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若有所悟,“之前我总觉得你跟三京很像,做事胡闹冲动,若非你们两人在实力上有明显的差距,你们真像是同一个魂魄落在不同的肉身上。但是,现在我突然发现,你跟三京有明显的不同。三京的想法很复杂,顾虑很多,他总想去避开什么东西。你的想法直接简单,有一种一往无前破除一切阻碍的气概。哪怕到了现在,你魂关被封,你还是觉得可以去帮三京。也许,我当初被你吸引的,就是这样的气概,你有我欠缺的东西。”
“哟,终于肯承认对风爷动心了!”长风得意地拍着手掌。琉璃先是向长风翻起白眼,随即又被他的快乐感染,忍不住笑了出声。
片刻过后,长风又问:“那你现在有没有学会控制那股力量?”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已经掌控它,我还不知道这股力量全部施展出来会发生什么事。师父告诫我不要轻易使出这股力量……真奇怪,这本来是玄武门的秘密,我不应该告诉你。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全部说出来了,今天的我有点奇怪。”琉璃自嘲道。
“一个人藏着太多秘密就会活得很累,之所以说不出口,只是因为没有遇上对的那个人吧。”
“我怎么发现你的脸皮越来越厚了?”
“你看,我也不知不觉把我和三京的秘密说出来了。”长风一边说着,一边悄悄向琉璃那边挪了挪身子,将两人的距离拉近,“人生寂寞,知己难求。没有想到,我们竟是同类人。”长风又夸张地伸了伸懒腰,“要是这时候能喝喝酒该多好。”
琉璃翻身从马车顶上跳了下去,再次跳上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土烧酒瓶和两个竹筒杯子。
长风惊喜问道:“这酒你在哪里拿到的?”
“这是王叔的藏酒,我偶尔见他倒出一两杯解馋。”
“老头不是说自己戒酒了吗?”
琉璃淡淡笑道:“也许他认为能做到偶尔喝上几杯就已经算戒酒了吧。我倒是觉得没什么,反正他也到这个年纪了,开心就好。”
长风拿着酒瓶放到鼻子下用力一嗅:“马马虎虎吧,但能喝到嘴里就胜过脑子里的百年佳酿。”长风往竹筒里倒入半杯递给琉璃,给自己倒了半杯,“敬你一杯,无所不能的姐姐。”
琉璃瞪了长风一眼,憋回一句:“也敬你一杯,不自量力的兄长!”
两人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随即开怀大笑。
琉璃甚少喝酒,一瓶酒还没有喝完已经脸色微红,醉目迷离,身体绵软,吸进鼻腔里的空气也带着几分酒的味道。好像自己的神识被晚风吹起,沉浮如河底的水草。琉璃觉得有一种轻飘飘的轻微燥热感,头脑一片混沌,似乎所有念头都变得沉重,升不起来,也懒得去思索分辨。心里的感受却变得敏锐,草木的味道变得更浓,白日里压抑着的情绪都得到释放,像一朵花在夜风里缓缓绽放,凋零,又随风飘去。不知为何,琉璃的眼角有泪水落下,连日来的担忧如泉水一般涌出来。
“别怕,大胆哭出来。”琉璃的变化被长风看在眼里,他挪到琉璃身旁,用自己的肩膀托着琉璃绵软的脖子,任她身体的重量全部靠在自己身上。
恍然之间,琉璃又想起几年前在天妖台遇见长风的感觉,那时的自己就像是倚靠着一座大山,这个山岳一般的男子为她挡住死亡冷风的呼啸。琉璃心里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她是一缕聚散不定的浮云,长风是一座高耸入云坚不可摧的高山。当这一缕云遇上这一座山,云便知道山是它的归处,那里永远有坚实的怀抱。
真奇怪,她不是已经看透了吗?他们之间的爱情早已结束,甚至他们之间本来就没有爱情。可是,现在她只想静静依靠在长风身边,像船停泊在岸边,像藤蔓攀上大树,像水珠投入荷叶,安然相依,无忧无虑。这不正是民间歌谣唱颂的青春情爱吗?
