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王府这边一切妥当后，公孙洵便回了雪苑。桃花嬷嬷自昨夜便交到了阿萝手里。昨夜公孙洵出府前，便只对阿萝交代了一句：“只要保证还活着，任何手段都可以。”
阿萝知道这桃花嬷嬷当真是触及了主子的底线。主子虽精于算计，也曾因筹谋利用过无辜之人，但他骨子里始终还保持着最初的良善。他从不曾让阿萝用过任何手段，不是因为不知道，事实恰恰相反，正是因为知道，公孙洵才从不轻易让阿萝对人用刑。
然而这一次，公孙洵不仅授意阿萝用刑，还告诉她任何手段都可以。可见这桃花嬷嬷对师亦儒下毒一事的确让公孙洵恨到了极致。
公孙洵回府后，便唤来了阿萝，“怎么样？招了吗？”
阿萝拱手回禀：“回殿下，招了！但阿萝觉得所言不实。”
“怎么说？”公孙洵蹙眉问道。
“那桃花嬷嬷先前说自己毒杀师亦儒是因为殿下与贤王间接害死了徐蔚领，但后来用刑之下她又言说是自己曾受过田熙玥的恩惠，毒害师亦儒是因为要替师亦風和田熙玥报仇。”阿萝话音刚落，公孙洵便冷哼一声，“都到这种时候了，这老东西倒还忠贞不渝。走，一起去看看。对了，我让你去查她入宫前后的事，可都查清楚了？”
阿萝点点头，自袖袋中掏出一个信封，“都在里面。属下看过，这桃花嬷嬷入宫初期确实受过田熙玥恩惠，但那点小恩小惠却不足以让她冒险杀人。”
公孙洵接过信封，草草地看了几眼，便将信封随意收在袖带中，转身与阿萝往偏远走去。
二人一路前行，身后却有一双眼睛正望着二人的背影。
关押桃花嬷嬷的地窖本是雪苑荒废的一处地方。雪苑曾是什刹皇室的别院，这里的地窖挖的极深，是夏日用来储藏冰块的地方。后雪苑赐给师沐雪，师沐雪不喜奢靡，不愿耗费人力物力，何况北齐的夏日不过就热那么几日，故而这偏殿的地窖也就闲置下来。
阿萝提着灯在前面为公孙洵引路，周围的潮湿让公孙洵很不舒服，他用袖子在鼻子前扫了扫，想要扫除地窖里潮湿发霉的腐败气，奈何这荒废已久的地窖处处都是这个味道，人在其中又怎么可能将气味扫净。
二人沿着湿滑的石阶走了一段，方才到达地窖的底部。这里除了潮湿的腐败气还隐隐藏着一股血腥气。公孙洵知道这血腥气定是来自桃花嬷嬷，想来从昨夜到现在，阿萝的手段那老嬷嬷定已体验了不少。
阿萝将手中的烛火放在地窖墙壁上的铜制托盘上，伸手不见五指的地窖便有了灰暗的烛光。
昏暗的光亮下，公孙洵看到桃花嬷嬷的双手被铁链高高吊起，双脚离地，胸前、脸上还有手臂全是鲜血淋淋的鞭伤。她的嘴被一块白布牢牢塞住，头低低地垂着，发髻早已散落开来。
公孙洵并非没有见过这般血腥的场面，当初在西奴将军府，那么多人身首异处，鲜血喷溅的到处都是。可此时与彼时却又不同。他面对的是一个老妪，且这老妪还是他亲自下令用刑的。公孙洵的心中还是浮起一丝不忍，可一想到桃花嬷嬷对阿儒所做之事，心中的那丝不忍也渐渐消弭无形。
公孙洵走到桃花嬷嬷身边，“说吧，到底是谁让你毒害贤王殿下的。说出来，本王给你个痛快。”
听到公孙洵的声音，桃花嬷嬷微微抬起头，但浑身的伤口让她已没有力气支撑太久，她只看了公孙洵一眼，便又无力地垂下头去。
公孙洵自袖袋中取出方才阿萝给他的信封，递到桃花嬷嬷面前，“这是你入宫前后的所有事情。要不要本王念给你听？”公孙洵忽然将那信封丢到桃花嬷嬷的身上，而后又从袖袋中取出另一件东西。瓷娃娃中取出的那个竹节。“还有这个，熟悉吗？”
