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翀对师赟的忠心当真算得上是天地可鉴,然而师沐寒不是师赟,加之如今已是剑拔弩张之势,哪怕陈翀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整个陈家考虑。
陈翀知道师沐寒早已开始忌惮陈家,不管曾经师、陈两家是如何的彼此信任,彼此依靠,然如今君臣有别。伴君如伴虎的道理没有人比陈翀更明白,哪怕如今身在皇位的那个人是他自幼看着长大的师沐寒,但现如今那个曾经的愣头小子首先是北齐的王。
陈翀一夜无眠,次日天刚蒙蒙亮时,便起身叫来了陈启藩。
“启藩,为父决定了。”陈翀的精神有些萎靡,多年来他刚正不阿,从未想过女儿和外孙竟会做下那么多狠毒之事,然而现如今他却要为了这些大逆不道的不孝子走上叛乱之路。
“日月可证,我陈翀从未觊觎过师家江山。”在说出最终的决定前,陈翀用那双浑浊的眼睛看向长子。陈启藩又岂会不懂父亲的痛苦与为难。“父亲,儿子明白您的心情,您放心,我们只是勤王,江山还是师家的。我们也不会真的为难陛下,只要他禅位辰儿,安安心心地做他的太上皇,我们必然会保他寿终正寝。”
陈启藩的话似乎让陈翀的心里有了几分安慰。陈翀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即自腰间掏出兵符交给长子,“去吧,小心行事!如今的陛下早已不同当年,若让他发觉,咱们可都是死无葬身之地。”
“儿子明白!”陈启藩恭敬地接过兵符,俯身颔首,郑重承诺后才转身离开正厅。
看着长子离去的背影,陈翀的心中很是慌乱,但既然已有抉择,便也只能义无反顾地走下去了。
澜月轩内,公孙洵身上披着厚厚地披风,神色疲惫地依在床榻上。他无精打采地望着窗外凋零的枯叶,手里无意识地盘弄着那串随身携带的珠串,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甚至就连阿萝进来,公孙洵都毫无反应。
“殿下?”阿萝走到公孙洵身边,轻轻唤了一声。阿萝的声音极低,仿佛是怕惊到公孙洵一般。
公孙洵有些缓慢地转过身来,眼中几乎毫无生气。
不到三年的功夫,阿萝跟随公孙洵一路走来,亲眼看着他从一个骄傲且满怀斗志的少年变成如今这般要死不活的模样。阿萝的心底既有心疼也有恼火,但她却不敢有丝毫的表现,因为就连这样的公孙洵都不知还能坚持多久。看着公孙洵迟缓的动作,阿萝的耳边忽然响起几日前童颜的话,童颜说公孙洵早已没了求生的意志,若不是为了给兄长和母亲报仇,只怕高慕雪死时他便已跟着去了。如今他最后的牵挂也没了,先前提着的那口气也松了下来。就连童颜也不知道,这样的公孙洵会不会忽然撒手而去。
公孙洵见阿萝始终不言,便又转回身去,继续盯着院中的枯木。阿萝实在不知那株枯木有什么好看的,又或许主子在那枯木上看到了自己?阿萝的心中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她忙再次上前,干脆了当地说道:“陈家有异动。”
公孙洵几日不曾变化的神色终于有了些许异样,他的双眉微微蹙起,却仍旧没有多说什么。
“陈启藩的副将已经离开京都了。但宫里似乎没有任何动静。”今日阿萝似乎铁了心要用朝事烦扰公孙洵一般。见公孙洵依旧不言,阿萝继续说道:“陈婉茹已经把几个孩子偷偷送出京都,这北齐,只怕要变天了。”
公孙洵收回目光,合了合身上的披风,低语道:“他们还是太小瞧舅舅了。”话虽这样说,但公孙洵还是不放心地对阿萝嘱咐道:“让你手下的人去一趟南境,告诉陈廉,时机到了。”
阿萝拱手称是,随即退下。出了澜月轩,正遇见站在门外的童颜。
“你怎么不进去?”阿萝见童颜手中端着药碗,忍不住开口问道。而童颜则苦笑一声,回答道:“我这药医得了身却医不了心。倒是你,这种时候还要用陈家的事去烦扰他,恐怕不仅仅是要禀告外面的动乱吧。”
阿萝苦笑一声,也忍不住叹了口气,“你不是他吊着的那口气松了吗?既然如此,我们总要再给他寻一个放不下的理由。”
“是啊,得寻一个让他放不下的理由。可是谈何容易呢?”童颜摇摇头,随后便端着药碗进入澜月轩。
阿萝自然明白童颜的意思,以公孙洵的聪慧又怎会看不出自己此番是有意为之。但阿萝没有办法,她只是希望公孙洵活下去而已。
或许就连老天爷都不忍心这么早将公孙洵这个可怜人收了去,大约十天后,北齐的西境与南境竟同时发生动乱。消息传到京都时,公孙洵和师沐寒皆是一惊。按说陈廉和华誉早已掌控了南境军,想要掣肘西境的动乱并非难事,可偏偏就在陈廉暗中出兵伏击西境陈家军时,南境主将华誉竟无故失踪。而此时,南陈似乎也得到了消息,两国之间的战火一触即发。
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了师沐寒一个措手不及。如今若让陈廉带兵回撤,那么陈家军便再无阻拦,不日便会兵临城下,以勤王之名逼迫师沐寒退位。可若不让陈廉回撤南境,南境军群龙无首,极有可能受到重创,如此一来,北齐与南陈多年僵持的局面便可能就此打破。就眼下的情形来看,这几乎是一个无解的命题。
然而就在师沐寒左右为难之际,已近一月不曾上朝的贤亲王师亦儒却忽然出现在朝堂上。
“父皇,儿臣愿带兵出征,保我北齐边境安宁。”师亦儒跪在殿上,掷地有声地说出了请战之言。
看着刚刚及冠的小儿子,师沐寒有些不忍,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此时南境的情形。师沐寒不愿阿儒涉险,遂摆摆手,言道:“朕知你报国之心,但南境情况复杂,你又从未有过领兵打仗的经验,此事还是派别人去吧。”
师亦儒面色未变,依旧跪在殿前,施礼言道:“父皇,儿臣自幼受皇长兄教导,虽未曾去往南境,但对边境的情形却也算了解。自皇长兄故去后,儿臣便常常研习兵法和南陈的兵力部署,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够上战场,为皇兄报一箭之仇,儿臣愿立下军令状,倘若失了北齐一寸土地,儿臣愿以命相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