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已接连下了三日,自上次师亦儒离开雪苑后,公孙洵便搬进了澜月轩。
这里曾是师沐雪的寝殿,公孙洵五岁以前也都一直住在这里,可自五岁生辰后,公孙洵便被母亲赶到了西偏殿。如今回想起来,公孙洵终于明白那一日母亲为何会发了疯,又是为何自那时起,母亲看他的目光中除了怜爱还有畏惧和厌恶。
公孙洵披着大氅站在澜月轩三楼,北齐与南陈不同,因气候寒冷,故而极少会有开放式的楼阁,便是皇亲贵胄的府邸也是御寒优于风雅。
公孙洵的目光透过一方小小的窗子落在不远处畅音阁旁的秋千上,秋千上是厚厚的积雪,显然是无人打扫过。
兰心和兰云都不是粗心之人,所以她们会忘记此处,便也只有一个原因,便是那秋千已太久没人荡过。
畅音阁旁的秋千曾是公孙洵儿时最喜欢的地方,他喜欢一边在旁边玩耍一边看着母亲悠然自得地坐在上面,他也喜欢一边笑着一边让阿允兄长推的再高些。
多年过去了,已不再是孩童的公孙洵终于明白,他喜欢的不是那秋千,而是母亲和兄长陪在身边的温暖。
“殿下,该吃药了。”阿萝端着刚刚熬好的汤药走到公孙洵面前,自儒王殿下那日离开后,主子似乎就有了求生的意志,看着公孙洵将那汤药仰头喝尽,阿萝的心中也渐渐安稳下来。
可公孙洵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又让阿萝心中不由得打起鼓来。
“明日便是她的三七了吧。”公孙洵将药碗放在桌上,目光缓缓望向南方,“也不知赫连明玦有没有信守承诺将她送回故土。”
公孙洵的语气很平静,可阿萝知道他此时越是平静,心中便越是波涛汹涌。
阿萝不愿看到好不容易活过来的主子再次沉沦下去,遂上前劝说道:“殿下,人死不能复生,阿萝能走出来,殿下也定然可以。”
“怎么可能呢?是我害死她的,是我断了她最后的求生之念,放不下的,永远也放不下的。”公孙洵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他沉默片刻,而后转头看向阿萝,轻声说道:“我饿了。”
阿萝一脸诧异地“啊?”了一声,她实在是没有想到公孙洵上一秒还在缅怀心爱之人,下一刻怎么就又忽然饿了。可不管怎样,主子这般总好过一心求死。
这一日,公孙洵出奇的平静,平静到众人都以为不会再生出任何事端。可次日清晨,公孙洵却不见了。
众人里里外外找了许久,可整个雪苑都不见其踪迹。
一想到昨日公孙洵之言,阿萝顿时慌了,她一边抓住童颜的手一边紧张地问道:“殿下不会出事吧。”
童颜心中也是万般焦急,可她也实在想不通,这几日公孙洵明明已经转好,又怎会忽然就想不开呢?
“阿萝,能不能让幽冥司协助找人?”童颜正神色紧张地看着阿萝,一个冰冷的声音忽然在二人身后响起。
“兄长怎么了?”声音的主人师亦儒正一脸不耐烦地看着二人。
师亦儒本以为阿洵兄长会渐渐好起来,可谁曾想,他竟变本加厉地人间蒸发了。师亦儒心中有气,但更多的却是担忧。
阿萝和童颜走到师亦儒面前屈身行礼,师亦儒则烦躁地摆摆手,“这种时候就不必多礼了,兄长到底去哪了?”
公孙洵眼下的安危才是师亦儒最关心的。
阿萝叹了口气,恭敬地说道:“回王爷的话,我们也不知殿下到底在哪?可自上次王爷来雪苑后,殿下他明明已经转好了的。只是昨日……”阿萝欲言又止,然师亦儒可没有耐性等着她慢慢说。
“昨日怎么了?”师亦儒蹙着眉看向阿萝。
“昨日,殿下忽然提起,今日是慕雪公主的三七。”阿萝有些胆怯地看了师亦儒一眼,不知为何,这位小殿下总是给人一种窒息的压迫感。而这感觉和主子恼火时简直一模一样,只不过公孙洵并不常常恼火,可师亦儒却是常年冷着一张脸的。
“以前怎不知他竟是这般没用的家伙。”师亦儒抱怨一声,可随即便对阿萝下令道:“通知眼下可以调动的所有幽冥司暗卫,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给本王找到他。”
“是!”阿萝得了令,便匆忙出府,一时间京都内的所有幽冥司势力全数出动,虽百姓并未察觉异常,可实际上京都内外却已是波涛暗涌。
而就在众人寻找公孙洵之时,这位洵亲王殿下却正一人独坐在京都南郊的荒山上。
寒风吹打在公孙洵的脸上,可他却半点知觉也没有,脚下的酒坛七七八八地散落一地,面前的香灰早已被风吹得没了半点痕迹。
公孙洵仰头喝了一口烈酒,冰凉的酒水混着寒风入喉,呛得公孙洵忍不住一阵咳嗽。眼角的湿润不知是烈酒还是寒风之故,公孙洵胡乱地抹了一下嘴角,面向南陈的方向喃喃自语道:“慕雪,你再等等我,待这边事了,我便去陪你。”
师亦儒快马加鞭赶到南山时已是几个时辰后的事情了。
北齐的冬天刺骨的寒,公孙洵又将自己灌的烂醉如泥,倒在雪地中。倘若师亦儒再晚到个把时辰,怕当真就要直接为兄长收尸了。
师亦儒把公孙洵背在背上,声音中透着一丝哽咽,“公孙洵,你不许睡,听到没有!”
公孙洵虽然醉着,却也在迷迷糊糊中听到了师亦儒的叫喊声,他动了动嘴唇,想要告诉阿儒别担心,可终究还是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这是师亦儒第一次如此慌乱,他快马回到雪苑,又差人立即去请赵嬛,一来一往也足足折腾了小半个时辰。好在府中有童颜,赵嬛也及时赶到,二人联手方才救下了公孙洵的性命。
亥时三刻,公孙洵悠悠转醒,殿内烛火通明,让刚刚恢复意识的公孙洵一时辨不清时辰,他动了动嘴唇,想要些水喝,却发现喉咙沙哑的发不出一点声音。
公孙洵微微起身,可他这边刚一动,一直趴在床榻边的师亦儒便瞬间惊醒。“你还要往哪跑?这条命你当真不打算要了吗?”
看着师亦儒双眼熬得通红,一脸怒容的模样,公孙洵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阵愧疚。
他动了动嘴唇,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