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洵自幼与母亲在雪苑生活,五岁生辰前,记忆中的亲人便只有舅父师沐寒、舅母陈玉嫣以及两位表兄和一个整日吹胡子瞪眼大不了自己几天的小表姐。纵使后来公孙洵猜出舅父身份,也见了当年备受宠爱的阮德妃以及后来与自己相依为命的阿儒,他依旧对那位传说中的嫡皇子没有什么印象。
如果真要追溯公孙洵是何时开始了解师亦風这个人的,怕还是他身在南陈,舅父师沐寒决心立储的那段日子。
公孙洵始终怀疑阿允兄长的死与师亦風脱不了干系,但当初兄长与母亲接连离世,沉重的打击让公孙洵无法保持冷静。为了寻找母亲生前的秘密他孤身前往南陈,身在敌国,公孙洵分身乏术,难以顾及北齐之事。直到师沐寒立储,他才开始重新审视这位身份贵重的北齐嫡皇子。
公孙洵多番调查,发现这个师亦風论仁德不如阿允兄长,论才学比不过二皇子师亦辰,论算计难敌高岐,论兵法武艺更是不如那个已经死去的北齐四殿下高珌。可以说若没了田家背后的支持,这家伙简直就是个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废物。可即便如此他仍是北齐名正言顺的嫡皇子。
自公孙洵归齐,借徐蔚领之事对师亦風发难未果后,他便意识到想要扳倒师亦風,为阿允兄长讨回公道,便需得除掉田氏一党。也正因如此,公孙洵反而忽略了师亦風本人。虽说公孙洵故作镇定地劝说师亦儒赵嬛定然没事,可这一次,他的心里也是没来由的慌乱。
二人驾马来到太子府,这还是公孙洵第一次造访东宫。然而心烦意乱之下,公孙洵哪里还有心情注意太子府的富丽堂皇。师亦儒自马背一跃而下,大步走到府前,他全然无视太子府前的带刀侍卫,作势便要闯进府去。
东宫守卫向来都是用鼻孔看人的,哪里见过这般阵仗。可二人对视一眼,见来人乃是陛下最宠爱的八殿下儒亲王,一时间倒是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了。就在侍卫犹豫之际,师亦儒却已一脚将府门踹开。
这一下可把门前守卫惊得不轻,其中一人大着胆子上前拦住师亦儒,却仍旧有礼有节地俯身言道:“殿下,此乃东宫重地,即便您是亲王也断没有这般无礼的道理。”
师亦儒斜眼看了那侍卫一眼,愤怒的声音似是在喉咙间挤出来一般,“滚开。”师亦儒一脚踹开挡在面前的侍卫,大步闯了进去。
公孙洵生怕阿儒惹出事端,忙下马追了上去,然而一路驾马而来,加之他心中着急,此时肺里就仿佛揣了个火球一般地火烧火燎。公孙洵闷咳一声,强忍着身体的不适,一把抓住师亦儒的手臂。
师亦儒刚要发火,却见身后之人乃是阿洵兄长。公孙洵看到了师亦儒眼底的焦急和不解,但他还是微微摇摇头,示意师亦儒不要冲动行事。
公孙洵一边死死拉住师亦儒,一边对一旁的侍卫说道:“去通报一声,儒亲王与本王求见太子殿下。”
侍卫看了看满脸怒容的师亦儒又转头看了看脸色惨白的公孙洵,心中不由得叫苦不迭。面前的这两位祖宗任凭哪一个都是他们这些小人物得罪不起的人,好在两个王爷还有一个清醒的,不然的话今日这顿板子怕是怎么也躲不过了。
既然公孙洵给了台阶,那侍卫自然马上俯身称是。侍卫进门通报不多时,便回来传信请二位王爷入内。
公孙洵与师亦儒跟在侍卫身后一路进了东宫正殿,两人入殿时,师亦風正在品茶,他端坐在主位上,见二人进来却是动也未动,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阴阳怪气地问道:“两位弟弟今日怎么有空到本王这里来?听说阿儒还是一脚将本王的府门踹开的,当真是好大的威风!”
师亦儒刚要上前说话,便被公孙洵一把拉住。
公孙洵手上用力按住师亦儒,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自己则上前一步,拱手施礼道:“回太子殿下,今日臣弟身体不适,便想寻赵医女到雪苑诊脉,可阿儒去请赵医女时,却听说赵医女被殿下请来了,阿儒担心臣弟身体,这才忘了礼节。”
听到公孙洵提到赵嬛,师亦風的神色微微有些不自然,“怎么?洵王殿下的病只有赵医女看得?难不成咱们北齐就只有这一位太医不成?”
“嬛姐姐到底在哪?”师亦儒实在忍不住心中的焦急与愤怒,大声质问道。
师亦風神色间的不自然瞬间变成玩味,“嬛姐姐?叫的好生亲切啊!阿儒啊,皇兄知道你是那丫头养大的,怎么?难道你还对她生出旁的心思了不成?”
师亦風的挑衅顿时点燃了师亦儒的愤怒,他刚要上前再说什么,殿外忽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二位殿下莫恼,太子是同你们开玩笑的。”
公孙洵蹙着眉,目光落在自身边走过的女人身上,那女子身穿一身紫色华服,发髻间的三尾凤凰金钗尤为惹眼,公孙洵虽未见过此人,但能够佩戴三尾凤凰金钗的便也只有当朝太子妃一人了。
公孙洵微微欠身,“见过太子妃。”
“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赵医女昨日是来过太子府,但今晨已经回去了,想来是与二位王爷错过了。”太子妃文珺是昌国公文臻的长女,此女自幼就跟在昌国公身边,常在军中行走,故而虽为女子见识与姿态却更多了几分英气。公孙洵只看了一眼,便觉这位太子妃不是常人。
公孙洵颔首轻笑,言道:“许是我们错过了,既如此,我们便先行告退了。”
文珺微微颔首,并不多言。公孙洵拉了拉师亦儒,可这家伙却仿佛全然不觉一般,一双清冷的眸子始终盯着师亦風,“为何要把嬛姐姐带到太子府,她又为何彻夜未归?”
师亦風不自觉地看了文珺一眼,而后者却不动声色地对师亦儒答道:“昨夜本宫身体不适,便留赵医女在东宫侍疾了。”
公孙洵的余光不经意地落在师亦儒紧攥的右拳上,他竟没有发现阿儒不知何时已把指甲深深嵌在肉里。想起今日阿儒的种种过激表现,公孙洵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或许方才师亦風的那句话也并非全是讥讽。公孙洵有些不可置信地微微抬起头,喉间却忽感一阵腥甜。
公孙洵忍不住一阵疾咳,鲜血喷在地上,这一下可把一旁的师亦儒吓坏了,他忙扶住公孙洵,方才的愤怒也变成了担心,“兄长!”
公孙洵强行咽下喉间再次传来的腥甜,安慰般地拍了拍师亦儒的手背,“没事,咱们回去吧!”
见兄长如此,师亦儒自是不敢再有半点耽搁,他扶住公孙洵走出东宫,却见门前文珺早为二人备好了马车。
眼前已不是逞强的时候,师亦儒草草道了声谢,便扶着公孙洵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