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洵知道厉呈此番前来可并非只为了告诉他幽冥司骨毒一事,想来定是舅父知晓昨日事情,在权衡利弊后仍旧还是决意处理陆愆尸首,这才再次派厉呈前来雪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可公孙洵既然已承诺过阿萝,这事便不能不争。
“所以厉大统领今日前来到底所为何事呢?难不成只是要给本王普及一下幽冥司的骨毒?”公孙洵明知故问,他抬眼看到阿萝的不安,遂招招手,让阿萝站在身侧。
“王爷,属下知您不忍陆大人尸身受损,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不等厉呈把话说完,公孙洵便接过话来,“自陆愆跟着我的那天开始,他便就是本王的兄弟,谁想动他,问过我再说。”公孙洵一双冷眸看向厉呈。
厉呈心中一紧,不知为何,床榻上的小王爷明明就是一副病秧子的模样,可那眼神却让厉呈莫名生出一股寒意。
厉呈垂头不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为难地站在原地。
公孙洵见他如此微微缓了缓口气,“本王也不为难你,你如实回禀便是,陆愆的事我自会亲自向舅父说明。退下吧。”
厉呈如蒙大赦,俯身施礼,连忙退出雪苑。
殿内只剩阿萝和公孙洵两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破了殿内的宁静。
“殿下,您没事吧。”阿萝见公孙洵咳嗽不止,忙倒了杯热茶递到公孙洵嘴边。
公孙洵摆摆手,又咳了一阵,方才无力地斜躺在床上。
“殿下身子如此虚弱,阿萝却还要劳烦您如此费神,是属下之罪。”阿萝说着便屈膝跪地,眼泪再次不争气地夺眶而出。
刚刚躺下的公孙洵忙微微起身,轻声斥责道:“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起来。”
阿萝极少会在人前展现自己脆弱的一面,今日却不知怎的,说什么也止不住眼泪。
看着阿萝不住地抽咽,公孙洵叹息一声,他勉力起身,扶起阿萝时,自己的眼眶已是微微泛红。
“没人比我更懂你此刻的痛苦了,至少你还能留住他的尸体,而我……”公孙洵深吸一口气,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缓解他心中的痛。
“阿萝,你下去吧。陆愆的事,我今日便亲自入宫同舅父求情。”公孙洵颓然地摆了摆手,显然已无心力再应付阿萝的情绪。
阿萝知公孙洵定是又想起了高慕雪,她亦知此时公孙洵需要的只是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着,遂微微势力,默然退出殿外。
阿萝离开后,公孙洵颓然倚靠在窗边,今日北齐又下雪了,这样的日子在南陈是极其少见的。两年来,公孙洵无数次梦到北齐的大雪,在公孙洵的记忆中,那肃然飘落的白雪本是最能给人安宁的,然而这一刻,公孙洵的心却依旧如撕裂般的疼。
也不知坐了多久,公孙洵才缓缓起身,紧了紧身上的狐皮大氅,对外面轻唤一声,“来人,给本王更衣。”
雪苑原本的奴婢始终不曾离开,这些雪苑的老人儿们伺候起小主子来自然是无不尽心尽力的。
兰心一边为公孙洵更衣一边有些心疼地问道:“殿下身子还未大好,合该多歇歇才是。”
“无妨,兰心姑姑不必担心,我就是入宫与舅父说些闲话罢了。”
兰心作为师沐雪曾经的贴身婢女自然也就成了雪苑中的掌事姑姑。
“殿下,您这身体……”兰心说着便不由得有些哽咽,她自幼看着公孙洵长大,心中又怎会没有疼惜。“您若不好生照顾自己,日后奴婢下了九泉又该如何同长公主交代啊。”
