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洵本无意于朝堂,他虽能谋善断,却又厌倦了诸多算计。本以为有了徐蔚领的指正,便能为兄长报仇,到那时也能顺藤摸瓜,查出母亲的死是否是田家背后所为。待到一切尘埃落定,便可寻一处隐秘之所,了结性命,陪高慕雪同去。
可今日朝堂上的情势却让他意识到终究还是自己太过心急。田家在北齐的势力远比简枞在南陈更甚,想要扳倒师亦風,首先要做的便是除掉田家。而他自己首先要做的,便是跳出与舅父的甥舅关系,他必须时时记住,被他唤作舅父的那个男人,是王,是肩负着北齐命运的王。
有了清醒的认知后,公孙洵重新审视了自己的处境,虽说他身为亲王,可若细细思量,如今身在北齐的形势倒还不如当初在南陈时乐观。
在南陈,公孙洵借的是楚家外室子的身份,在无人知晓其目的的情况下,可以说是敌人在明,他在暗,公孙洵借着谋士的身份,让南陈皇子内斗,不断消耗他们的力量。不仅如此,在公孙洵的身后还有幽冥司的支持。
可如今身在北齐,虽有亲王之名,却是处处掣肘。田氏一族以及师亦風太清楚他的目的了,不管公孙洵想要行何事,都会被田家和师亦風死死盯牢。而他先前借助的幽冥司,在北齐京都也算不得什么秘密。虽然公孙洵还不清楚京都幽冥司中的具体结构,可不用想也能知道,任何接近权利中心的地方都会有党派之争,而幽冥司作为隶属皇室的细作组织,自然会有更多人选择站在师亦風这个未来的齐王身后。
公孙洵思虑过后,发现如今可用之人也不过就是雪苑同自己出生入死的众人罢了。除此之外,他唯一能够信任的便只有阿儒和嬛姐姐,至于师亦辰,公孙洵心中有些说不清的担忧。虽然他与师亦允一母同胞,可不知为何,公孙洵却总是看不透他,师亦辰温文尔雅的背后似乎还藏着另一个满是野心之人。
公孙洵甚至毫不怀疑,若非师亦辰先天不足,身体羸弱,在夺嫡这条路上,他必然会比阿允兄长做的更好。
公孙洵的思虑终于在到达刑部后暂时告一段落。陶慈安这个刑部尚书可与南陈的那位范大人很不一样,身为刑部尚书,每日面对的都是作奸犯科之人,这脸色便是想好也好不到哪里去。就比如范冉之,那张整日板着的脸孔,简直就是刑部每一位官员的标配。但陶慈安却不同,他整日都笑着,带公孙洵进入刑部时,更是满脸堆笑,卖力地介绍着刑部内的每一个官员和每一个处所。
不过,公孙洵发现这陶慈安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他虽始终有礼有节,微笑讨好,可一日下来,公孙洵却连徐蔚领的尸体都未见到。公孙洵几次提出调查徐蔚领的死因,都被这老家伙含混糊弄过去。陶慈安推说按着刑部的程序,需先由仵作验尸,其他人才能触碰尸体,否则很可能错过重要的线索,可偏偏今日刑部负责验尸的仵作生病告假,故而便也只好等到明日。
陶慈安很聪明,他唯恐公孙洵因此事发难,还特意邀请公孙洵次日一同亲眼见证仵作验尸。如此一来,陶慈安只是按程序办事,确实半点不曾推诿。
然而陶慈安的目的,公孙洵却是十分清楚,说到底,不过是他此时还不知如何站队罢了。
一日的折腾让公孙洵倍感疲惫,回到雪苑时,脸色已是十分难堪。
童颜早就等在澜月轩,见公孙洵回府忙迎了上去。
“怎么这般晚?不是说只需面见圣上,说明情况便可吗?”童颜看向阿萝,开口问道。
阿萝叹息一声,“徐蔚领死了。”
“死了?”童颜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几分,“这不就是杀人灭口嘛。”
阿萝看了童颜一眼,又用余光瞥了瞥公孙洵,童颜立刻会意,乖乖闭了嘴,不再继续徐蔚领的话题。
二人一左一右扶着公孙洵坐在软垫上,“殿下,药凉了,我去热热。”童颜说着,便端着药碗退了出去。
可还未等童颜回来,外面兰心便进入殿中,禀告道:“殿下,辰王殿下来了。”
公孙洵眉头轻挑,片刻后又恢复如常,“请进来吧。”
“是!”
兰心引着师亦辰进入澜月轩,对于师亦辰来说,这里并不陌生。师亦辰熟络地坐在殿中那张雕花木椅上,轻轻咳了两声,才缓缓开口道:“阿洵,今日难为你了。”
“辰王兄这是哪里的话,既然阿允兄长的死有蹊跷,我便理应为他查出真相。”公孙洵语气坚定,目光亦然。可师亦辰却有些无奈地低声言道:“若皇兄还活着,他会愿意你以身犯险吗?”
师亦辰的丧气话让公孙洵心中很是恼火,“这话我就听不明白了,难不成辰王兄的意思是,就让阿允兄长含恨而死?”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阿洵,他是你的兄长,更是我的亲哥哥,自皇兄去后,母妃终日以泪洗面,我这身子更是忧思郁结一日不如一日。皇兄走了,原本的一切都变了。没有人比我更想为皇兄报仇,可田家又岂是那么容易对付的。过去师亦風还不曾入主东宫时,备受父皇宠爱的皇兄也只能勉强与他们分庭抗礼,可如今呢?皇兄不在了,师亦風又成了太子,就连北齐的五成兵力都尽数掌握在田煜手中,这样的形势,我们怎么斗?”
“怎么斗?怎么斗都要斗!不管是谁,既然害死了阿允兄长,便该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公孙洵的眼中闪着怒火,苍白的脸色也因愤怒而微微有了红晕。
公孙洵话音刚落,师亦辰的神色也瞬间激动起来,他忽然起身,大声言道:“阿洵,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言毕,师亦辰深深地弯下腰。
公孙洵见此忙起身扶住师亦辰:“辰王兄这是为何?”
师亦辰叹息一声,郑重言道:“阿洵,咱们联手吧!”
公孙洵微微一愣,却听师亦辰继续说道:“皇兄惨死,我身为兄弟却因着这残躯,不能为他报仇,这是我心中最大的愧,最大的恨。我知你与皇兄兄弟情深,可若没有我的帮助,纵使你是亲王之尊也是孤木难支。阿洵,我身后有足以对抗田氏的母族,可不管是我还是陈家,都没有足够的谋略能够扳倒田氏一族,更何况,”师亦辰轻叹一声,继续说道:“太医说我天寿不永,我不想在闭眼之前,还看不到罪人得到应有的惩罚。若是那样,我该如何去见皇兄!”师亦辰因激动而不住地咳了起来。
童颜恰好此时端药进殿,公孙洵忙对童颜喊道:“快给辰王兄好好看看。”
童颜放下药碗,按着公孙洵的吩咐搭上了师亦辰的脉。公孙洵见童颜一双眉头越蹙越紧,便知不是什么好兆头。
“但说无妨。”师亦辰倒是释然,他轻轻扯了扯嘴角,又言道:“我这身子,我早已知道了。”
童颜看了公孙洵一眼,漠然开口道:“脏气衰竭之相。”
童颜虽未言明,可公孙洵却已心中明了。
看着公孙洵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师亦辰反而洒脱一笑,“人都是要死的,只是我心事未了,还要好好撑着。”
“阿辰兄长,咱们联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