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众臣皆以为这位小殿下不过是一时兴起,可半月下来,大家却惊讶地发现这位儒亲王竟颇有几分当年皇长子师亦允的风范,他虽表面清冷,少言寡语,可每每在朝上被问到一些民生问题,这位小殿下都能表现出极大的仁善。且师亦儒每次提议都是一些切实可行且对百姓有利的国策。和朝中某些好大喜功,只顾标榜自己的朝臣和皇子高低立现。
师沐寒也渐渐开始发现师亦儒身上的不同之处。对于师沐寒来说,阿儒还似乎还停留在那个不喜言笑的小儿模样。虽然师亦儒曾进言阻止过师沐寒南下,可彼时师沐寒也不曾多想。毕竟当初师亦儒的理由中还有他认为最重要的一点,便是阿洵兄长还身在南陈。加之师亦儒一直对国事表现的悻悻然,因此师沐寒的确从未想过将皇位传给这个非嫡非长的小儿子。
师沐寒对师亦儒的期待便是让他做一辈子的闲散王爷,而这期待也正是阮德妃死前最后的遗愿。
但如今不同了,师亦允身死,师亦辰体弱,其余几子皆是不堪大用,唯一还能上得了台面的也就只剩下师亦風了。师沐寒并非不知师亦風的短板,只是在众子之中,师亦風倒还有能战这一可取之处。
师沐寒常常在无人时对天长叹。他不知为何自己的几个儿子都是这般无用。难道是老天在惩罚他吗?可他师沐寒这辈子又做过什么错事呢?不管是当初起兵反梁,还是后来建立北齐,每一步自己都是被迫而为。他从未有过野心,这一切的一切明明就是被逼的。但到头来这惩罚为何就落在自己身上了呢?
无数个仰天长叹的夜晚在师亦儒入朝议政的半月后终于有了终点。师沐寒在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身上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也看到了长子师亦允的影子。
而这一点,敏锐的田煜自然也有所发觉。尽管他从前并未将这位不问世事的儒亲王看在眼里。可朝中之事瞬息万变,现下的情况却又是另一番模样了。
田煜隐隐觉得,眼前这个初露头角的洵亲王未来或许会成为太子的最大对手。
若是放在从前,田煜定然不会放过羽翼未丰的师亦儒,毕竟将可能性扼杀在萌芽中才是最好的选择,然而如今的田煜却是自顾不暇,只能将师亦儒之事暂且放放。只是田煜并不知道,这一放他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自姚韩二人伏法后,田煜散尽家财也不够军需供应之半数。虽然也勉力支撑了一段时日,可两万私兵终究还是出了乱子。
这一日,师亦儒刚刚散朝便往雪苑而来。近来半月的时间,师亦儒几乎日日会到雪苑陪公孙洵小坐一会儿,或是饮茶或是下棋亦或是闲聊片刻。
但这一次,师亦儒刚刚进入殿中,公孙洵便从他的神情上看出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怎么了?朝中有事?”半月的修养使得公孙洵脸色已红润不少,他依旧披着那件纯白色的狐皮大氅,围坐在路边烹茶烤火。
“兄长怎么知道?”师亦儒还未开口就被公孙洵看出心思,一时间心中还有些不可思议。
公孙洵微微一笑,抬眼看了师亦儒一眼,答道:“都写在脸上了。说吧,怎么了?”
师亦儒解下披风,随意坐在炉边的软垫上,手掌摊平也半点不见外地烤起火来。
“我知道田煜的私兵藏在哪了?”
“你知道?”公孙洵有些诧异地看着依旧沉稳的师亦儒。而后者却只是淡然地点点头。
“藏哪了?”公孙洵追问道。
“柔夷。”师亦儒言简意赅,语气中甚至没有半点起伏。
“柔夷?”公孙洵动作一滞,两年前的回忆顷刻间回到脑海中,“是啊,我怎么就把这事给忘了。当年阿允兄长出征前我们还曾说过此事,也正是因为对田煜的怀疑,当初我才力阻兄长前往北边战场。当年若不是我,兄长或许就……”
师亦儒知道公孙洵想要说什么,还不等公孙洵把话说完,师亦儒就出声言道:“兄长,你不能总是这样把错误都揽在自己身上,你当初的决定没有错,若当初皇长兄去了北边战场,或许他连回家的机会都没有。”
公孙洵知道师亦儒所言确有道理,可他总还是在心中问自己,若当初他不曾力阻兄长前往南境,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过去的事不要再想了,怎么解决当下的问题才是重中之重。”师亦儒知道公孙洵仍在自责,便将话题转移开来。
公孙洵微微点头,神色也恢复了平静,他提起炉火上的茶壶,斟了两杯茶,一杯递给阿儒,另一杯则捧在手中取暖。
“阿儒,你是怎么知道田家的私兵藏在柔夷旧地的?”
师亦儒饮了一口热茶,顿时觉得周身暖和许多,“今日朝中收到北境守将的边报,说北境有可疑动静。”
“就凭这一点你就判断田家的私兵藏在柔夷了?”公孙洵欣慰地看着师亦儒,他恍然发现原来这小子心思之细腻全然不在自己之下。
师亦儒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按着之前兄长和我说过的,户部的空饷足够养上一万私兵。前户部尚书钱泽起被贬后,这些银子怕就落在姚韩两家,姚韩二人私开铁矿恐怕也不是近几年的事了,但他们私造假铜币便足以说明田煜的军资确实出了问题。如今姚韩两家没落,田煜没了军资来源,那么多将士不乱才怪。不过兄长,我注意到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乱的太早了!”说这句话时,师亦儒的神情终于有了微小的变化。
“乱的太早了?”公孙洵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目光中不由得露出困惑之色。然而片刻后他忽然惊醒,一时间只觉得后背泛起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说田煜豢养的私兵不止一万。确实,若是一万私兵,不会这么快就乱了。那么……”公孙洵停顿一下,眼中的紧张之色越发明显,“这些所谓的私兵本就是当年柔夷旧部。田煜当初奉命剿灭柔夷时,或许就与柔夷定下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约定。柔夷,柔夷!”
公孙洵的双拳不由自主地微微攥紧,尽管他和师亦儒的年纪都并未见过真正的柔夷人,可据史料记载柔夷乃是游牧民族,人人皆是上马可战,其战力全然不输今日的西奴,只不过柔夷人口不多,又都是只知征战的勇夫,故而多年来,不管是什刹还是北齐,柔夷都不曾占过多少便宜。
当年师沐寒决心灭掉柔夷一来是因为柔夷不断滋扰北境,意图取代刚刚建国不久的北齐。二来,当年北齐前有南陈虎视眈眈,后有柔夷不断挑衅,若不全力扫平一方,只怕腹背受敌,难以长久。
田煜最大的战功便是当年的柔夷之战,可如今看来,当年之事确有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