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初看着眼前恢复往日风采的夜小四,满意地点了点头。
当天夜里,夜小四便辞别了华胥筝等人,行色匆匆地离开了蔷薇楼。
也是当天夜里,初初端着一碗熬得浓稠的梨汤敲开了影子暂居的房门。
这是一间蔷薇城中,普通弟子的房间。
影子安静地躺在床上,呼吸有些微弱,只是一双眼睛固执地睁着,泛白的瞳仁看不到一丝光彩。
初初小心滴踏入房中,将碗轻轻放在桌上。
转头看着昏黄的灯光之下,影子那张惨白的没有血色的脸。
本以为他睡着,却没想到,双目失明之后,他的耳力出奇的好。
“初初?”
初初愣了一下,本想放下梨汤便转身离开的,却没想到被他叫住。
略显沙哑的嗓音,不禁勾起白天夜小四在暖薇跟她说起的那个夜晚,在看上眼前这个人,让人不禁有些心疼。
“你醒了。”
“是啊……我醒了。”
唇角扯出一个凄然的笑意,影子的声音弱弱的。
初初突然不想再说什么,只想火速逃离这个人:
“华胥公子说,你身体还未恢复,需要静养,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你了。”
说完,初初转身便要离开,却在抬手摸上门框的一瞬间,被身后的人叫住:
“跟我说句实话。”
初初无声地叹了口气,垂下眼眸。
自从华胥筝疲惫地离开这个房间,叮嘱了所有人,不要让他情绪波动,很危险,说没就没。
“华胥公子说,你不能……”
“她在哪?”
不想跟初初打太极,影子单刀直入。
初初稳了稳心神,沉着冷静,斟酌着词汇,宁可让他安心,也不能让他暴怒。
大概说上一句,她已经走了,影子会跟着一起走了。
“将你送来之后,华胥公子告诫她,不许惹你情绪不稳,便将她赶走了。”
影子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虚弱地轻哼一声:
“嗯。”
初初等了许久,也不见他有下一句问话,清了清嗓子:
“额……如果没有别的话了,我就先……”
“你不想说实话就算了,我也不问了。”
微微带着颤抖的嗓音,满是凄凉失望的语气,让初初一愣。
“我可以告诉你,只是你不要太过激动。”
影子突然侧过头来,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喘了口气,咬紧牙关:
“说!”
初初眨了眨眼睛,叹了口气:
“你可还记得,那晚发生了什么?”
影子扯了扯唇角,笑得异常辛苦:
“记得。”
初初垂下眼眸,低声说道:
“你突然就……她吓坏了,骑着马连夜将你送来了蔷薇楼,一件外裳都没有披。也幸亏凤凰元灵……”
“咳咳咳……”
提到凤凰元灵,影子突然弓起了身子,转过身,背向初初激烈地咳了起来。
那感觉,每一声咳嗽都贯穿了肺腑。
初初吓得脸色惨白,连忙上前,来到床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咳咳……无,妨……咳咳,你……继续!”
初初瞪着眼睛,看着背向自己,大口大口咳出鲜血的影子,捂着自己的胸口,拧着眉头。
“啊……”
这才意识到,夜小四腹中的凤凰元灵牵扯到了影子的旧伤,不禁心下暗悔。
思索了片刻,也等到影子的咳嗽平息了许多,这才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开口:
“是我,是我让她先离开了。你要是怪我,我也无话可说。”
影子突然笑了,仰面躺好,输出一口气,断断续续地说道:
“你是……不会……伤害她的,我……知道……的。至于……我,她……救……不救我。我……都不……奢望……”
说着气息越来越弱,闭上了眼睛,缓了片刻,又轻轻开口,用气声换换念了一句:
“哄着虚影入梦来,半是伤情半是怜。执念不深,翻不过宿命;沧海无底,囚不住人心。咎由自取。咎由……自取……”
这是初初曾经说给他的话,他竟然,还记得。
初初攥紧了拳头,沉了沉脸色,胸口莫名的钝痛:
“对不起,我不该……”
话说出口,却不知道该向他道歉些什么,莫名地卡住了。
是抱歉说了这样伤人的话,还是别的什么呢?
“我……”
初初喘息了一声,抬起头:
“她常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词语。她说我与你一样都是高傲的狮子,我不懂她说这话的含义。不过,我看着你这一路踏血的艰辛和痛苦,也懂得你心底所有的不甘和挣扎。爱而不得,却狠不下心放下她。想必你看到她能彻底放下你的时候,你难过到不如一死……”
“是她跟你说的?!”
