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然昏暗,不肯消散的云霞,徒劳作着最后的挣扎,被夜色一点一点蚕食。西方出现了一团乌云,正遮住月亮探出头来。
此时,紫电战团已有所动作,战车轰轰作响,战鼓声更是响彻山谷。两翼的军团如同两头巨兽般,呼啸着向联军冲了过来。缇韧听到破空而飞的箭矢,像吱吱狂叫的怪鸟,分别从前冲的紫电战团和联军方阵飞出,然后又被对方盾牌手挡格住。紫电战团越来越近,大地为之颤抖,金亭王仿佛能够听到战马和士兵沉重的呼吸,小时候海水淹没身体的压迫感,回到了他的体内。
缇韧感到有些窒息。
“杀!”
士兵的喊声,战马的嘶鸣,长矛撞击盾牌声,战车摔向巨石堆的碎裂声,旗杆被劈断的声音……这些声音混合成最复杂的人间惨乐。
由于紫电战团巨大的冲击力,联军四个正面迎敌的方阵前沿被毁,长矛手在盾牌手掩护下躲到巨石阵后,藏在石阵木阵中的长朔不断地冲刺,将那些已经撞入步兵方阵的战车马匹刺倒,别裂战车辐轴。摔下战车的雷霆士兵跳起,与联军刀斧手混战在一处。由于地形所限,紫电战团后续战车无法前冲,加入到混战之中,只能利用弓箭与金亭弓箭手对射。
缇韧望着相互砍杀的双方士兵,心里不免有些不解:既然决定使用火攻减少联军伤亡,为何不在列阵时,就截断紫电战团后路,利用火势控制雷霆精锐呢?
他正在纳闷时,两侧山谷高处突然点亮了无数火把,将整个山谷照得如同白昼。紧接着,已被点燃的巨木树干从天而降,像无数条火龙似地砸向雷霆战车。突如其来的变化令紫电战团大乱,不少陷在中间无法参战的战车被砸中,跌入深不见底的天坑里。没等栾糜调整阵型防御火木,大大小小的石块如雨点般落了下来,已经被打乱阵型的紫电战团再遭打击。士兵来不及躲避,只能祈求七子之神保佑。
缇韧知道,康酉的火攻已经开始奏效,只是不知栾糜会如何应对。
这时,雷霆战车阵中传来鸣金之声,尚未投入战斗的紫电战团开始调整马匹,准备按照原路返回东部山坳逃走。可惜为时已晚,紫电战团后方的山坳火势乍起,闪烁的磷火跳动着,映照到山峰上的树林间,显得阴森异常。
“大王,消灭紫电战团的决战时机已经到了。之前我军不封锁山坳,乃是因为顾虑雷霆后续部队驰援,令封堵山谷的将士难以兼顾,如今他们一定是击败了援军,正准备砍落树木投入火石,彻底断了栾糜冲出山谷的念头。”
缇韧顺着康酉手指的方向看去,滚木正源源不断从山峰斜坡滑落,将山坳口的通道全部堵塞。大滚木被涂满猪油,由峰上的弓箭手射出的火箭击中,燃起了直冲云顶的浓烟。
此时,原本处于守势的联军方阵清理好战场,将不少树杆枯叶堆在损坏的雷霆战车上。有人点了火把烧了起来,形成了数十处可供照亮的火堆。康酉吩咐令旗官挥动战旗,躲在巨石巨木阵里的长朔方阵率先集结,并来到步兵方阵前列缓慢推进。
长矛手、弓箭手和盾牌手各自占据方位,沿着天坑两边的路,开始不断压缩雷霆精锐的空间。两侧山峰上的伏兵配合着,继续将滚木擂石抛下来,杀伤已经龟缩防守的紫电战团。遇到已经倒毙的士兵和雷霆战车,长朔手会一起将其挑落坑底,那些还没咽气的人和马发出厉声惨叫,惊得山谷周围的鸟扑楞楞地乱飞。
眼见着后退无望,两边又有落石和滚木,紫电战团已经完全陷入绝境。缇韧望着雷霆大军,看到他们正在调整队形,栾糜战车上的令旗官挥动令旗,鼓声再次响起,紫电战团发起了决战冲锋,试图冲破联军方阵的封锁,杀出一条血路。康酉知道,栾糜将殊死一搏,势必会派出死士战车冲乱方阵。为防备万一,他请济国侯和缇韧下了高台,由鞠方统领的骑兵护在中央。
喊杀声此起彼伏,燃着火的箭矢划破夜空,结束一个个无辜的生命。这场战争对于缇韧而言,似乎有着正义的理由,但他毕竟从未见识过如此骇人的战场,更没有想到,许多和自己年纪相当的士兵,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做了亡魂,心里不免感觉到哀伤。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道闪电突然从夜空划过,好像劈到山谷上空的利剑一般。缇韧抬起头,望着头顶上的那片乌云,感觉云朵几乎将山谷完全盖住,如同一个巨人的手掌抓下来。金亭王的脸上有一丝丝凉意。
廊中久违的雨已经来了,虽然多少解得了旱情,却救不了围堵在山谷中陷入火海的紫电战团。缇韧喃喃自语。
又是一道闪电。
借着短暂的划破天空的光亮,缇韧清晰地看到,站在雷霆战车上的栾糜已经身中数箭,正靠着车上的大纛挥臂狂喊。绝大多数雷霆战车动弹不得,被密集落下的巨石砸坏,没有了战斗能力。
令缇韧没想到的是,失去了雷霆战车,那些手拿着长戟的士兵仍旧奋勇冲杀,直到被步步为营逼近的长朔方阵抵住,最终被抛入天坑之中。
桦阳山谷里的火焰渐渐熄灭了,两国联军与雷霆胜负已分,近两万人组成的紫电战团全部葬身天坑。缇韧看着济国步兵正在打扫战场,将阵亡的雷霆士兵盔甲和武器归拢起来,装到辎重车上运出山谷。
他骑着马踏着泥泞的战场,绕过成群结队的步兵方阵,来到了山谷中央的天坑边。
堆积如小山的尸体、马匹和战车残骸,还有众多烧焦的树木、石块,几乎快要填到天坑一半的位置,令人窒息的臭气扑面而来,让缇韧险些呕吐。康酉已经到了东部山坳,指挥联军的士兵们扑灭火势,清理被树木阻隔的山路,准备乘夜向雷霆腹地进发。
雨势越来越大,间或有电闪雷鸣,震得人头晕目眩。缇韧看着雨水冲刷着战场,裹挟着大地上的血污,不断地汇入到天坑里,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想法:难道七子之神不忍看见这血腥的场面,才降下了这场大雨,洗刷金亭对雷霆的屠戮?
鞠方立于缇韧身旁,正想劝慰金亭王不要感伤,联军后方出现了一个金亭传信游骑兵,想必是刚刚收到战报或消息,正飞马向前。
骑兵来到金亭王的近前,将后背信袋的信件取出来,双手递给鞠方,鞠方再将信送到缇韧的手中。缇韧将信打开,正准备借着火把之光看时,天上又出现了一道闪电,将信上的字照得雪亮。
娥帝在昭阳皇城内险些被刺身亡,银夏帝国局势已经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