“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公孙洵敷衍地轻扯嘴角,只那笑却更显出一脸的病容。
公孙洵换好衣物便传了轿辇往皇宫而去。
胡阜通禀公孙洵求见时,师沐寒正与师亦風、田煜等人在御书房议事。
“胡大总管,你素来最懂进退,怎么今日却这般没有规矩。什么了不得的人物非得此刻觐见?没见陛下与我等正议到要处?”由于师亦風已顺利入主东宫,故而身为太子外祖的田煜比之往常也更多了几分放肆。
不过今日田煜所言倒也算不上僭越,毕竟众人确实正在商议南下攻陈之事,此等国事的确不该被轻易打断。然胡阜跟随师沐寒多年,这宫内宫外怕是没有谁更了解这位北齐陛下。胡阜知道,已故长公主师沐雪还有长公主留下的骨肉几乎可以算得上是陛下的软肋了。
果不其然,当师沐寒听说公孙洵拖着病躯跪在殿外时,他立刻停止了议政之事,“你们且先回去吧,毕竟攻打南陈也不是一两日便能决议的。”
师亦風看向田煜,见后者微微颔首,这才一拱手,道了告退。
“胡阜,快把那不省心的给朕带进来。”
“是。”胡阜应声退下,片刻后便扶着公孙洵进了御书房。
“你小子一声不吭的就走了,回来时却是这副鬼样子,你自己说说,倒是让舅父如何同你母亲交代?”师沐寒虽是说着责备之言,可眼中的心疼却是藏不住的。
胡阜不等师沐寒下令赐座,便已给公孙洵准备了软垫,垫在方才田煜坐过的雕花木椅上。
“舅父,洵儿今日前来是想求您一件事。”公孙洵说着便要屈膝下跪,却被师沐寒出声阻止,“跪什么跪,又没有外人,坐着说。”师沐寒语气虽严厉,可话里的关切之意却是显而易见的。
胡阜大步上前,扶着公孙洵坐在木椅上,“有什么事,殿下慢慢说,殿下有所不知,自您离开北齐,陛下就没有一日不担心的。”胡阜说着眼神有意无意地瞟了师沐寒一眼。
“劳舅父忧心,是洵儿的错。”
“过去的事就不提了,平安回来就好。”师沐寒微一叹息,语气中满是心疼,“你孤身在南陈筹谋两年,想来也是吃了许多的苦,如今既然回来了,就什么也别管,好好养好身子才是最要紧的,知道吗?”
师沐寒的话让公孙洵的心底通过一股暖流,面前的人虽是北齐的王,可他也仍是一直疼爱自己的舅舅。
“洵儿都听舅父的,只是有一件事,洵儿不能不管。”说完这句话,公孙洵便猛咳了一阵,许久才勉强停了下来。
“就你这身子,还要管那些闲事?”师沐寒又是心疼又是气恼,“陆愆的事朕已经给了最大的恩典,若不是他忠心护主为你而死,单凭他擅作主张,带你前往西奴一事便已够他死上百次了。”
这是公孙洵第一次看见这般疾言厉色的师沐寒,他也从未想过这样无情的话竟会从舅父的口中说出。
“此事与陆愆何干?分明是洵儿自己要去的。”公孙洵情绪激动,又是一阵咳嗽。
见公孙洵这般,师沐寒的心顿时软了下来。“你别着急,有话慢慢说。”
“舅父,陆愆对您素来忠心,如今身死,却要落下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吗?”公孙洵按压着胸腔,继续争辩道,“舅父,这一路走来若无陆愆相互,我怕早已不知死了多少次了,如今陆愆为我而死,我却连他的尸身都护不住,若如此,您让洵儿该如何立足这天地间。更何况,若母亲还活着,怕也是不愿见他尸骨无存的吧。”
公孙洵的话让师沐寒不由得微微动容,公孙洵知道母亲便是舅舅的软肋,故而才会选择在此时将母亲搬出来。
师沐寒沉吟片刻,显然已有所动摇,可他似乎仍有由于,“可他身上的骨毒若是被人发现……”
师沐寒停顿一下,没有继续再说下去。这一刻,公孙洵真的很想问问既然如此,舅舅又为何要给幽冥司众人种下骨毒,但他知道,眼下可不是问这个问题的最好时机。
正在二人陷入沉默之际,殿外传来一个声音,“父皇,此事儿臣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