影子躺着,听着初初说着这些,胸口急速起伏,瞬间挣扎着撑着身子半坐起来,瞪着眼睛,向着初初的方向嘶声怒吼。
这样子,像极了一个垂死挣扎的野兽。
初初一愣,连忙上前想要扶住他的肩膀:
“不是,她并没有跟我说什么,是我看着你……”
这些解释说出口,眼前的影子喘息着,颓然躺倒,凄然冷笑:
“你都懂得。可惜,她不懂……”
初初沉默着,其实他们都是聪明人,哪里是雪儿不懂,不过是她不想懂而已。
“我不知道,该劝你些什么。劝你放下吗?大概这话说出口,我都要笑我自己。可是我……我也不忍心看着你就这样,把命丢在她手里。”
影子茫然地输出一口气,断断续续地说道:
“我……死在她……手里,也……不是……一次了。如果……真要死……也,也要她……亲手,亲手……杀了……我。”
如果不是在意男女大防,初初真的好想抱抱这个人。
他自己都命悬一线了,竟然还在想着这个?
初初心里所有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头,只剩下了沉默。
“影子,你何必呢?”
是劝慰,也是感慨。
“是我……放,放不下她。也是我,是我……回不了……头了……”
影子背向初初,将自己缩成一团,压抑着轻咳了几声。
“你,走吧……”
初初垂下眼眸,掩盖住自己眼中的心疼。
她懂,他的骄傲和自尊,是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卑微和软弱。
“我……给你炖了梨汤,加了雪莲。方便的话,记得趁着热喝一口,润润心肺吧。”
初初低下头,不再犹豫,转身便离开了房间,轻手轻脚地带上了门。
关上门的一刻,初初轻轻靠在了门边,咬着嘴唇,流下了眼泪。
却不敢发出声音,只得转身大步离去。
她不敢在多停留一刻,她怕自己忍不住。
忍不住去叫雪儿回来,去亲手成全他与她。
可是,谁都知道,回不去了啊。
初初离开之后,房间里安静了下来,影子闭上眼,闻着空气里甜甜的梨汤味道。
耳边回响起那天在睿亲王府的屋檐上,她曾经说的:
“明日我让鑫儿给你炖个川贝梨,润润肺。再给你加个雪莲……”
冷着我便好了,又何必关心我?
我的死活对你来说,真的重要吗?
这都是我的咎由自取,是我的执念和宿命。
而你,不过是我命定的劫数,是我这辈子都过不去的劫数。
“鸿儿,我会等你。等你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好好的来见我。你也要答应我,活着,来见我!答应我!活着!”
夜色之中,一身蔷薇楼女弟子衣衫的夜小四骑在小白马上,挽着缰绳,向着越国京城的方向,目光坚定。
“沧澜,如果我不能活着回来,你要活下去,一定要活得比我久。替我照顾好这天下,这个我们共同放不下的,天下。答应我,你要活下去!答应我!活着!”
……
“阿嚏——!”
夜小四一个响亮的喷嚏打出来,抬手揉了揉鼻子。
果然还是落肩夜奔让自己受了风寒,这半个月来不但头有些晕,鼻子也是堵堵的。
七美端着一碟姜片糖从殿外踏进殿内,一进门便看到了夜小四堵着一只鼻孔使劲吸。
“哼,就不该搭理你这蠢人。”
说着“当啷”一声,将一碟姜片糖扔到了书案上。
夜小四抬起头,扫了一眼七美,翻了个白眼:
“要你管。”
声音闷闷的鼻音特别重,知道七美是在为她救影子的事而生气。
七美从书案边拉过一把椅子,闲闲地抱着肩膀坐了下来,冷哼一声,并不答话。
然而却看见了桌案一角摆放着的托盘里,那早已凉透了饭菜。
纹丝没动。
“你这饭菜也不曾好好吃的,倒是饿死了干净。”
七美翻了个白眼,冷哼出声。
听到他这么说,夜小四握着笔的手突然一紧。
她没有告诉身边的任何人。
最近吃不下饭,偶尔反酸,也偷推脱说是风寒。
若是让身边的这群人知道,恐怕,世界大战要提前了吧。
夜小四不动声色,并不搭理七美。
七美叹息一声,转身便离开了。
夜小四撇着七美离开的身影,心底松了口气,摇了摇头,继续手头的工作。
不消片刻,七美的身影再次跨进了房门。
手里正托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正是一碗嫩嫩的肉沫鸡蛋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