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井说：“趁你们还活着，我们来援助你们，等你们死了我们可就全都要玩完。”
他这一番话属实也没什么错，在他们眼里，我们已经是救世主了。他们不跟着救世主混跟着谁呢？
这次莫天、于问吟、古冬她们也全都回来了。莫天是莫儒的孙女，我看见她的时候，实在不知道如何向莫儒交代。可是这三个怎么劝都劝不回去，我也没办法。既然我们人太少，那就全上吧，为了剩下的那一点点渺茫的希望。
“念玺，哥哥为你做了这个决定，你可不要怪哥哥。”张暮声深知这一计的残忍，他又对我这么说了一遍又一遍。
我只道：“我不会怪你，这是我不敢的决定。但也是有可能赢的决定。”在这个过程中，我不敢去想会发生什么，以及接下去谁会离开。我知道，必须向前走。
在行动之前，我们花费了几天时间观察城中的情况。我本来尝试着找到“重明”的源头，可它反而像某个遥不可及的天体，我根本追不到它。但是重明玉的气息最浓烈的地方，竟是在全城最高的建筑——电视塔附近。电视塔看起来离重明很近，因为只有它能碰到天空。而作为地标之一的电视塔却在最近封锁起来，我便猜测他们就在那座电视塔上，这很合理。万和利用信息差，很好地将城市的异样隐藏在了忙忙碌碌的世界中。孟桑要通过大规模的催眠来控制人们，就算有重明玉的加持，也可能还需要电视塔这样的媒介。要是张暮声也能利用这一媒介解开孟桑的催眠，或许未尝不可，只需要与萧涯配合，黑进电视塔的系统，放大幻烟的作用就行。
经过这么几天的观察，我们指定了更加完善的计划。首先行动的区域被限制在从电视塔以北，约2.4公里以内的街道区。莫凡会最先行动，其他人会埋伏在我们为万和布置好的第一道防线周边的建筑物内。然而要把他们的人引出来，萧涯会黑入电视塔，向他们传递一则信息。“只有重明玉是不够的，把一切恢复正常，我就拿出你们想要的东西。”这看似是我的谈判，实则只是鱼饵。再拿出什么东西，委实不可能。
现在是上午10：00。如果萧涯顺利的话，那则信息应该已经被他们接收到了。
街上的行人来来去去，就算我们一个个手里都持着枪，他们也视若无睹，这为我们带来了地理优势，形成了有利的隐蔽环境。旁人经过此处，未必能发现我们。我蹲守的地方是一间咖啡店，我旁边的人左手握着咖啡杯，右手压着一本书，压根不会看我一眼。
在电视塔不远处等待的莫凡已经发出了信号。
“他们派人出来了，是卢堪，只带了十三人。”
张海羽快速分析了一波道：“人数较少，但是等下一定要提升火力，直接逼他叫人集中过来。”
莫凡的车开过来，后面还跟着两辆车，正是卢堪的人。
“凡，你躲着点。”我见他们已经差不多到了既定的位置，赶紧做手势让大家准备好，又强调说，“尽量减少周围民众的伤亡。”
莫凡突然加了速，向我们旁边的道路上冲去，与卢堪的车队拉开了距离。我抓住了这个机会，立即开枪打向他们的车胎。枪林弹雨中，他们不得不在此停下，纷纷拿着枪下了车。
他们直接暴露在了我们的视野下，居高临下的位置，歼灭这14个人轻而易举。
倍镜下，我清楚地看到卢堪在用面部表情讲述着他“怎么敢来算计我”的心理活动，不禁觉得好笑。在那另外13个人还在到处寻找我们的时候，他们就开始一个接着一个中枪倒下了，只剩下卢堪。他竟然将四面飞去的子弹时停在半空中，才不至于死在这一战的开始。
那就给他一个搬救兵的机会。我摁住耳机下令道：“停止射击。”
“人呢？怎么不出来？”卢堪在街道上喊着话，“张海印？你以为凭你们剩下的那几个人就能阻止我们吗？那破石头在我们手里可是发挥了很大的价值。”
我不回话，只想看看他要做什么。
“你不出来是吧？看你好像挺关心这些凡人的，那我就让你看看他们是怎么死的。”他说完话的一瞬间，我一旁还在捧着咖啡看书的那个人，还有街上的行人，头颅突然像被安了炸弹一样炸开，脑组织一块块的飞溅。我身边的桌上、玻璃上，以及我的脸上，到处都是白色混着红色，还带着微热的脑浆。
我被吓得一时间想不起来自己要做什么，颤抖着呼吸，转过头看去，这家咖啡店内不管是顾客还是店员，都成了无头人。咖啡师的手一开始还端着咖啡杯在拉花，最后四肢也失去了大脑的支配，身体瘫倒在了脑组织四散的地面。咖啡香带着血腥味让我作呕，可我还是不动。如果我现在出现，后面的计划将被全部打乱。
我又听见张海羽暗暗“啧”了声，他在对面的餐厅里，那里的情况大概也同我一般。
“都没事吧？”耳机里，张海羽问道。
老井所在的位置是前面五百米处的天台，和张无与一起负责观察情况，他的视野更加开阔，想必也是看到了头颅爆炸的路人，吓得语无伦次：“这人类啊？是？正常吗？”
于南斗也回话说：“大家都没事，看起来只有被催眠的那些人中招了。”
“无人机传过来的画面上看，也只是周围这片区域。”张无与道。
我暂且松下一口气，情况还在可控之内。
还没等我完全冷静下来，张无与语气一紧：“注意，他们的增援从四个方向过来了。”
