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亦儒见公孙洵只是想要喝水，心中的怒气也顾自消了几分，他怄气地看了公孙洵一眼，随即起身走到桌旁，斟了杯热茶，复又递到公孙洵嘴边。
“小心烫。”师亦儒现在床边一步远的地方，仿佛不愿靠近公孙洵一般。
公孙洵也不介意，他接过热茶，一点一点喝了下去，滚烫的热茶缓缓流过喉咙，公孙洵顿时觉得舒爽许多，他试着动了动嘴唇，虽声音依旧沙哑，却总归是能说出话来。
“阿儒，对不起。”公孙洵坐起身来，可因周身无力，便也只能倚靠在床边。“我只是想送送她。”公孙洵的声音中充满着浓浓的哀伤。
“送她？我看你是想把自己也送走。”一想到今日南山雪地中的场景，师亦儒的心里便一阵后怕。
“我真的没有。”公孙洵苍白无力的解释仿佛让师亦儒更加恼火，但公孙洵知道，阿儒之所以会如此气恼全是因为他心中在乎自己这个兄长。
“阿儒，你可愿听听我这两年都经历了什么？”公孙洵抬眼看向师亦儒，眼中有一丝期许之色，可还未等到师亦儒的回答，便又是一阵疾咳。
看着兄长憋的满脸通红，师亦儒心下一阵难过，他叹息一声，语气也缓和许多，“这些事，等你好些再说吧。”
公孙洵笑着摇摇头，“我怕过了今晚，便再没勇气同你提起这些了。”
师亦儒沉默片刻，终于还是一掀衣摆，坐在了榻边的软凳上。
“阿儒，你可知我初离北齐，就险些被江洋大盗‘鹤发童颜’给剐了？”公孙洵的嘴角浮起一丝笑意，仿佛时间也随之回到了两年前。
……
次日天明，公孙洵终于在无数次疾咳中讲完了两年来的所有事情，包括高霍极有可能是他的亲生父亲，包括他爱上了同父异母的妹妹，包括他险些不顾伦常与高慕雪远走高飞，也包括高慕雪放弃生的希望，死在他的怀里。
公孙洵说完这些时，师亦儒的眼睛早已湿润，他曾经只以为兄长沉迷女色，没了斗志，却不曾想，两年来，他竟经历了这么多。
师亦儒无法想象，若这一切都是真的，若南陈王高霍当真是兄长的生身父亲，他该有多绝望。兄长苦心经营了南陈的一切，最终却把自己的父亲和兄弟们全都送上了绝路。还有那个他看的比命都重要的女子，若不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高慕雪会同他离开的吧。
知道了一切的师亦儒再次看向公孙洵的时候，眼中便只有心疼。
“兄长，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竟然经历了这么多。”阿儒的道歉让公孙洵的心中更加难受，他轻扯嘴角，苦笑一声，“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呢，我知道，你只是担心我罢了。阿儒，你说得对，阿允兄长的死尚有蹊跷，我还没有资格倒下去。”
有那么一瞬间，师亦儒忽然有些痛恨自己，这世间似乎所有人都在逼阿洵兄长，就连他也不例外。
“兄长，你好好休息吧，我明日再来看你。”师亦儒头也不回的逃掉了，是的，是逃掉了，他发现自己甚至没有勇气面对阿洵兄长的痛，他曾那么高傲地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指责兄长的无用，可如今他却发现真正残忍的竟是自己。
公孙洵没有拦下师亦儒，他也的确累了。
师亦儒走后，公孙洵又整整昏睡了一日，直到晚间才有了些许精神，看着童颜和阿萝小心翼翼的模样，公孙洵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你们放心吧，我不会再胡来了。过往种种譬如昨日死，自明日起，我便只是北齐的洵亲王！”
次日清晨，接连下了几日的大雪终于停了，湛蓝的天空中不见一朵云彩，被大雪压低了的枝桠也渐渐抬起头来。而住在雪苑的洵亲王也果然如他自己所言，抛去过往种种，重新打起了精神。
一大早，童颜和阿萝便守在门外，童颜端着药碗正要敲门，却听到门里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二人对视一眼，知道定是公孙洵已然起身。
“殿下，我们可以进来吗？”阿萝小心翼翼地问道。
“进来吧。”公孙洵的声音自殿内传来，他的嗓子依旧哑着，却比昨日要好上许多。
阿萝和童颜一前一后进入殿内，只见公孙洵已穿好衣衫坐在窗边的黄梨木方桌旁。
今日，公孙洵穿了一件银色锦缎棉袍，那棉袍虽看着素雅，周身却皆是重工绣制的祥云暗纹，若在雪光的映衬下定是贵气不凡。
阿萝与童颜彼此对望一眼，总觉得今日的主子有些不同寻常。
“殿下是打算出门吗？”阿萝试探地问道。
公孙洵微微一笑，接过了童颜手中的药碗，一饮而尽。“怎么，不出门就不能穿的正经些？”
公孙洵已许久没有同众人这般说过话，恍然间，阿萝只觉曾经的日子仿佛又回来了，可是她知道，一切早已回不去了。
看着阿萝黯然神伤的样子，公孙洵忽然开口言道：“阿萝，你放心，不管是南陈还是西奴，他们欠下的，我早晚是要讨回来的！”
公孙洵的坚定让一旁的阿萝和童颜都再次寻到了力量，她们知道，那个从不认输的主子终于回来了。
阿萝忽然想起今晨幽冥司送来的消息，她本还犹豫着要不要将此事禀告主子知道，如今总算没有是没有什么可担忧的了。
“殿下，”阿萝上前一步，神色间也恢复了往常的干练，“今晨收到消息，慕雪公主的尸身葬在了南陈皇陵。同日，高岐将高慕雨远嫁东境将军府，如今那位慕雨公主已经是楚云的夫人了。”
虽然高慕雪的名字仍是揪的公孙洵心中一疼，但他很快就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公孙洵轻叹一声，而后才开口说道：“想来她当初出嫁西奴高慕雨也定是出谋划策了的，高岐此番既是拉拢楚云也是在泄愤吧，毕竟兄妹多年，总不至于半点感情也没有。高岐终究还是高岐，这一石二鸟的手段倒是半点没变。”
公孙洵话音刚落，阿萝便继续说道：“南陈那边还有一个传闻。”
“什么传闻？”公孙洵微微转动着手中的杯子，轻声问道。
“拓跋晔出使南陈时，高岐曾有意让高慕雨和亲，不仅如此，他还亲手把高慕雨送给了拓跋晔。”
“送给了拓跋晔？”公孙洵停下手里的动作，微微抬眼看向阿萝。
见阿萝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公孙洵便也大抵猜出了这个“送”的意思。
“既然如此，这消息不妨也一并分享给楚大将军吧。”公孙洵将手中的杯子重重地落在桌面上，伤害过高慕雪的人一个都别想善终，就连他也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