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哭一场的老王心情大好,将长风捉来的桂鱼烤得又脆又香。老王对长风心存感激,不舍得多吃。琉璃心事重重没有吃下几口,一条大鱼大部分落在长风肚子里。晚餐过后,老王心满意足地早早睡去,四野的虫鸣跟他的鼾声和谐合奏。长风躺在马车的木车顶上,静静望着漫天星光。
琉璃轻灵翻身跃上车顶,坐在长风身旁。两人也不说话,静静听着夜晚轻微的风声。琉璃坐了片刻,索性在长风身旁躺下来。长风不习惯跟女子近距离接触,不自然地往旁边挪了挪。
“谢谢你的鱼。”琉璃小声说。
“跟鱼有什么关系?”长风夸张地伸了一下懒腰。
“你是从三京口中知道我最喜欢吃桂鱼对吧?”琉璃的语气里带着几分难得的顽皮嬉笑。
长风轻咳一声,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你腹部的伤还好吧?”琉璃收起笑意,认真问长风。
长风轻揉肚子,“没什么大碍,明天一觉醒来就不会痛了。只不过,接下来的日子里不要再对我下狠手就行,特别是不要打我的头,我可不想变得像三京一样坏了脑袋。”
琉璃撇撇嘴巴,“我并不觉得三京笨。”
长风叹气:“三京不笨,可他是真傻,为了救别人可以拿自己的命去换。”
“在我看来,你跟三京一样傻。三年前,你在冥界为了救三京,也差点没命了。”
长风双手抱着后脑:“那不同,我是为了救亲人。三京却是用自己的命去救不相识的鬼魂,救自己的敌人,这一点我到现在都无法理解。”琉璃知道长风所说的是赤瞳和白樱。
“我要是不盯着三京,谁知道他会不会又拿自己的命去救什么小猫小狗?他不稀罕自己的命,我稀罕。要是任由他胡闹下去,我对不住过世的云叔。”
琉璃发出切的一声嘲讽:“你啊,你还是先顾好自己吧。我真觉得三京比你成熟,用不着你照顾。本来你们年龄就一样大,干吗非要把自己看作是三京的兄长?反而我觉得你更像是他的弟弟。”
长风蓦地一愣,沉思了片刻才回答:“我真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好像一直以来我们之间就有这样的默契,三京是弟弟,我是哥哥,我身为哥哥自然要保护弟弟。”
“也许是过去的三京太弱了,实力稍强的你自然要保护他,然后就把自己当成他的哥哥,任由他依赖自己。这样的感觉习惯之后,你会觉得他永远是一个需要保护的小孩。”
“对,就是这样的感觉!你怎么会知道?”长风拍掌大呼,像是琉璃解开了一个让自己困惑良久的谜题。
“这个问题我也是最近才想通,我和琉墨之间也是这样的关系。我们是孪生姐弟,但事实上,没有人知道我和琉墨谁更早出生。只不过,当我知道自己是姐姐之后,我就开始保护他,而他也一直觉得比我弱,习惯站在我身后,就像我的影子一样。在我心里,他一直是个小孩子。琉墨失踪之后,我才突然发现,原来琉墨早就不是孩子,也不见得比我弱。”
“丫头,我感觉琉墨并不是中了邪术,那是真正的琉墨。”
琉璃惊讶问道:“为什么这样说?”
“几年前,我们被囚禁在妖国,后来三京和摩千楞把我们救了出来。重获自由之后,我无意中跟琉墨对望过一眼,他的眼神有点奇怪,但我当时看不懂。后来我在寻香楼的男人中经常看到这样的眼神。到了今天,我又一次在琉墨身上看到那种眼神。只不过几年前这样的眼神容易让人误会是害羞,但现在却是无比直白,毫不掩饰。”
“别卖关子,那是什么眼神?”