四个方向，每个方向都有三十几个人。
“安祈时，准备放狗。”说着，我又架好了枪，随时准备反击。
“全放吗？”
“全放。”
“放狗”就是放尸偶，虽说现在的安家不会用活人养“洛阿坤”出来，可以死去动物的尸体炼出来尸偶同样能为我们争取不少时间。
也幸好来的人是卢堪，以他的性格，一定会恼羞成怒喊来更多人与我们交手——倒也没想到一次性就来这么多。要是他能一批接着一批地喊人的话，对于我们还说会更容易些，但他毕竟不是蠢人。这样看来是避免不了这开头的一出苦战了。
当尸偶从地面冒出头的时候，它们就开始从下方攻击。我叫大家按兵不动，等到尸偶能够消耗掉他们一部分人数，再继续加大火力进攻。
这时莫凡已经返回到了战场，他与断影在百米开外各应付一处，一个架狙一个开弓，我们便与他们相互对应，形成了一个还算坚固的攻击体系。断影距离电视塔的位置更近，这更利于在后期护着张暮声抵达最内部，解除掉所有人的催眠状态。
唯一的漏洞，就是我们并不清楚万和一方会使用什么样的对策，所以无论接下来出现什么变故，都必须硬着头皮往前冲。
安祈时仅剩的五十只尸偶本体是兔子，但兔子和会咬人的兔子之间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只对敌方造成了些皮毛的伤害，最多是咬断了一部分人的腿骨，它们丧失行动能力的速度比我预计的还要快了一半，如此一来绝对不是长久之计。
张海羽快速分析了状况，给出了决策。“听着，我们不可能一直躲下去，后面必须进攻，我们以前方的敌人为主要的攻击目标，对左右以及后方采取防御。”
“继续攻击。”我一声令下，枪声又一次接连响起。
可对方的人数是我们的十几倍，就算我们占据着地理优势，也很难在对他们造成更大的伤害。子弹密集地压过来，我们完全找不到可以反击的空隙，全部都缩在墙后。
突然，我注意到挨着窗户的墙边出现了一道很深的枪痕。我本要试探着去观察那道非常突出的枪痕，却在我刚靠近一些时，又一颗子弹射来，浮起一层很淡的墙灰。好在我反应及时，马上就退回了墙后。“小心！对方也有狙击手！”
看着那道枪口，我判断出了子弹大概的路径。“在一点至二点钟的方向。”
莫凡道：“交给我来。”
张无与的无人机从我头顶的那片天空飞过，飞速向着我所说的那个方向去，那是在为我和莫凡打掩护。我见状赶紧起身转移位置，下到了咖啡店的一楼隐蔽。
一声枪响，无人机随之坠机。
“做得好兄弟！我知道他在哪了！”莫凡叫着，“一枪爆头！”
张无与无奈笑笑，打趣说：“无人机记得赔。”
“记咱们印姐账上。”
“别大意。”张海羽在对面的餐厅里向我递来一个眼色，用大拇指指向对方初现破绽的前方队伍，做了等待一个冲刺的手势，“于南斗、萧祭，你们两个和我们一起攻去第二防线。”
这样一来这里将只剩下安祈时、于问吟和莫天了。
莫天最先发话：“我会掩护你们，麻烦不要回头。”
我有那么一瞬心绞痛得好像要晕过去，不停地做着深呼吸，双腿迟疑着，一阵发寒一阵发软，很难站起来。“天姐，小吟，还有老时，答应我，要努力活下去。”
“印，不要回头。”于问吟也跟着莫天如此说着，比起莫天更有力量感的声线，她很温和，就像她的名字一样。
安祈时的笑声又像在掩盖什么，轻松又虚无。“家老呀，其实我家里还剩了一只兔子，它生前是我在无良商家的地摊上套圈套来的，带回家没多久就病死了。我觉得它太可怜就没把它带来，你以后也不要让它去做什么危险的任务哈。”
我不在的五年，他们变了很多，我以为是我把他们护在身后，未曾想这五年以后，他们一个个都学着站到了我前面。
在这一战开始前，我问了莫天一个问题。
“你回来干什么？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不好吗？”
她的回答是反问：“我爷爷是莫儒，我怎么可能当普通人？”
她很傲，从小到大，她身上“大小姐”的气质格外瞩目，我虽同样也是大小姐，却不像她一样有架子。我总觉得我与她说不上几句话就会被呛住。这次我也被呛住了。
少爷小姐们，你们可千万别葬送在这破烂腐朽的世界！
我咬了咬牙，站起身，向张海羽打了“OK”的手势。他重重点下头，也半伏起身子。“听我口令。”
“三。”
“二。”
“一。”
“冲！”
他从第二层的窗口一跃而下，我端着枪冲出咖啡店，于南斗与萧祭也紧跟其后。我听闻枪声密集，又感到举步维艰。每一步都十分沉重，他们三个在后面等着我们快点逃离，而前面也尚有千千万万个人等着我拯救。
我好想回头看看他们。
安祈时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不要回头看！向前……”
跑！快些跑！
直到枪声消失，直到听不见他们的声音，直到突破防线。
我答应你们没有回头，你们也答应我活下去好吗？
我才想起，他们没有任何一个人答应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