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我拔出刀，眼前空荡荡，看不见任何敌人。
张海羽眼中暗出一片阴翳，他看向我，说道：“我们被支开了。”
“先走。”断影展出月刃，以他的眼力，他大概已经看出了什么，向着前面的厂房去了。我们便跟了上去。
走了几步，张海羽的表情越发冰冷，他像是记起了什么。“这个地方……”说着，他拉住我，我不得不停下。
“怎么了？”我疑惑，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紧皱眉，摇了摇头：“在你还是张梵千的时候，我来这里救过你。”
我愣住了，环顾周围，那个被我死死尘封在记忆最深处的片段竟有了些形状。“不可能吧？”
且不说那个地方是位于Z城，并且早就在许多年前拆除，后来造了那所NSN学院。
断影回过头，见我们不动，又走回来了。“除了过去，还有办法吗？”
“这是个陷阱。”我抓住断影的衣袖，手不禁颤抖，“别去，先找哥哥。”
张海羽道：“断影，这里是另一个空间。”
断影微阖上眼，片刻后又睁开，向着他身后的那个方向望去：“我或许懂，但是他们在用暮声威胁我们。”
我的心脏狠狠一顿，才明白这是他们在一步步逼我走向那个陷阱。“你看见了吗？”
“在等我们。”断影还是像往常一般，只用很短的词汇来表达意思。他这么说，就代表他已经看见了，并且也早就有了打算。
“我们一起去。”张海羽眼神再次坚定了些，深邃的瞳孔间，我看不清他的情绪。
自古以来，总有人在做那些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就像人不可能杀神，却还是要挥刀上前，誓要斩下神的头颅。可悲我们生来就是一群叛逆之徒，从悲厄人间挣扎而出，又触碰到了作为人不应触碰的神间禁忌。我们生生世世都在抵抗，偏不让那沉重的权和力来改变我们本身。
那就这样去吧，反正那颗心，终究想忤逆将要到来的全部破灭。
旧厂房里是一片昏暗。走进这里，记忆破开了口，刺入我的双眼——张海羽曾在这里一刀刀刺向我，直到我无法动弹，直到我失血致昏阙。我头痛欲裂，过去所发生的事情重重叠叠覆盖，不管是我忘记了，还是我记得的。那些早就已经化为辞藻被描述出来的画面，又变得如此清晰而真实。
我抓着头发，想把那些无关紧要的记忆尽数拉扯出来。抬头间，却看见孟桑站在上方，就如同他当年在那里，静静欣赏我和张海羽之间的自相残杀那般，悠然自得。而他脚下踩住了张暮声的双手，手从口袋里拿出，扔下了几片银亮的金属碎片。
“呵呵，这小东西看着厉害，现在就这样碎了。”他笑着，把张暮声破碎的那点希望掷于我面前。
“幻烟……”我爬起来去拾那轻铃，手指还没碰到它，它马上就绽开成了银粉。是周煜杭突然出现，他微微动了动手，幻烟就彻底消散了，真的成了一抹细烟。
张海羽上来把我拉至他身后，手紧紧摁在我肩头，微微颤抖着。“引我们来，是为了什么？”
仲梦闲也出现在上方，她拍着手，嘴角映出来一些坏笑：“既然我说了，这里是你们的葬身之地，那就是为了替神审判你们的罪业。”
“用你们的神，来审判我们的道，哈哈哈！”上面传来一阵笑声，不是他们中的某一个，而是张暮声。“要杀便杀，这道从来不会变！”
“嘘，别说话。”仲梦闲将食指竖在他唇边，“看看我们的表演吧。”
这时，厂房另一边的门外，几个喽啰带进来五个人。我并不认识他们，但是最后一个跟进来的人我见过一面，正是那个外国人德诺里。
那个老外刚进门，便像根本没看见我们一般，抬头看着那三个人，用不太标准的中文道：“他不在吗，卢？”
周煜杭答道：“他死了。”
“他太蠢了。”德诺里笑着，不在乎卢堪半点，只说，“一个只想打架的莽夫，就这样死在这些下等人手上。”说完，他转过身，对我们张开手。
