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帆归海逐日去,夕阳斜照倚碧峰。
穹空好似苦行者的破棉袄,浮云朵朵,像翻出衣外的旧棉絮,略呈灰白颜色,大团大团地堆积在一处。露出角的天空一片殷红,好像肺病人吐出来的猩红色血丝,被低垂的暮色一点一点吞没掉。
嫩江江水日夜不息地汇入银河,如同浪子回归母亲的怀抱,异常温柔,服服帖帖。两河交汇之处,是望海王国的鹤王镇,乃是栗族人所建,至今已经有五六百年历史。
鹤王镇有一个大码头,可以停泊商船与战舰。逆流而上,经过松鹤镇与半山镇,船只可以进入奔腾河,一直航行到风云堡渡口,进入到廊中腹地。
夕阳的余辉晒在鹤王镇码头上,照得船夫与役夫的脸红通通的,好像小孩子手中的红苹果。他们热情地忙碌,为望海船舰搬运物资,彼此说着笑话,偶尔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望海的船舰不少,排列在码头与岸边,好像一队出洞的蚂蚁,准备替蚁后寻找新的归宿。
熊宝陪着望海大良敬芒,站在一艘战船的船头,眺望亚龙峰的峰顶。
远方的亚龙峰山脊陡峭,隐隐如同一条巨龙欲飞,峰腰龙潭边建造了一座巨型祭坛,上下分为九层,约有数十丈高,好像一只巨龙独角,意图刺破黄昏暗夜的束缚,冲入九霄云中。
亚龙峰峰顶的刀剑神殿毁了二十年,如今似乎正熠熠生辉,如同一尊法力超群的神器,深深地吸引着熊宝。
自从熊宝离开白峰,他再也不是那个曾经斗野猪的少年了。
或许有朝一日,你会成为扬名天下的刀客。
胡诡的话像一道魔咒,贴到了熊宝的身上,也贴到了他的心里。在鬼洞待的三天里,熊宝坐在被鬼刀劈开的大石上,静默凝思,神游天外。
每当他有了心绪难以压制的感觉,就会手执短刀,劈向虚空,劈向意念中的对手。渐渐地,熊宝感觉自己的刀越挥越慢,慢得让他感觉不到刀的存在,连周遭也感觉不到了,仿佛置身于浩瀚的宇宙中。
手中有刀胜似无刀。
泰平炙热的眼神令熊宝相信,他真的已经窥破鬼魅刀法的境界,明白一个真正刀客的厉害之处不在于刀,而在于他的心。
只有一颗必胜之心,才会驾驭无敌之刀,成就一个绝世刀客之名。这不是一个人人都懂的道理,却是一个绝世刀客必须明白的道理,否则他手中拿起的刀,只是寻常利器而已,不是敢为天下担当的神兵。
怀揣熊骨符节返回雪国的路上,熊宝每天都会挥刀练功。若是成名的刀客见到熊宝练刀,一定会笑得前仰后合,认为他是一个脑袋坏掉的人,好像用刀在劈空中飞过的苍蝇呢!
