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蔚领冷汗直流，他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而后才强打精神对公孙洵说道：“下官实在不知什么心蛊，先太子手上的痕迹乃是施针所致。”
“徐大人？本王这殿中……很热吗？”公孙洵压抑着心底的情绪，仍是不动声色地看着徐蔚领，因为他知道，这位徐太医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一颗棋子罢了。
“还好，还好！”徐蔚领避开公孙洵的目光，似乎是不敢再与其对视。
“徐大人，本王今日见你在东郊为贫苦百姓医病，所谓医者仁心想来便是这般，但本王不知，似大人这般仁心仁德的好郎中是否也会犯错？”想到今日东郊巷子中的场景，公孙洵的语气不由得缓和下来。公孙洵实在想不出，像徐蔚领这样的人，真的会是害死兄长的帮凶吗？
徐蔚领义诊三十年，又是将门之后，他内心的忠和善是装不出来的。可眼前徐蔚领的表现却又不得不引人怀疑。所以，公孙洵暗暗猜测，徐蔚领的背后，恐怕还有另外的故事。
徐蔚领良久没有说话，半晌才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对公孙洵恭敬地说道：“下官有个故事，不知殿下是否愿意一听。”
公孙洵嘴角轻扯，“愿闻其详。”
徐蔚领又是一声长叹，才仿佛下了某种决心一般，缓缓开口道：“很久以前，有一位将军，他出身寒门，却凭着一己之力成为国之栋梁，然天意弄人，将军虽空有一腔报国之志，却无奈上位者骄奢淫逸，听信谗言。将军眼见着国家一天天衰败，心中悲愤不已，遂决心舍生取义，击杀奸臣。可这位将军却不明白，奸臣当道全因上位者荒淫，杀掉一个奸臣不难，改变国运却是难上加难。后来将军蒙冤入狱，含恨而死。”
“后来呢？”公孙洵大抵猜到徐蔚领口中的将军便是徐家先祖。
“后来，那位将军的小儿子在朝中一位大人的帮助下逃得一命，而当时的上位者也因荒淫无度最终死在女人的温柔乡里。新君上位，为将军平反，而那个小儿子作为将军唯一活着的血脉，也顺理成章地继承了将军的一切。都说虎父无犬子，这位小将军五年之内也是频频立下战功，其盛名已隐隐有超越父亲之势，然无独有偶，这位小将军在一次战役中被副将所害，惨死战场。小将军留有一个后人，可小将军的夫人却不愿儿子再走上祖父和父亲的老路，于是便逼着儿子弃武从文。这孩子也算争气，虽无状元之才，却专精医术一道。二十岁时便已小有所成。本以为，命运的车轮会就此改变，然而老天爷似乎是存心要与他们做对一般。这位后人因擅医术，竟被新朝的陛下发现，入宫做了太医。他虽不愿进入官场，然皇命难为。因着祖父和父亲的前车之鉴，那后人无时无刻不是战战兢兢，可即便如此，上天还是不肯垂怜。新朝陛下有两位皇子，一位是皇后所出的嫡皇子，另一位则是贵妃所出的皇长子。陛下喜爱皇长子多于嫡子，便想着立长子为楚君。可自古有嫡立嫡无嫡立长，陛下的心意自是招来了皇后一党的不满，于是皇后一党便想尽一切办法想要除掉皇长子。”
“那这事又与那后人有何干系？”公孙洵压着心中的怒火，双拳紧紧攥起。
徐蔚领的身子颓然塌了下去，腰板也不再笔直。“因为他们抓了我的儿子！”
徐蔚领忽然掩面痛诉道：“我不想的，我救了一辈子的人，最终却亲手害了一条命。”
徐蔚领的身体不住地颤抖着，公孙洵的隐忍也已到了极致。
“是你动的手？”公孙洵的声音低沉且冰冷。
徐蔚领摇摇头，“不！不是我！是他亲自动的手，我只是发现了其中端倪。”
看着一脸痛苦的徐蔚领，公孙洵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丝怀疑，这一切都来的太容易了。既然徐蔚领已将此事瞒了两年，为何今日却又忽然对自己坦白。
公孙洵眸色一凛，狐疑地瞥向徐蔚领，“徐大人，你今日为何会将当年之事全盘拖出？总不是因为本王方才的话感动了你吧。”公孙洵冷哼一声，若不是想要弄清楚事情原委，他恨不得现在就把这老匹夫砍了。
徐蔚领微微抬起头，眼中的痛苦尚未消散，“因为我儿子，他死了。”
“死了？是田后干的？”
“不！不是，是病死的。这是报应！”徐蔚领苦笑着摇摇头，“我之所以还留着这条命，便是等着有人能将此事揭发出来，而殿下，您就是我要等的人。”徐蔚领说得诚恳，却仍不足以平息公孙洵心中的怒火。
“徐蔚领啊徐蔚领，当初你若拼的一死将此事上报陛下，或许这一切就会有所不同了。你的祖父和父亲都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而你，却是个因私废公的卑鄙小人。”
“殿下说的没错，我是小人，待一切事了，我自会自刎谢罪。”
“所以，你愿意同我去舅父跟前分说清楚？”公孙洵冷眼看着徐蔚领，而后者则坚定地点点头，言道：“愿意！”
“好，今日宫中已经下钥，待明日早朝，你便与我一同面圣。”
与徐蔚领的见面让公孙洵更加确信师亦允的死确系田熙玥与师亦風一手所制。而徐蔚领的承诺也让他看到为兄长报仇雪恨的希望。
这一夜，公孙洵辗转反侧，整夜无眠，过往种种一遍遍地在脑海中闪过，可公孙洵却猛然发现，阿允兄长的脸竟已渐渐模糊。他本以为自己此生都不会忘记兄长的一颦一笑，可不过仅仅两年的时光，那些明媚的笑容就宛如蒙上一层轻纱，看不清更摸不到。
东方既白，公孙洵早早就起身穿好朝服，他的内心从未这般焦急过，他只盼着时间能过的快一点再快一点。公孙洵虽有亲王之名，却从未入过北齐朝堂，然而今日，他要为师亦允穿上这朝服，他要在众人面前为兄长讨个公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