我们皆是不动声色，等着看这个老外到底要做什么。
“哦，我想起来我要做什么了。”他把手掌对向他们带进来的那五个人道，“想必你们一定很好奇，我的能力是什么。其实你们刚才就已经见过了。”
我问道：“这些人是谁？”
德诺里指了指我，走到第一个人面前：“这位小姐，你问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这位是警署的署长——在这里是这么称呼的吗？”
我听见张海羽闷闷地哧了声，他应该是和我想到了一样的东西。要是万和都能把这样身份地位的人带来这里，那他们距离成为所有人的统治者的时间，定然也不会太久。
德诺里的手指一根一根弯曲收起，那个人的四肢就立刻在他的控制下开始扭曲、折断。伴随着那人的惨叫，他却轻晃着头，如同在踩着音乐的节拍起舞。
刚才，还在行动刚开始没多久的时候，我们确实见过。那时周围人的脑袋就像被安装了定时炸弹一样，瞬间就同时炸开，到处都是血花。原来那并不是卢堪能做到的事情，而是德诺里在背后和他唱了一出双簧。
“你们听听，我忘记了什么。”他又把手掌伸向下一个人，“这位是某个上市公司的CEO，曾经是我们最大的竞争对手。”
这一次他又换了一种手势，双手相互搓起，人就在一种无形的力量之中被挤压成一滩血肉。
“你们把孟桑的魔法解开了，他们就会感觉到痛。何必大费周折做这些事呢？”德诺里没有再继续介绍剩下的那三个人，等到前面两个人彻底消失在他的掌间，他沉静地看着他们。
“求求你别杀我！想要多少钱都行！”
“别杀我！”
“你想要什么都行，别杀我！”
那三个人脸上终于露出了人的灵魂中最真实的恐惧，眼泪鼻涕淌了满面，双眼瞪着一眨不眨，说的话也逐渐囫囵，难以听清。他们跪在地上，双膝挪动着移到德诺里面前。好像只需要这样的乞求就能得到一条生路。
“耶稣！撒旦！他们算不上什么！”他轮番踹开那三个人，又绕着他们走上了几圈，手掌还有规律地变换动作，“我才是神！生死都在我手里！所有人的生死都由我决定！”
那三个人就在他设计的节奏之中，一个接着一个，身体被碾压成了不可名状的血泥。
“够了！”我把页离拿在手中以示威胁，“如果只是会杀人就能成为神的话，那你这神未免当得太轻松了点。”
“孟！”德诺里并不理会我，抬手打了个响指，“现在应该是轮到你出手了。”
“你——”孟桑的声音很小，可瞬间这个字就成了某种指令，我能清楚地知道他就是在叫我，意识收束起来，他我使怎么都想不起任何事情。“你必须杀了你身边的那两个人。”
我转身看向旁边的人。
是那两个人。一人拿着把通体黑色的刀，另一人拿的是月刃。
是的，必须杀了他们，不然神使会惩罚我，那样很疼。
“海印！”那个持黑刃的人过来搂住我，我很像挣脱开，可他的力气很大，死死将我扣在他身前。
“别被他控制。”他说着一些我根本无法理解的话。
我想起来他是谁了，那是我很怕的人。曾经同样也是在这里，他一刀一刀刺向我，却每一刀都非致命，只能让我疼得无法动弹。
“啊！”我还是无法摆脱他，急得大叫，“放开我！让我杀了你！”
这一叫似乎真的有用，他竟然真的松开了手，可随后又把我轻轻推进了另一个人怀里。那个人侧身拥下我，我拿起手中的武器想趁机攻去，可看清楚后才发现我手里拿的是一把金属扇子，完全够不到他。
“念玺。”他在我耳边轻轻地念出这两个字，我一愣，抬起头想看清他的样子，可又实在不认得那张脸。“醒醒。”
我完全分不清什么情况，这两个人好像全都认识我一样，但又对我叫着不同的名字。要让他们松手，是不是我也得装出认识他们的样子？
“我好了，你放开我。”我用手推着他的手臂，故意让自己显得亲近。他终于放开我，后退了两步。
这武器是真的不趁手，我只能硬上。面前这个人或许会更好应对一些，想来我就展开了金属扇子，原地跃起并横劈了上去。那人微微一侧就躲开了，我只能加紧攻势，又提扇扫去，这一次手却在半空中被那个叫我“海印”的人牢牢抓住了。