然而,熊宝真的是在用刀劈苍蝇。
一开始,强悍的刀风吓跑了苍蝇,熊宝连苍蝇的毛也碰不到。熊宝毫不气馁,一遍遍地将刀劈向虚空。
找一把刀,只练一招,重复千遍,便已足够。
胡诡的话成为熊宝的刀法,成为他执着的动力,更成为他攀登绝世刀客巅峰的阶梯。
当熊宝回到北靖的时候,任何刀客再见到他劈向虚空的刀,都不会再嘲笑他了。那刀似乎没有出手,刀气却足以令高手动容,任何飞过的苍蝇绝难再活命了。
不过,熊宝不想让别人了解自己,不想让别人了解他的刀法,因为他知道自己尚有欠缺。更为重要的是,熊宝不想让拉布、荀由等人注意,以及白熊部落首领萨摩。
不知道为什么,萨摩给熊宝一种神秘的感觉,似乎他天生有领袖气质,却又与伦西克大不相同。对于熊宝而言,伦西克只是贪欲旺盛的野蛮人,相比较而言,萨摩反倒更有文明王者的潜质。
纵然如此,熊宝仍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将泰平托负他的熊骨符节交给了拉布,希望他履行对雪神的承诺,帮助泰平对抗娥帝。
可惜,无兵无权的泰平虽有熊骨符节,却不会得到熊族人的支持。一方面的原因是,熊族受到萨摩节制,他不会为符节所缚;另一方面的原因是,熊族已经同意与血驼部落联手,等待时机冲破长城,占据更多的亚夏中土腹地。
眼见泰平的期望落空,熊宝孤身一人离开北靖,跑到辽水下游的巫医山谷中,与山中野兽为伴,打磨自己的刀艺。
巫医山的西坡抵近辽水,东坡靠近高麗山的东麗峰,是一座气势雄浑的绵延数百里的大山。传说,白轩大帝答应黄辕大帝南下后,曾经来到巫医山,向隐居在山中的一位树族巫医请教,了解未来之战的结局。
亚龙峰之战会以黄辕大帝的胜利而告终!巫医信誓旦旦地说。
白轩大帝与巫医的对话,被树族人画在一张树皮上,流传了足足千年,被北方雪国视为奇宝,不亚于预言水晶球。据说,这张树皮得到白轩大帝的法力加持,拥有与三面树神树神面皮一样的能量,能够使人达到至高无上的刀法境界。不过,如今巫医树皮不知所踪,没有人知道去向。
熊宝在巫医山中苦练数月,刀法又有极大的精进。前不久,萨摩派人到巫医山,将他找回了北靖,交给他一项任务:面见敬芒,了解廊中。
原来,萨摩获悉金亭、济国联合出兵,对付廊中区的雷霆王国,便知道廊中必生大乱,望海很有可能介入。萨摩想得到金亭王国的支持,被更多的亚夏中土邦国接纳,自然不想错过这个大好机会,于是想通过敬芒示好,再探听廊中区的虚实。
田垦本是最佳见敬芒的人选,可是他却拒绝了萨摩。私下里,荀由偷偷地告诉熊宝,敬芒曾派人捉拿松井、山井等人,想要控制这支熟悉海上新航线的水手,替望海王国效力,继而控制沉冰岛甚至于篷冲本岛。
好在松井等人非常机灵,逃脱了敬芒的追捕,潜回到碣石城一带。与此同时,陈祖也与松井联系上,替田垦送去不少物资,保证田垦部下的用度。敬芒如此行事,田垦心中不满,加上要训练招募的北靖猎户,他自然难以脱身。
真没想到敬芒如此老迈,做事还是挺狠毒的呢!熊宝一边想,一边用眼睛瞄了敬芒一眼。
敬芒长相有些怪异。
他的脸部像被人凿空下端的岩石,额头极高,向前凸起着;眉毛很长,眼睛有些发黄,其中一只视力极弱。敬芒须发有些斑白,微微佝偻的身上,穿着一袭华美的织锦服饰。
“熊宝没有来过廊中区吧!”敬芒声音有些苍老,令人听来很不舒服。
“是啊!大良可否为熊宝讲一讲呢?”
“好啊!亚龙峰在廊中比国境内,直抵银河南岸,虽然不是险峻奇峰,却被称为亚夏文明发源之地,尤其是自称龙族后裔者的精神图腾。”
“我明白,就如同树人将三面树神视为图腾一样。”
“没错。据我所知,泰德的母亲冼蓉就是树族后裔,以至于有人传言,泰平是预言中的三面树神使者。”
“什么预言?”熊宝好奇地问道。
“三面相生,一统天下。”敬芒幽幽地道。
“这个预言从何时流传开来的呢?”
“据说,源起于白轩大帝掌管北方之时,距今已经将近两千年了。”
“预言蕴藏着什么预示呢?”
“有学士解释说,黄辕、白轩与蚩天三面相合,将升为天下至高之神,掌控整个世间万物;有的学士则认为,通晓过去、现在与未来,才能掌管亚夏大陆。”
“原来如此。”熊宝随口应承,不明白敬芒说这些的目的。
“我听说,泰平得到了熊族人的熊骨符节,可以得到熊族人的武力支持与帮助,情况是不是这样呢?”
哦!原来敬老头在套我的话呢!熊宝暗自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