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片刻,唱歌之人已来到近前。这人大约三十岁上下年纪,生得极为粗壮,手足皆大。他鼻直口正,眼眉很重,相貌不凡,皮肤幽黑,身上穿着粗制麻衣。男人背上有一个大背篓,里面装着不少山野菜,叶脉垂下来直及腰间。
黑脸汉子走路咚咚作响,手里拎着一根钢叉,头上戴的草帽夹在腋下。看到敬贤正望着自己,汉子脸上露出微笑,大步地来到近前。
“看阁下打扮,应该是学士吧!”汉子笑吟吟地说。
“这位大哥好眼力,我随望海王同行至此,准备参加五国会盟。因为闲来无事,便独自走小路爬山,不曾想遇到了壮士。”
“难怪山下扎了大营,原来是有会盟大事。但不知是哪五国呢?”
“望海、幽蓟、济国、金亭和雷霆。”
“这么说,望海和幽蓟援手雷霆,以免金亭和济国肢解海盐之邦喽!”
“壮士说得没错。我见大哥虽是猎户装扮,却颇有文风雅韵,莫不是曾在学城求学过?”敬贤意识到,此人不同寻常。
“哈哈,未曾想我居于雷山上数年,还能见到学城来的学士,真是不容易啊!”汉子一边说,一边也坐在小路边。
“在下敬贤,敢问壮士高姓大名?”
“我叫檀嵩,栗国人,因受族人中的贵族推荐,曾到学城修习两年。可惜我悟性太差,身上多些山野习性,不受学士们待见。后来,我离开学城,曾到许多山川游历,于数年之前来到雷黑云峰,从此长住下来。”
“如此说来,檀兄与敬贤还是同宗,都是栗国人呢!我在学城时间较短,但也该敬檀大哥为学兄。我听檀兄歌中所唱,虽然居于山自得其乐,但隐隐之语中仍有济世之想,为何不回到故国一展身手呢?”
“我这个人心性散慢,不愿多受束缚,如果委屈逢迎他人求仕,倒不如独守青山与风共舞。至于济世之想,只是偶尔心头所思,盼得天下归于一统,百姓能够得享太平,不再受刀兵之苦。敬兄弟现下是望海人,当知望海大良敬芒吧。”
“那正是家严。看得出来,檀兄学城修习虽短,倒是颇有主张和见识。依你之见,五国会盟是否能让雷霆安民守土呢?”敬贤说完,看到檀嵩脸上略微变色。
“花语花香花不知,天下何事可问君?我自甘粗鄙俗人,自不理天下万般诸事,但敬兄实在想问,我只能说欲望无有止境。思虑过多,人心浮躁。”
“若是人人皆如檀兄如此豁达,世间自然难有纷争,可是这般盛世几时才会出现?岂能仅靠避世独立呢?”
“远望浮云兮悠悠,近观山涧兮水清,松柏摇枝兮仗剑,猿猴攀援兮如风。世间之事来来去去,我只视为浮云,清修一生落得逍遥,又何必受俗欲羁绊呢?”
敬贤本打算请檀嵩到望海入仕,却见对方心志极坚,绝不是贪图俗世名声之人。
“既然檀兄不愿入世,敬贤不便相劝,若是有缘再见,我一定还向檀兄讨教一番。”
“好。”
檀嵩说完,也站起了身,拍拍身上的尘土,与敬贤一同下山。
距离山脚还有一段路时,檀嵩停下了脚步,敬贤知道两人将要分开,便立定望向檀嵩。
路旁边有一处树丛,极为茂盛,一大蔟杜鹃花迎风展开,敬贤仔细端详一番,发现有条小径可通他处。
“敬兄弟有扶国强盛之志,不过也要多有留意,毕竟世上违逆天道之事,实在是太多了。”
“多谢檀兄告诫,敬贤一定谨记在心。”
望着檀嵩钻入树丛,身影消失在嶙峋山石后,敬贤失神呆立了片刻,然后向山下走去。
这时,三王均已乘着坐骑,聚在中军大帐前的操练场上。远远望去,雷霆王姬虞坐在一匹紫色战马上,头上的王冠状如飞车。他的身上披挂着战甲,腰间悬着一柄宝剑,披着的白色斗篷随风轻轻飘动。姬虞年龄超过四十,鬓角已多白发,额头深深纠锁,拧成了一个疙瘩。因为登黑云峰要走盘山路,车驾很难行走,康铮和姜辟两王只得换乘战马。
护送三王参加会盟的部队超一千五百人,是三支王国的精锐组成,分别由栾树、暴鸳和姬善亲自统领。姬虞身后跟着大良先图和大司狐熙,康铮由雁飞君康乾陪同,姜辟随行大臣最多,除了博望君姜博外,还有父亲敬芒、大尹姬鸠。三国其他朝臣和封臣超过二十人,他们聚在一处相互交谈,显见平素多有些往来。
