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浅绕了大半个皇宫，才终于在西南角看到那座名为“景柔殿”的宫殿。
四下无人，静寂无声。听不到虫鸣鸟叫，只隐隐感受到微风掠过。
宁浅拂了拂额角的汗，心生迟疑。她不确定如此贸然窥探是否会让宫念觉得冒犯，也无法预测门外是何情景。
但……她既当他是夫君，即便他有万分之一可能涉险，她也没办法坐视不理。
只是她行动越发谨慎小心，脚步轻缓。
越墙而过，只有一个屋子点着灯，他慢慢靠近，便渐渐听到话语声。
“柔儿，生辰快乐。你瞧，这些都是我亲手为你做的。”
“柔儿，朕天天想你，日日做梦，却总不见你，你怎么不来找我？”
“没关系，柔儿朕不怪你，你定是有难言之隐。”
……
听着一声声仿佛呓语的呢喃，宁浅只觉怪异万分。她不怀疑是皇后指错了地方，只是心下沉重，意识到此事怕是非同寻常。
她飞身上了屋顶，轻轻将瓦片揭开，顿时明白怪异之处是什么了。
屋内烛火重重，一个身穿龙袍的男子正围着另一个人“滔滔不绝”，他岁数不小，瞧着与宁浅父皇年纪相当，一把胡须已近灰白。而他围着的那人，坐在椅子上，一身明黄宫装，头戴凤钗，透过火光，那张脸……正是宫念。
宁浅攥着瓦片一动不敢动，甚至本就几近于无的胸口起伏也没有了。她屏气凝神，生怕惊动了底下的人。
生平罕见，宁浅开始后悔走这一遭。她不敢想象若阿念知晓她撞见了这一幕会是什么反应，更不敢细想如此场景他经历了几次。
她极其轻柔地将瓦片放回原处，却在收回眼神之际突见那个仿若盛世美颜的后宫姝丽抬了抬头。她下意识撇开目光，双手按住放好的瓦片。
之后宁浅片刻不留，回了王府。一进屋就被按住了肩膀，她右手不动声色移到腰间，身子下蹲几分，转身的同时手往前一挥。
“咳咳。”
“浅浅，你搞什么？”
手一松开，宁浅闪向侧边，便看见一人站着，一条胳膊胡乱挥舞的样子。
宁浅不忍直视地捂了捂眼，“搞什么，千尘，偷袭我？”
挥出去的粉末得有一半奔着千尘眼睛，她眯着眼，无奈道：“论倒打一耙，你称第二，无人敢当第一。”
“怎么，不顺利？防守森严？那也不会过了这么久才回来吧。”
宁浅拉着人坐下，“你先消停会儿，我换身衣服，带你去配解药。”
“不是吧，宁浅，你有没有良心？我大半夜不睡觉就等来你无情施药？”
宁浅很快脱了夜行衣，换上一身素色衣衫。她看着脱下来的夜行衣，目光凝了凝，将其塞到了床底下。
倚竹园中，宁浅好笑地看着哈欠连天的男子，“都说了只是借你炼药炉制个药，我自己去就行了，作何非得起身。”
那男子衣服扣得乱七八糟，哑着嗓子回道：“那怎么行，我这园里可多得是奇珍异草，万一被谁踩了，折了，可要心疼死我。你要什么药草？我给你采。”
宁浅也没再逗他，直接说了几株常见的草药名。
这人名叫程墨，能认识他还是得益于宁浅初来便大杀四方的惊人之举。
那日王府大半的守卫都被她药倒了，偏她打完自己睡得一无所觉，后来赶来的宫念又不让人配置解药，便有其他人求到了程墨这里。
他实在是好奇，存了看热闹的心，便跟着去瞧了瞧。谁知看来看去，也不是什么致命毒药，只是解药都很微妙，不是下毒者，剂量还真把握不好，配出来说不定不是解毒，而是催命。
他试着配了配，不过没敢拿人试。便蹲着宁浅，非要看她亲自配药，宁浅也由他去了。
在她看来，那药只是有几分巧妙，算不上多高明。他院子里倒有不少好东西，虽不许人碰，不过看看还是可以，如此一来二去两人倒是熟悉了起来。
等第二日下午，府里沉寂下来，宫念回来了。
她没去找她，他却要见她。
宁浅心里叹气，嘴上却无法拒绝。想来他是发现了她，这样她是真的不能不去了。
进了书房，她看到他恢复了平时的月白，没坐在书桌后，就坐在了一侧的椅子上，见她来，把手上的册子放到中间的桌上，朝另一边推了推。
她过去坐下，拿起来，是之前相看男子记录的册子，只是好像更为精细。
宁浅扫了一眼，没翻开，将册子原封不动推了回去。
宫念没有坚持，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你看到了。”
