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梧桐,俊马,两人。
尹师白与李心禅离开东皋川的时候,泰平与冷月骑着马到了图兰镇外。
图兰镇在苍城北方,距离青冥湖五十余里,乃是图兰草场唯一的镇子,亦是图兰潭畔最大的集聚地。
镇外有一棵大梧桐,高达二十丈,枝繁叶茂,冠大干粗。梧桐树下,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酒馆,面南背北,酒幡飘扬,酒香四溢。
袅袅的炊烟飘于天空,图兰镇内一派祥和,归家的农夫正吃酒挟菜,与老婆孩子谈天说地。一条小黄狗蹲在镇口,懒洋洋地看着泰平与冷月两个人,图兰潭畔还站着一头牛,倔强地与牧童叫劲。
“泰平,我饿了。”冷月说道。
“你主要是馋酒了吧!”泰平眉头一皱道。
“难道你不馋吗?我陪你在青冥湖周围转悠了好几天,一滴好酒也没喝到过。”
“哦?你带几个酒袋难道我不知道吗?”
“哼!反正我不管。这个酒馆不错,你请我吃点好的。”
“哎,女人若是说请点好的,男人的腰包可要倒霉了。”
两个人一边斗嘴,一边跳下马。酒馆无人理会,泰平只好自己将马拴在酒馆的篱笆上。他们信步走入酒馆,四下打量一番。
酒馆只有七八张桌子,墙角堆着酒坛,虽然谈不上窗明几净,倒也收拾得很爽利。酒馆中没有一个客人,也没有一个伙计,显得有些冷冷清清。掌柜伏案而卧,正在大打呼噜。
冷月走到柜台边上,用手轻轻地敲了敲。
笃!笃!
“月黑野鸭归,风轻草痕深。征人不远行,寥落满潭星。啊……”掌柜抻着双臂打了一个大呵欠,睡眼惺忪地看着冷月。
掌柜年龄超过三十岁,留了两撇胡子,眼睛不大,很有神,脸胖胖的,还有两个酒坑。
“掌柜好悠闲,不准备做生意了吗?”冷月问道。
“哎,图兰镇人丁不旺,生意冷淡得很。”
“那你怎么不换个地方开酒馆呢?”冷月笑容可掬地问道。
“舍不得啊!”
“在下听掌柜不同凡响,吟诗信手拈来,可见并非乡野村夫,莫非曾经远游求索过吗?”泰平问道。
“哎,往昔之事,不提也罢。两位想喝酒?”掌柜的问道。
“正是。”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刚酿好了几坛酒,两位贤伉俪有口福了。”
“谁是他是贤伉俪?你莫要胡说,先把酒拿来吧!”冷月的脸有点红。
“哦,口误,眼误,哈哈……”掌柜的说完,挑起帘子去了后院。
“你为什么不承认我们是贤伉俪呢?”泰平笑嘻嘻地问道。
“哼,嫁给你有什么好处?南征北战?血战江湖?”冷月嘟起嘴道。
“至少有酒喝啊!”
冷月正欲反驳,掌柜的端了两个大酒坛返回来。泰平与冷月一看酒坛,均吓了一大跳。酒坛高有四尺,若是装满了酒,足有数百斤。掌柜的一只手端一坛,气不长出,面不改色,走得稳稳当当,足见此人内力深厚。
“啊,我忘了,有一坛酒送给桦溪镇的胡家,两位只能一人一坛了。”掌柜的笑道。
“掌柜的好神力啊!”泰平赞叹道。
“蛮力而已。”掌柜的说罢,将酒坛放到地上,为泰平两人打掉酒封。
“掌柜的,既然酒馆没有客人,不如与我们一起喝酒吧!”冷月说道。
“好啊!”
掌柜的也不客气,拿来三个大海碗,放在桌子上。他转到柜台后,又取来一个大酒舀,给三个海碗全都斟满。
“难得有人陪我喝酒,真是高兴,来,我敬两位一碗。”掌柜的说完,自己一口气把酒干了。
“真是难得,我们竟在荒山僻野遇到好酒之人了。”冷月赞叹道,将酒也干了。
“我只好舍命陪君子了。”泰平也将酒干了。
“我是掌柜,你不是陪我喝,酒钱可是要你来掏的。”掌柜的道。
“我是女人,不是君子。”冷月莞尔一笑道。
“哈哈,倒是我说错话了。”泰平自嘲道。
“两位到图兰镇是来买马吗?”
“哦?掌柜的怎么看出来的?”泰平好奇地问道。
“亚夏大陆最著名的马种,首屈一指的便有苍陵红马,主要产地在寒川、榆筑草原与图兰草场。红马色如鲜血,壮似奔牛,万马狂奔如同赤色风暴,迅捷无敌于天下,自然是组织骑兵精锐的必备。”
“那么,敕胡马呢?”