离开三国驻地之前,栾树命人重新安置营内布局。望海精锐由副将岳菅率领,占据了营地东侧;幽蓟精锐归芒牟指挥,独占大营西侧;栾树率领的风雷战团新军居于南边,将雷霆廊莽王师五千人护于中间,居于大营北地。
会盟之军出了大营,沿着王国大道向西而去。风云堡风雷、云霆两将陪同栾树,率领半营紫电新军骑兵,在整支队伍的前方带路。陪同姜辟乘船南下的骑兵,由姬善亲领居于左侧;幽蓟骑兵护卫队伍右翼,三王位于中央,随行的仪仗和祭祀华车随后紧跟。
王国大道两侧已站了不少雷霆士兵,他们手执长矛披着战甲,反射着耀眼的阳光。敬贤向前看去,金亭和济国联军大营井然有序,寨门已然大开,一大队骑兵绝尘而来。
旗幡招展,金光闪动。
当先一人身穿黄金软甲,披着一件黄色的长斗篷,端坐在一匹披着黄金甲的黄鬃马上。这人腰间束着金丝腰带,斜挂着一柄长剑,身体两侧分别挂着劲弓和箭矢壶。他的身后左跟着两人,其中一人满身金色盔甲,留着短须,显得威风凛凛。另一人面色赤红,体格健壮,虽然没有披挂厚重战甲,但显见得是出身军旅。
敬贤知道穿黄金甲的人便是缇韧。缇韧右侧也有两骑快马,为首者上了些年纪,头上戴着一顶华冠,一定便是济国侯魏抒了。魏抒身边跟着一人,年龄超过四十岁,蓄着长须,显得英武非常。两国之主身后的骑兵渐成两列,一支是金亭黄金战团骑兵,另一支则是济国骑士。
待两支军队相汇时,敬贤再次仔细打量一番。缇韧外形俊朗,额头高耸,鼻子下面有淡淡的胡须。他的黄金软甲正中间是一块护心铜镜,反射着烈日之光。黄金甲片隐约可见微凸的水虎头型,与缇韧头上金盔虎头造型一致,使得威风凛凛的金亭王显露出王者霸气。魏抒面如淡金,低垂着眼眉,生了一双丹凤眼,大大的耳轮垂下来,显得老气横秋。
五国之主终在黑云峰脚下见了面。
敬贤距离较远,几位国主介绍朝臣时,他端详着缇韧和魏抒身后之人,隐约听到陪同济国侯之人,是文韬武略皆有名气的叔齐。叔齐体型微胖,脸膛白白净净,两只眼睛炯炯有神,端坐在马上显得十分稳重。
早在太乙山求索之时,敬贤便听说叔齐有侠义之心,有治国理政之志,颇受白子、黑子和学子们推崇。他正在思索之时,缇韧已指向自己身侧,介绍一人乃是金亭大督康酉,另外一将便是猛虎营主将鞠方。
缇韧虽然年纪不大,但却谈吐不俗,面对其他国主丝毫不怯。五国之主寒暄了片刻,便兵合一起向黑云峰西坡山脚而去。山脚之下是一座小型围猎场,周围俱是大树和土丘,只留有几条可供驰骋的通道。因为峰顶会盟祭坛处并非开阔之地,五国便各调了百名骑兵,陪同本国之主和会盟祭祀车上山,其余将士留在猎场卫戍。
黑云峰分为北主、南次双峰,主峰上建了会盟祭坛,次峰则筑了一座“云峰亭”。通向主峰峰顶的盘山路虽不宽,但却较后山小径平缓不少,两侧用石块垒起边沿,绿树之荫可挡住骄阳。
层峦叠嶂,绿意盎然,鸟鸣虫喧,幽景蔚然。
离山路不远不近之处,有一条自峰顶而下的小溪,因为雨水稀少,溪底几无水流,裸露着黄色岩石。不知转了多少弯,这支队伍已经接近山顶。敬贤向山下看去,人影似蚂蚁般大小,声声马嘶如同游丝微音。
抬头向上看去,一座巨石祭坛显于树丛之间,石坛周边立着不少五颜六色旗帜。又走了不一会儿,敬贤眼见缓坡之路前方,立有两座黑黝黝的巨石,竟似要倾倒下来,两旁尽是枝桠葱茏。越过两座巨石,眼前豁然开朗,一片极大的开阔地露了出来。
这里并非山峰绝顶,但相距已经不远,沙石地上少见石块突起,显然是被人事先整理过了。开阔地东西长约百丈,南北向则更长了一些,靠着崖边有些栓马的柱石。两侧崖边仍有突起山石,间或立着参天大树,有些青松足有数十丈,好似张牙舞爪的绿巨人。峰顶位于北侧,并没有太多稀奇,只有一条碎石小径,可供一人上下而行,径旁边全是荒草和野花。
开阔地的正中央,就是五国会盟的大祭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