“每月初十入宫，着华服，与独处。”
“十二岁到十五岁，十五岁到二十岁，变本加厉。”
“你可知为何端圣王府阖府皆为男子，见不到一个女子？”
“因为他不许。他当我是男子，又当我是女子。”
“母亲曾说，世间有四事，最当慎重，婚丧嫁娶，如今与我沾边的，唯剩一个“丧”了。”
“莫要将大好年华错付了，我非良人。”
“耽误姑娘一场，愿奉上金银万两，珠玉十台，还有商铺宅院，姑娘可自行挑选。”
宁浅一直低着头不说话，等他再没有下文了，她才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深深，她说：“我要回去了。中秋夜宴，无人缺席。”
转身之际，她又说：“我会给你写信，你要想我。”
两人自说自话，驴头不对马嘴，却无人拦下细究。
整个下午宁浅没再见他，而是拉着千尘出了府。
“要回去了么？”
“怎么如此匆忙？”
“你与你那夫君告别了？”
……
千尘看着一言不发的宁浅接连开口，却没得到回应。
最后没有出城，宁浅带着她进了一家客栈。
千尘欲言又止，最终被宁浅抢了先。
“在这里住一晚，或者你先返程去鞍绥，那里汇合。”
说完宁浅开始忙碌，千尘便忍下了疑问。
等到夜深人静，宁浅掏出了包裹里那身夜行衣，出现在乾清宫。
将守卫都迷晕，宁浅便推门进去。周围一片漆黑，只有一缕微渺烛火。今夜无月，是千尘说的好日子。
她蹑手蹑脚，循着微弱的火苗过去，却在走到中央时，被铁笼罩了个正着。
顿时火光四起，她透过栅栏望去，正巧看到西正帝得意的嘴脸。
她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但显然他已知道她的存在，并将她捉了个当场。
宁浅看着乌压压十来号人，吹了声口哨。
“怎么，还有同伙？”
她看到西正帝眼里露出了几分惊慌，虽然他掩饰得很好。
她盯着他身后，道：“别伪装了，机不可失，快杀了他。”
“故弄玄虚，你以为朕会上当？别白费心机了，来人——”
“噗呲——”
是匕首刺身，溅出血的声音。西正帝胜券在握的表情僵在脸上，变成了不可置信。
宁浅嘴角弯了弯，露出的一双眼睛仍盯着他身后，很快有人过来将宁浅放了出来。她指使着人给他上药止血，又从怀里摸出一颗药，捏着他下巴让他吞了下去。
等他晕了，又用精神力把十几号人集中到一起，“皇上批完奏折深夜回宫，受了风，至于身上的伤，问起来你们只管说不知。”
安排好一切，宁浅又去了一趟王府。她没有惊动人，只进了自己房间，留下一个册子便走了。随后回到客栈，天一亮便与千尘一同出了城。
“主子，宫里传来消息，皇上中风瘫痪。”
端圣王府，坐在书房翻着册子的宫念闻言一顿，抬起头看着来人，“宁小姐呢？”
暗一弓着身子，“昨日下午便出府了，至今未回。”
宫念想了想，起身往外，不料被人拦了个正着。
“何事？”
“二弟可得到消息了，父皇竟中风了？我看此事与我那好…”
“不是她。”
宫念看着行色匆匆的宫瑾，没有犹豫打断道。而后似乎也被自己的快言快语惊讶到了，他又道：“如此顺其自然，你顺势而上，又不会引得朝廷动荡，不是正好？”
宫瑾脸上没了急色，又开始装模作样地打开折扇扇了扇，“二弟说得对，此刻形势大好，管它是因为什么。”
他握着折扇，拍了拍宫念肩膀，“那大哥便去了。”
看着宫念点头，他便笑着走了。
宫念踏进宁浅房间，意料之中没人，他欲转身，目光一瞥看到了宁浅留下的册子。
他打开，第一页是骑在马上的他，旁边小字：得遇公子，念念不忘。
第二页是穿着喜服的他，旁边小字：与君成婚，欢喜难抑。
第三页是看男子舞剑的他和她，旁边小字：繁花似锦，我独见君。
第四页是缩小版的他和她，旁边小字：等你长大便来娶我。
……
倒数第二页是穿着明黄宫装的他，旁边小字：喜欢一个人，便如同喜欢山间晨风、晚间月照，你说你不好，难道我会因为风不够清、月不够圆便心生不喜么？
最后一页是两个背影，落日余晖，身影悠长，旁边小字：来日方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