“敕胡马体格略小,奔跑速度强于苍陵红马,色泽多样,且有混杂,故而略逊于红马。至于北靖雪骑马种,乃是红马繁衍的后代,适宜在雪国奔驰,耐力强,速度佳,也算不错的大陆第三等级马种。”
“没想到,掌柜的竟是懂马之人。”
“战马于人,好比宝剑之于剑客。”
“苍陵红马最有名的叫什么?”冷月一边问,一边倒满了酒。
“昭皇有一匹爱马,正是苍陵红马,赐名为‘赤兔’,正所谓,‘人中昭皇,马中赤兔’。”
“天域高原的良马如何?”泰平问道。
“与苍陵红马种齐名的,便是天域雪山宝马良驹,以赤烟谷最为有名。缇纣坐骑叫做长爪,通体金黄,没有一根杂毛,如同一座铜马雕像似的,就是在赤烟谷购得的。来,先别谈马了,咱们再喝一碗。”
“好。”
三个人端起碗,全都一饮而尽。
“掌柜似乎很懂马啊!不知道你对苍陵国运怎么看?”泰平饶有兴味地问道。
“既然泰平大良不耻下问,我就勉为其难地说一说。”
“你知道我们是谁?”冷月有些诧异地问道。
“收服苍岭诸寨,大败灰蛇、夜月狼,重整苍陵山河,暗访函陵高原,泰平大良已是名符其实的变天者了。不过,高陂之战惨烈,莫柏与泰平赢得很侥幸,若无子牙寨及时赶到,胜负还不好说。”
“掌柜一语中的。”
“子牙寨以大牙族人为主,保留了部落传统,弹弓打得极准。其女首领叫做大牙妹,男人则叫景谦。景谦原本是苍陵的贵族,被赢斯以反叛之名灭门,只有景谦正在太乙山求索躲过一劫。后来,景谦刺杀赢斯被人追拿,被大牙妹救回山寨结为夫妻,等待时机报仇雪恨。”
“掌柜对高陂之战有何看法?”泰平问道。
“将士心坚如石,百战必胜强敌。高陂城外一战,于泰平、莫柏乃至苍陵王国,都是一次真正的洗礼。”
“掌柜所言极是,泰平敬你一碗。”
“好。”
三个人再次将酒干了。掌柜笑呵呵地,又为三个海碗斟满了酒。
“泰平巡视各地了解民情,虽是身为大良的责任,更是一种无奈之举,心里一定不太舒服吧。”掌柜说道。
“泰平既然选择到西北来,就知道万事不会皆顺,总要经历一些坎坷。”
“你知道不顺的原因是什么吗?”掌柜问道。
“请赐教。”
“你在莫氏王族陵墓前,斩杀赢斯、赢希、赢襄三兄弟,虽替莫柏大王报了仇,却得罪了一干旧贵族啊!”
“为何?”泰平不解地问道。
“苍陵贵族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更为重要的是,你是一个外来人,更是一个变天者,你痛下杀手对付赢氏,难道不会对付李渡、单涛吗?”
“……”泰平没有反驳。他意识到,掌柜说得没错。
“可是,泰平毕竟没有牵扯他人,连在太乙山黑峰求索的赢斯的亲弟弟赢骥都放过了啊!”冷月不服气地说道。
“既然如此,李渡为何发难?其他朝臣为何不倾向泰平?”
“掌柜所言不假。莫柏在青冥湖畔举办称王仪式,李渡、单涛等人皆提出反对意见,认为不合常法。”
“莫柏与泰平想在苍陵大刀阔斧,改变旧有习俗与弊政,已经令这些贵族担忧了。”
“所以,李渡才假装痛哭流涕,以退为进,主动提出辞去大良之位。结果那些朝臣泣留李渡,莫柏反倒难以扶正泰平当大良了。眼见李渡之计成功,单涛自恃功高,与秦程争夺大督之位,莫柏只能设置双良与双督:李渡主持外事交流,泰平主持内政国事;单涛执掌王师卫戍函陵,秦程整合绿叶军组建外战精锐‘狼牙军’。”冷月气哼哼地说道。
“泰平既为大良,又兼任大尹,实为苍陵的股肱之臣,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你上任之后,颁布了数条律令,包括减少百姓赋税、整顿函陵防务,可是有成效吗?若非处处受制,泰平会巡视苍陵各地,了解民间疾苦,着手制定治国之策吗?”掌柜问道。
“依掌柜所见,泰平该怎么做呢?”
“顺应天道,顺应人心。”掌柜微微笑道。
“掌柜莫非是箴言堂的箴言师?”冷月突然开口问道。
“哈哈,喝酒,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