小段通道,简直无异于大型的废旧回收厂。
在卫生方面,车上的人似乎都有一种共同的豪迈的气质,任何时候都不拘小节,生活看上去也是放荡不羁、无拘无束,一切怡然自得。
这天天气晴朗,星晨一大早便起床了,她扎起马尾辫开始在厨房里忙碌起来。
这时,列车驶过一片空旷的原野,她无意间往窗外望去,看到外面长满了黄色的小野花,像金子般铺满了窗外的整个视野,在明媚的清晨阳光中熠熠生辉,把广袤无垠的大地装点得金碧辉煌,像闪烁着希望之光的黄金海洋!
星晨伸手打开窗户,一望无际的原野立即送来充满浓郁花香的清风,整个车厢顿时变得芬芳四溢,令人心旷神怡。
她把手搭在窗户上,手掌托着下巴,在微风中静静地欣赏着这迷人的美景,颠簸流离的心仿佛突然在这无边的花海中寻到了可以停泊的港湾。
此时,内心深处一直翻腾的某种如潮水的东西正在慢慢消退,星晨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宁静。
“星晨啊,就不能麻利点儿?”老大朝厨房里嚷嚷道,“太阳都晒屁股啦,咋连早餐的影儿都没见着!”
“至少每天得准时啊,这都快饿出胃病了!”老二拉着嗓门,生无可恋地用筷子敲打着碗边。
“一,二,三,四,五……”老三低头认真地数起了手指。
“老三,你在数什么?”老四好奇地问。
“我在数今天比昨天迟了几分钟……”
老四调侃道:“别白费力气了,凭你的脑袋跟智商,没长个三头六臂是数不过来的……”
这些天,牛叔们基本过上了饭来张口的日子,不知不觉真把自个儿也当成了富家少爷,一个个对星晨颐指气使,吩咐着各种杂活累活。
星晨有时对此感到颇为无奈,但对于他们的使唤她也不是百分之百言听计从的。
比如星晨就一直没有帮他们盥洗衣物,理由是成年人至少该有这些最基本的生活自理能力,不能太惯着他们!
听了这话,牛叔们眼睛像进了沙子一般,浑身不自在,却又无言以对、无计可施。
于是,早餐不准时就给他们找到了借题发挥的机会。
“砰!”厨房的门终于打开了,星晨把早餐端了出来,放在了饭桌上。
大家拉长脑袋一看:什么,总共才五个馒头、五根大蒜,中间就一盘清水一般的稀粥?
“我的姑奶奶,今个儿到底咋地啦,一个荤的都没有?!”老大瞥了一眼饭桌上的食物后,简直难以置信。
“啧啧啧,合着全是水啊,难怪要煮这么久,”老二拿舀起一勺稀粥,又“哗哗”地倒了回去,嘴角冷冷一笑,“直接去水龙头装几碗不就得了,何必费这柴火的功夫……”
“一、二、三、四、五……”老三接过勺子搅了搅盘里的稀粥又数了起来。
“老三,你又在数什么呀?”老四又问。
“我在数这盘里有多少米。”老三答道。
“哦,那是多少?大伙儿肯定也特好奇,是吧?”老四用目光向周围人挨个询问了一遍,看到大伙儿都在点头应和,最后顺带朝星晨瞥了一眼,表示无言的抗议。
星晨只是默默做着手上的工作,不作任何回应,好像把周围人当成了空气,对于他们的质问也置若罔闻。
老四接着问道:“我说星晨,你就不能说两句嘛?”
“说什么?”星晨一边擦着桌子,一边漫不经心地反问。
“当然是我们的问题了!”老二说道。
“什么问题?”
“所有的问题!”
星晨停下了手头的工作,把手放在白色的围裙上擦了擦,轻叹一声,平静地说:“好吧,那我就和你们简单说几句,顺便把接下来的一日三餐做个简要说明。
第一,从现在开始,想开荤是不可能的,因为肉类库存已经没有了。
第二,如果不尽快采购大米和面粉,早、中、晚的馒头也要取消,每餐只有咸菜和白粥。
第三,从明天起,我只负责煮粥和炒咸菜,自来水不在我的服务范围,如果各位想喝请自便。
第四,如果你们嫌汤锅里的米太少,我个人给出的建议是——先数清楚后,平均分配。
以上,请问还有什么问题?”