“我们不会伤你。”他这一次直接从我手里取走了那面扇子，“忘尘的页离，你并不会用，也不可能用它杀死我们。”
我还处于懵懂中，孟桑突然拍了三下手。
啪。
第三下的拍手的声音特别清晰，清醒的意识冲突进我的脑神经，我才发现我已经站在了断影和张海羽中间。
“我玩够了。”孟桑脸上浮起一层笑意，“仲梦闲，要不你来看看还能怎么玩？”
仲梦闲轻咬嘴唇，手指点了点脑袋故作苦恼：“要不让小周一起吧。”
我紧握起拳头，觉得非常可笑。可笑的是我，来到这里被他们捉弄，自己的哥哥还在他们手里，可什么都做不了。就算我以为我素来都是嚣张惯了的，这一次我如何都不敢轻举妄动。或许他们动动手指就能要了我们在场任何一个人的命，我不敢赌。
张海羽拿着页离拍了拍我手臂，让我拿回去。“要是我等下没法顾上你，忘尘兴许会出现。”
断影对他轻点了下头，也站到了我前面。
我看了眼孟桑，他还没有要再次控制我的意思。张梵千的记忆让我在时隔十多年之后又成为了他能随意操纵的傀儡，但还好他现在无法一直将我困在被操纵的状态中。既然他是用催眠来达到这一目的的，并且重明对我并不会造成影响，那对我来说会容易许多。
催眠必须在注意力集中的情况下才能进行，那我只要使自己的意识分散出去就行。
我逐渐让心思沉静下来，大脑放空的瞬间，我找回了我自己。
“想做什么尽管来就是。”张海羽站在最前方拔出黑光，刀刃抵在德诺里脖子上，“要是你现在想杀死我，那我就等着你出手。看看是你的手快还是我的刀快。”
德诺里举起双手，嘴里说着：“等下，我们应该是可以好好商量的。”而我注意到他的手依然在慢慢合上，张海羽也很快就能意识到他的狡猾，抬脚把他踹翻在地。又转刀至反手握刀的姿势，另一边又抓起德诺里的双手，将他压制在地上。
断影与张海羽同时行动，首先架弓一箭射向仲梦闲的位置。而那支箭却在快要射中仲梦闲的时候，突然掉转了方向，直接按照射出的路径返回，并在扭曲的空间里不断转换位置。空间曲率的驱动使它返回的速度比一开始快了数倍。
以断影的反应竟还算来得及，他勉强能闪开。然而眼看着仲梦闲和周煜杭就要动手，我左手拿着页离，右手拔出棘叶，冲至张海羽和断影身边。
周煜杭手指微动，旧厂房里的东西“乒乒砰砰”响了一片。一直没有时间去观察这个地方的情况，但四周的钢筋、链条等东西漂浮在半空中，对向我们三个人。它们原先都是一整捆一整捆地放在墙边，现在散开来，足有上百个，皆有五米长。
卢堪最多也只能在时间上做手脚，他就算死了，也还有一个仲梦闲在。空间和时间根本不可能相互独立，卢堪不懂如何运用时间，仲梦闲却知道怎么利用空间弥补时间上的空缺。
要是在空间扭曲的同时，这些钢筋链条全部飞过来，以我最快的速度都不能保证我能避开所有，更何况现在体力的消耗已十分接近我的极限。
这时上面一阵枪响，我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那边的三个人立即回到了警惕的状态。
一颗黄色毛绒绒的脑袋从上方的偏门中探进来，他上下望了一番，就弃了一发子弹都不剩的枪冲进了门。
“老子和你们拼了！”陈余井矮下身子，快步挪到了距离他最近的孟桑身边，趁其不备从下方抱住了他，而后弹跳起来，带着孟桑从上面摔了下来。
孟桑经过这一摔，躺在地上良久都未能爬得起来。但老井正好把孟桑当成了垫背，他只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站直后指着周煜杭道：“没想到吧！老子一路追着你跟到了这里！”
我见此状想先上去杀了孟桑，周煜杭早已察觉到了我的动机，空中的一根钢筋直直坠下，正正好的扎在了我面前，着地的那一头深深插入地面。我惊地后退，不敢再作出下一步行动。只能看着哥哥又被周煜杭拖到了另一处。