可是,如果这是情爱,那么为何她的心里还浮现出另一张脸,冷漠的眸子自信而笃定,两鬓中的白发透着几分沧桑深情。当听见他大喊“阿离”,琉璃为何会突然心痛。是否他们在轮回中有过相遇?
两个男子,两种情感,一个让她感到心安,一个让她感到心痛。
……
两天后,琉璃和长风来到青龙山,沿着长长的石道走向山门。一路上长风少见地沉默,似乎忘记了紧随身后的琉璃。他的背影透着落寞,像是一个人走着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路。长风的思绪还停留在两年前的那个傍晚,云叔跟他一起走在这条古旧的石道上。当时长风还以略带抱怨的口吻怪云叔浪费时间,以他们的本事犯不得像蜗牛一样慢吞吞往上爬。云叔大大咧咧一笑,他说想在石道上好好走一趟,说不准以后没有机会再走了。
当时长风还以为云叔不屑于再回来曾经的师门,却没想到云叔已经预感自己不久于人世。
长风蓦然停下脚步,仰着头长长一叹。“怎么了?”琉璃走上前问道。长风没有答话,又大步继续往前走。琉璃嘀咕了一句:“古怪的家伙。”
她感到奇怪,来到青龙山之后,长风像是变了一个人。面对这样一个深沉安静的长风,琉璃竟是有几分不太习惯。琉璃猜测,莫非是离别在即,长风强行压抑着不舍之情?毕竟有过之前的交心长谈,又有过微醉的相依,两人已经是对方的半个知己。
“怎么走得这么慢,以你现在的体力,不至于被这样的一条山道难住吧?”某个时候,琉璃不太耐烦地走到长风前面,倒着走路,以此加强语气里的讽刺意味。“按你这种龟速,走上山门就快天黑了。我没打算要在青龙门过一夜。”
“慢慢走不好吗?谁知道这会不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长风还沉浸在缅怀云叔的惆怅情绪里,在说这话的时候,他想到的也还是云叔慢悠悠走路喝酒的样子。
琉璃蓦地一怔,呆立原地,长风低着头从一旁走过。琉璃望着长风的背影,心情突然变得复杂,她倒是真没有想到这方面去。她心底突然冒起一丝不安:如果上一次相遇就是她跟琉墨的最后一次见面……
明明还是盛夏时节,空气里弥漫着阳光的温热,可是琉璃却过早地闻到深秋萧瑟的气息。两个心事重重的年轻人在漫长的古道上缓缓攀行,他们的脚步声如同落叶轻叩着大地。
走到山门的时候已经是入夜时分。守山弟子木青参加过四宗大会,认得玄武门的首席弟子琉璃,简单问了几句之后就放行,青龙门弟子将他们带到青阳殿,由玄风道人亲自接见。
两年过去,玄风道人看起来苍老了不止十岁,没有当初精神矍铄目光如电的威仪。满头白发,皱纹满脸,如果换上市井百姓常见的粗布麻衣,眼前的老道人就像一个坐在巷子里等待儿孙归家的老头。
青岚那一剑不光刺伤了他的身体,也重创了老人的心。多年来,玄风道人早已把幼年丧父的青岚当成了自己的女儿。青岚的离世,风逸尘的失踪成了玄风的心病,他对故去的好友玄青心怀愧疚。道行高深的老人无法战胜心魔,两年来他的心里有一个看不见的黑洞,日夜吸食着他的生命元气。玄风道人无力阻止自己快速苍老衰弱下去,甚至他觉得这是自己的报应,他必须赎罪。
琉璃简短地向玄风讲述了事件经过。玄风捏着白须沉吟道:“这么说来,你们两年前欺骗了天下人,三京还没有死。”
琉璃坦然点头:“这也是三京的请求,他只想当一个安静过活的隐士。”
玄风沉默片刻,“说起来三京和逍云都是青龙门的恩人,三京更是青龙门的弟子,不管在公在私,我们都没有理由拒绝他的请求。目前只有一个问题……”玄风道人抬起头望向长风。
长风本来还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双手抱着后脑,微仰着头,两只眼睛不由自主地四下打量,他的嘴角还微微拉起略微不屑的神情。这表情和姿势都在说着一句话:我是被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