老大:“问题大了!就这么点东西,连塞牙缝都不够,怎么平均分配?”
老二:“我们几个大男人的,难不成一人一口汤,还是一人一勺米?”
星晨:“依我看长得胖的多留点儿给瘦的,全当减肥了。”
老四:“没吃饱哪来的力气减肥!”
老三:“对,现在连喝粥的力气都快没了!”
星晨不假思索地回答:“那还不省着点力气,好好喝粥,说话也是要费力气的。”
众人再次无言以对,只好闷不吭声地埋头喝起粥来。
还连塞牙缝都不够?牙缝可真够大的!星晨看着这群怨声载道的“大少爷”暗暗地吐槽,一个个整天就知道闹腾,哪懂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烦恼,今天不省吃俭用,明天就等着喝自来水和西北风吧!
看着他们都安分下来了,星晨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虽然心里没跟他们较真,但这些大叔都一把年纪了,还跟一群长不大的孩子似的,天天嚷嚷着要吃的要吃的,有时候也实在叫星晨很无奈。
星晨把辫子往身后一甩,正准备扬长而去,却发现少了一人,于是问道:“月天呢?”
“老五哪里会起这么早的?”老三心不在焉地答道。
“这都几点了,赶紧叫他起床吃早餐!”
“那你呢?”老四问。
“我不得到厨房给你们这些大少爷准备午餐啊?”
不知谁在星晨背后哀叹一声,大伙儿这时竟真有些期盼老老大早点回来,尽快结束这非人的折磨。
看到星晨“砰”地一声把厨房的门给关上后,牛叔们立即贼眉鼠眼地凑到一块儿,低声商量起来。
老大清了清嗓门,说:“得赶紧派个人去叫老五过来吃早餐!”
“老四,你去呗,你去有优势,”牛老二自创了一个词儿,“身轻路熟!”
“我已经去过一回了,按理说也不该到我呀!”老四眼中露出意味深长的目光,心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接着又建议道,“要不让老三去?”
“我,我才不去,老老大说过禁止我们随意进去的!”
“这怎么能叫随意呢?起床吃饭……不对,是起床喝粥,那也是正儿八经的大事,你说对不对?”老二也跟着循循善诱起来。
“反反正我不去!”和上次一样,老三依旧断然决然地拒绝。
老四有些不耐烦了:“我说老三,就算你不肯,挨个轮也该轮到你……”
“我就是不去!”
“好了,都别吵了,”老大制止了无谓的争吵,说,“既然月天还没起床,我们就先帮他吃着点吧,他个头小,哪里能吃得了这些!”
老三紧接着说:“而且他每天都吃剩,也忒浪费了!”
老二和老四两人一拍老三的肩膀,异口同声地说:“行啊老三,今个儿脑瓜挺灵光啊!”
“好,既然大家都这么说了,那我们就先帮他把馒头给分了吧!”老大正义凛然地宣布。
直到月天那份早餐被瓜分得差不多了,几个人才又回到自个儿的位子,拿起汤匙各顾各地开始埋头大喝特喝,看起来和之前大鱼大肉的时候也没啥区别,都一样吃得津津有味。
大伙儿都是实在人,抱怨归抱怨,哪能真心亏待了自个儿的肚子?