桃花嬷嬷看了一眼那竹节，眼中不自觉地闪过一丝不屑。
“就是这个眼神。”公孙洵忽然言道，“那一日本王将竹节收回的时候，你就是这种眼神。不是不舍，也不是心痛，而是不屑！从那一刻开始，本王便已确定你所说的与徐蔚领的两情相悦皆是谎言。若本王所料不错，你所谓的两情相悦不过是徐蔚领的一厢情愿罢了。若是真心相爱，又怎会是这般不屑的神情。桃花嬷嬷，你确实演的很像，但人下意识的反应是没法骗人的。你并非像你所说的那样，是为了能够见到徐蔚领才入宫做的宫女，事实恰恰相反，是你先入宫做了宫女，徐蔚领才想尽办法成了太医。不是你在追随他的脚步，而是他在追随你的。徐蔚领那个傻子，他自以为深情，却不知一直都在被你利用。”
“你凭什么这么说？”桃花嬷嬷吃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抹被看穿的慌乱。
“哼。”公孙洵冷哼一声，“凭什么？凭你看到竹节时的惊讶以及刻意表现出来的深情，凭我拿走竹节时你没有半点不舍，凭你提到徐蔚领时眼中不含一丝真情，凭你入宫为婢的理由不够充分，凭你狠心下毒杀害阿儒。桃花嬷嬷，你以为自己的谎言天衣无缝吗？可你忘了，虽然你是副将之女，与徐蔚领有杀父之仇，可他却为了你宁肯灭门。如此的感情又怎会拘泥于上一辈的恩怨。事实是，并非你无颜面对徐蔚领，而是他爱而不得。且徐蔚领乃是因先太子旧案而死，而贤王与我所做之事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为徐蔚领报了仇。对于爱人的恩人，你是如何下得去手的。所以只有一个解释，从头到尾你都没有在意过徐蔚领此人，你要的不过是他对你的迷恋和忠诚，唯有如此，他才能按着你的心思做事。但是，告诉我，你的主子又是谁？”
公孙洵的眼神忽然变得狠厉，他伸手捏住桃花嬷嬷的下颚，迫使她与自己对视，“是辰王对吗？”公孙洵忽然逼近桃花嬷嬷，“还是陈后？”
桃花嬷嬷一愣，随即却哈哈大笑起来，良久她才一脸平静地说道：“难道我说是陛下就会信吗？”
公孙洵没有想过这个老妪竟是这般难对付，她的确一语中的，说中了问题的关键。
公孙洵稳住心神，他知道眼前是一场博弈，他不能让对方看出半点端倪。“信与不信便不是你要考虑的事了。本王手中可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把你知道都说出来，免得再受皮肉之苦。”公孙洵松开手，桃花嬷嬷的头便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我是不会说的，死也不会说！我知道洵王殿下聪慧，再说那些没用的谎言也是无趣，还有什么本事就都招呼上来吧。”桃花嬷嬷的声音低低地响起。公孙洵知道她定是藏着天大的秘密，或许只要撬开她的嘴，一切便都有转机。
“阿萝，别让她死了。这个人咱们有大用。”公孙洵简单地吩咐了一句便独自借着幽暗的烛光向上走去。
身后的哀嚎声已不能让公孙洵生出半点不忍，地窖往返一次，公孙洵终于明白了一个早已明白的道理，对坏人，便不该心生怜悯。哪怕对方看起来人畜无害，坏人终究是坏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