紧接着，那些钢筋与锁链纷纷落下，我紧绷起神经。可随之而来，旧厂房的地面和墙壁都开始无规律地扭曲折叠，形成了一个里外都在不停旋转的、类似于同心球的形状。我们四人被困于其中，找不到出口，也根本分辨不清周煜杭攻来的方向。
在不断下落的钢筋下，我不断改变自身的位置以躲避。断影跃至我前方，月刃挡开钢筋时，刀刃与重金属碰撞都发出了剧烈的声响与振动。张海羽只能抛下德诺里，原地甩出黑光。那暗刃在空中旋起，劈开了中间还在下坠的部分钢筋。断影又在这头接住了黑光，学着张海羽的样子把刀扔了回去，黑光就回到了张海羽手里。
见陈余井手无寸铁，我把我留下的枪给了他，并说道：“只有六发子弹了，你省着点用。”
断影喊道：“快过来，我能看见出口！”
“什么？”我只来得及问出这两个字，钢筋还是在不停下落，我明明觉得疑惑，又没时间去问清楚。
我一直都知道断影的眼力好，却不知能好到如此程度。以此看来他刚才能躲开仲梦闲那一箭也绝非偶然。除了他的出生，他这一点同样使我好奇。
而凌驾于这件事之上的，还是张暮声，我的哥哥还在他们手上。既然来的时候是为了救哥哥回去，现在再从这里狼狈地逃出去，又算怎么一回事？
又要躲避攻击，又得找到哥哥。我的大脑实在不允许我在这么危急的状况下运行两件事情。我只能对着断影问道：“那你能看见哥哥吗？”
他看着我，平时都是波澜不惊的眼中居然在这一刻流露出一丝慌张，可并没有回答我。
空间的折叠使我与他的距离越来越远，我必须奋力奔跑才能到他的身边。同心球的飞速变化又让我逐渐疲劳而看不清路数，突然就被绊倒在了地上。
我彻底站不起来了，本来双腿早就已经软到不行，现在被迫停下，完全使不上任何力气。
我还不能死！
我用刀支撑着，想要站起来，下半身依然是沉得要死，不听使唤。
“海印！”张海羽伸着手向我跑来，他大喊着，“快走！”
我更是急得快哭了，摇摇晃晃地还是起不来。唯一思考出的只能是用爬。我双臂撑起上具身体，向着断影那边爬。但同心球的运作还是如此之快，我离他更远了。
“等等我！”我双手扒着粗糙的地面，指尖全是血，但我求生的意识还在支使我像狗一样匍匐爬行。
“海印！”张海羽终于降临在我面前，我立即伸出手去够住他，却听到一声隐忍的闷叫从他喉咙里挤出来。
一根钢筋从他左肩穿出，要不是他为我挡住，那根钢筋就能从我的脖子右侧穿透至我的左侧肋骨。
“张海羽！快起来！”我眼泪夺眶而出，被万和的这几人捉弄罢了，像狗一样在这里乞求一条活路也罢了，但是他不行啊！
又一根钢筋从他右肩穿过，还带着锁链的鞭打，他拦在我面前，用仅是凡人的肉身替我承受了所有攻击。
我大哭：“不要！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能力……”
“海印，听着，好好听我说。”张海羽伸手捧起我的面颊，拇指抹去我那些无处安放的眼泪。他的声线从未像现在一般颤抖过。“和断影逃出去，坚强点。”
“我不要！不论生死！你都要和我一起！”我紧紧拉住他，仿佛是在拉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张海羽，我们好不容易又活一次，我不要和上次一样的结局！”
他缓缓吐出半口气，不再和我说什么，大喝道：“断影！我求你一次，把她带走！”
断影不知什么时候已从那一边过来了，他把我从地上拉起，我还有一只手死死抓着张海羽的衣服不放。
“走！”张海羽搭上我的手，一点点把我的手指掰开，“活下去，海印。”
我最终是抓不住他了，他最后注视着我，我满眼都是他的温柔与炽热。可我心里仅存的那些来自温度，也随着他慢慢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