就在这时候,车窗外却突然吹起了一阵冷飕飕的风。
“唰唰唰”窗子一下子全被打开了,大家依然身无旁骛地啃着手中的馒头一边低着脑袋“哧溜哧溜”地吸着汤水。
吸了老半天才终于见底,所有人都睁大眼睛如饥似渴地看着自己碗中白花花的粥米,像看着千淘万洗之后才获得的珍宝。
其实每人拿到的分量不算少,脑袋般粗细的碗足足也有三分之一,只是他们的胃口就是一个个永远填不满的无底洞,这点儿量自然是杯水车薪了。
晶莹剔透的大米粒闪烁着诱人的光泽,在冷风中散发出淡淡的米香,刺激着每个人舌尖上的味蕾。
当大伙儿捧起大碗正准备品尝这人间美味时,车厢的门突然“咯吱咯吱”地震动起来,“砰”地一声被风给吹开了,车厢地板上散落的几张废纸瞬间被刮起并撕成无数的碎屑,不偏不倚全撒在饭桌上,落入那一碗碗白花花的“珍宝”里。
“哪儿来的这股阴风?”老三把碗里的废纸屑择了择,也不知择干净了没,就拿起勺子往嘴里送。
“星晨快出来快出来!”老四急忙喊道。
星晨闻声立即赶了出来,连声问:“怎么了怎么了?”
“赶紧把门窗关好,这么大的风,叫我们怎么专心喝粥!”老大说道。
“你看看,好不容易把汤喝干了,结果这白花花的大米全给糟蹋了!”老二认真把盘子里的纸屑抽了出来。
星晨只无奈地叹了口气往窗口走去,可就在她走到窗边时,大风戛然而止。
她往窗外探了探头,总觉得这风怪怪的,令人瘆得慌,于是赶紧关好窗户往车门走去,正准备把门也给关上的时候,“呼”地又一阵冷风从她的身旁一掠而过,随即便消失了。
星晨不经意间像被闪电击中似的,浑身有种酥麻感,然后有在大热天里打了个寒颤,她立刻把门给锁紧了。
“老二,你别择了,择不干净的,如果你觉着脏,我帮你吃,我不嫌糟蹋,嘿嘿!”老三笑嘻嘻地拉长脖子往老二的碗里看。
老二拿起筷子一敲老三脑袋:“大清早就做白日梦,醒醒吧你!”
“好饿啊,有肉吃吗?”
一阵低沉沙哑的声音忽然从星晨的背后传来。
星晨转身一看,一个身着白色衬衫的身影贸然出现在车厢的通道里,身影很高挑,只是看起来显得有些疲惫。
他步履蹒跚地朝着大叔们的饭桌走去,星晨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巨大的疑问——这乞丐怎么进来的?!
“哪儿来的肉,没看见我们……”老大说着,总觉得哪儿有点儿不对劲,抬头一看不禁愣了。
其他人也觉得这声音熟悉,一致抬起脑袋循声望去,表情像被冻住了一般瞬间凝固……
“老,老……”老三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像被吓得不轻。
“老先生,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您是怎么进来的,但是我们这里真没有多余的食物了。”星晨走到那人背后近些的地方说。
这位老先生听到星晨说话,便朝身后慢慢转了过去。
星晨扬眉一看,这人竟出乎意料地年轻,应该不到三十岁吧!
但他看起来却衣衫褴褛、面色苍白,头上的乌发看上有些零乱,眼睛几乎被直直垂下的刘海完全遮住,只能从刘海的缝隙中看到对方的目光。
星晨注意到他胸前的一个纽扣已经脱落,两根白色的丝线外露,衬衫看着倒是很白,身上也没有什么异味。
这青年身姿矫健,可整个人却毫无精神可言,从背后看去一副老态龙钟,不仔细看脸还真叫人以为是位上了年纪的老先生。
看着对方似乎不大相信自己的话,星晨又强调了一遍:“非常抱歉,我们这里真的没剩什么吃的了,您还是请回吧!”