“妒忌。”
听到这两个字,琉璃又沉默下来。
“你弟弟对你的感情似乎……很复杂。”
听到长风说到这里,琉璃反而将慌乱平复下来,“你说得没错,我也觉得琉墨对我的感情并不单纯。在很久之前我就有这种感觉,我是他的全部,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女人,是他的母亲,是他姐姐,是他的朋友……还是他的恋人,所有关于女人的角色都集中在我身上。只因为小时候经历过一件事,在那之后,除了我之外,琉墨谁也不相信。”
说到这里,琉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要吹走蒙在记忆中的灰尘,“其实我跟琉墨刚出生不久就被亲生父母遗弃了。我们被遗弃在一个渔村中,一对多年没有生出孩子的渔民夫妇捡了我们回去。据说我当时哭声比较响亮,他们就把我看作姐姐,把琉墨看成弟弟。当时我们也不是叫现在的名字,我就叫大妹,琉墨叫小弟,至今我还不觉得那算是名字。”
“事隔多年,我已经不记得那对夫妇的模样。在我们很小的时候,他们就因为一次集体海难双双过世。那一次死去了六七个人,渔村的人认为是我们姐弟俩给渔村带来了灾难,他们视我们为灾星。大人们当面骂我们,小孩子常常追着我们打。我就在那个时候知道自己的身世,也开始保护琉墨,打退追赶我们的孩子,到处偷东西活命。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几年。”琉璃故意用轻描淡写的口吻说这些遥远的往事,可长风还是听出藏在岁月里的痛苦无助,他难以想象两个小孩子怎样度过那样艰难的日子。
“有一段日子,我常常做一个奇怪的噩梦,梦见黑色的海滩,沙子一片漆黑,涌到脚边的海浪也黑色的。这个梦让我很不舒服,有一种非常难受的压抑和恐惧感。也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发现……”琉璃停了下来,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发现自己身上有一股奇怪的力量开始觉醒,对吧?”长风把话接下去。
“你怎么知道?”琉璃一脸惊异。
“黑色的梦,小时候我跟三京也做过这样的梦。只不过我们梦见的东西并不一样,他梦见黑色的羽毛从天上飘下来;我梦见黑色的浪潮,沙沙作响,远处一片漆黑,我没有见过比那更黑的夜。我们都在梦里感受到强烈的恐惧,像是在梦里过了几千几万年。做了这样的噩梦之后,我和三京都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我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强壮,力量越来越强大。而三京的力量更是没有办法控制,最后被云叔强行用锁魂咒封住了魂关。”长风转过头,平静望着琉璃,“你那边发生什么事情了?”
“有一个渔夫的儿子打伤了琉墨,我气得拿木棍打他的头,他的前额被打出血。正好他脾气暴躁的父亲经过,随手抓起一张渔网要把我勒死。我在极度恐惧之下控制不住那股可怕的力量,之后发生什么事情我已经不记得了。醒过来之后我和琉墨已经在玄武门,之后我们就成为玄武门的弟子。琉璃和琉墨的名字是师父给我们取的。这些年来,我有两次忍不住问师父,我们为什么会来到玄武门,那个渔村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师父都没有告诉我。十年后,我趁着下山历练的机会回到从前的渔村,发现那里成了一片废墟,已经有多年没有人居住。我到附近的村子打听过,那里的人说渔村十年前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那个村子一天之内就变成了那个样子,无人生还。当天玄武门的高人就去看过,听说带走了两个幸存的小孩。看来那就是我和琉墨,至于那个渔村,我想是被我那股力量屠灭了。”
“你会为此内疚吗?”长风问。
“有时会有几分不安。但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无力改变。如果那些村民善待我和琉墨,又或者有人带我们离开那个渔村,后来的事情就会不一样……只不过,这样的事情谁能说准呢。也许到了另一个村子还是会遇到欺负我们的人,我还是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力量。我们的命运真能被自己掌控吗?”
长风望着满天星光,思索片刻:“郑老头常说,天意不可违,如果上天要一件事情发生,世人没有办法能躲过。郑老头后来算过云叔的命,说云叔躲不过那一劫。因为云叔在三京身上做了一件事,这件事直接导致后来的结果发生。这就是佛家所说的因果规律,如果云叔没有封三京的魂关,云叔后来就不用死。只不过,如果没有封三京的魂关,大概我早就死了……三京也一直跟我说,叫我不要为云叔的死而内疚,那是我无力改变的事情……可是,我不认可他们的说法。我说不出大道理,但我就是有一种感觉,这并不是真相,未来并非不可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