“有烧鸡,烧鸭,烧鹅吗?”青年似乎完全没听懂星晨的意思。
桌旁的人顿时神色紧张地看向星晨,并不停地向她摇头示意,星晨只看了他们一眼,也跟着摇了摇头,因为车上的确没有任何肉类。
“那些早就吃光了,我们没有必要骗你,您还是到别处看看吧。”
牛叔们一听,瞬间石化,这一幕简直和一周前如出一辙。
“别处?嗯,你说得对,”这人说话的声音很沉,语气很慢,也很平静,他不慌不忙地往前走了几步,打算四处再找找,他仰起头,闭眼嗅了嗅灵敏的鼻子,“这厨房里的午餐快要煮好了。”
这时,乌黑柔软的头发从脸庞两侧滑了下来,白皙的瓜子脸上露出长长的睫毛和目光炯炯的双眼,这使他看上去一下子年轻了许多,星晨猜测他应该不过二十出头。
“您误会我的意思了,我说的‘别处’是指——车子以外的地方,这厨房里的米才刚下锅,还得好几个时辰呢,”星晨尴尬地解释道,“现在最多也就……”
“全都盛出来吧,”青年的肚子不失时机地“咕噜咕噜”地叫了一声,他立即转身走到饭桌旁对着老三说,“我现在这副模样,就算生米也咽得下吧?”
“咽得下、咽得下……”老三僵直着身子应和道,眼睛仍直勾勾地看着前方,小心地避开对方的目光。
几个大叔擦擦额头上的汗珠,立即站了起来,赶紧给青年挪位:“请,请上坐,老老大。”
星晨一听,在心中不禁一声惊叫:啊,老老大?!比老大还老,这不是大伙儿的顶头上司吗?!
站在星晨一旁的老二用胳膊肘碰了碰她的手,低声向她说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端饭呀?”
星晨很清楚现在饭肯定还是生的,但既然所有人要坚持端出来,她只能照办了。
老二似乎在为星晨不懂察言观色而颇感无奈,在星晨转身离去之后他才微微舒了口气,但现在还不能放松警惕,老老大的情绪阴晴不定,他必须小心提防、时刻应对着。
老老大看了看他们吃的早餐,又瞧了瞧几个人呆滞的神情,问:“今个儿的早餐这么清淡,吃得可还舒心?”
牛老大赶紧附和道:“都是上个月您给买的东西,自然是越来越清淡了。舒不舒心倒是另说,今个儿您要是不回来,这往后的日子可要越过越清贫了!”
“对,每天就只能喝粥……”老三话才说到一半,就被其他人投来的目光吓得把剩下的话都咽下了肚子。
“是嘛?”老老大像被逗乐了一般,但笑容里却隐隐透着一股尖锐的寒气。
“砰”!
星晨把整个锅搬了出来放到地面上,她把锅盖一掀,喷香的米味儿一下子飘满了整个车厢。
星晨也觉得奇怪,刚才进到厨房里一瞧,灶头的火苗竟“噌噌”地往外窜!打开锅盖一看,里边的米竟全熟透了,并且米粒雪白,香气扑鼻!她还不可置信地特意尝了一口,口感软糯,味道香甜,平花数个小时文火慢熬,也很难做出这个味道,还满锅子锅巴。
“你们刚吃过早餐,这回也该轮到我了。”说着,老老大拿起空碗,很自然地递给了星晨。
星晨赶紧接过,给老老大乘上了第一碗香喷喷的白米饭。那米饭堆得像座白色的小山包,在牛叔们的面前散发着让人难以抗拒的芳香,这一碗小小的米饭简直令世间所有的鲜美都黯然失色!
老老大接过饭碗,看了看星晨手中的玉镯,撇嘴一笑:“镯子看着不错。”
星晨摸了摸这绿莹莹的手镯,没有说话,只是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随时等待这位大少爷的吩咐。
于是,一碗又一碗、一座又一座“小山包”就这么在老老大的口中被一点点地夷为平地,看得几个大叔口水直咽。
一个小时后,老老大终于放下手中的饭碗,把嘴角一抹,摸着肚皮打了个长嗝,心满意足地说了声:“吃饱了,厨艺不赖……”
旁边嘴馋的老三忍不住伸了伸脑袋,往锅里瞧了一眼,满脸失落地暗想:这回老老大的胃口真是好,六人份的大锅饭不带菜就吃了个精光。这星晨也是,把锅底刮得干干净净,好歹给我们留下个一勺半勺的锅巴呀!
星晨收拾起老老大用过的餐具,走进厨房清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