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之下,臂膀和胸膛都结实了许多。
不知是做画之人有心填补,还是他的身体确实恢复了很多。
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夜小四轻轻地笑了。
现在,叫影子了吗?
你没事,便好。
……
4693年大越长乐元年,大凌未央元年,大年初一。
夜小四身着女帝华服,头上戴着金致凤冠,于龙威宫大殿登基为帝。
年号,长乐。
此次越国女帝登基大典,各国都有派使者前来,并送上了各种各样的贺礼。
上午典礼结束,下午便有礼部安排内外命妇带各国首脑使者亲眷游览京城盛景。
夜小四则是在龙威宫集英楼接见各国首脑。
梁国新任皇帝燕鹤身材魁梧膘肥体壮,是老皇帝那众多皇子中夺嫡胜利者,他的王后据说是越国的安城顺义长公主。
这一次听说王后本来是要跟着一起来的,刚要动身,便听说怀了第三胎,被燕鹤勒令回宫歇息了。
末雪国的统治者,不出意外,正是云天。
如今的云天,更加安静温婉。
赤迦的首领,正是一脸笑呵呵,完全把这里当成自己家的赤迦大王,洪子期。
张口闭口义妹为兄,自己玩的倒是开心。
宣国的皇室代表,原本老皇帝准备起程,但半路受了点儿风寒,便遣了他的爱女,华胥华馨前来。
华鑫与姐姐在越国重逢,倒是异常的开心。
乾甄皇帝,正是传说中沉睡了多年的睡美男,据说是一位痴情女子将他唤醒。
洛依国的小女帝,曾经六岁的小丫头浅羽,如今也长成了亭亭女里的小少女。
只是她的身边仍旧陪着那个据说是洛依国必不可少的男国师,月如歌。
剩下的凌国皇帝自不必说,若说赤迦大王洪子期以越国女帝是他义妹自居,是把这里当成了家,那么凌国皇帝便真的理所当然地做起了男主人。
一边与燕鹤相谈甚欢,一边赤迦大王称兄道弟。
一面为末雪圣女推荐好茶,一面哄小浅羽吃蜜饯点心。
还不忘给乾甄皇帝推销好马,给华馨公主推荐草药。
并且大张旗鼓地邀请大家明日去他府上喝酒,他亲自下厨,并让他家皇后为大家亲自弹琴助兴。
夜小四坐在主位上,看着慕容浩像个陀螺一样周旋在众人中间,抬手扶额,头有些疼。
慕容浩你他 妈的哪来的府邸?
还有你他 妈的哪来的皇后?
很快夜小四就被打了脸。
慕容浩的府邸,当然就是睿亲王府啊。
当第二日众人齐聚睿亲王府的大厅,睿亲王正牌王妃慕容浩一身短打在后厨房忙进忙出,并给夜小四塞了个琴,抱着琴坐在大厅给起哄的众人弹奏一曲的时候,夜小四服了。
众人也懂了。
原来你早就跟凌国皇帝有一腿。
若是有人注意到院子里屋檐上,那个一身黑衣裸露半边肌肉,闭着眼睛擦着剑的男子的嘴唇抽搐的话,你就知道。
何止是凌国太子,她跟武帝也有一腿好吗?
热热闹闹的宴会终于在午夜到来之前结束了。
满心欢喜地送走了酒足饭饱的各国首脑,夜小四提着酒壶踏出了一众下人忙碌收拾残局的大殿。
寒冷的京城夜晚,月影模糊。
回首,仰起头,屋檐之上,一个黑色的身影正孤独地坐在那里。
夜小四眼神暗了暗,沉沉叹息一声。
春节,属于京城的繁华仍在延续,闪烁了一夜的烟火,也在午夜之前渐渐消失。
影子闭着双眼,虽然再也看不见那天空之上盛放的璀璨。
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
毕竟,那灿若满天繁星的华光溢彩,早在那年的生辰宴上,挽着她的手,看过了。
看过了,便没有什么遗憾了。
寒冷的风吹起他散开的长发,听着身下大殿内下人们忙碌地收拾着宴会的残局。
银亮的半边面具,遮下了他的半边表情。
也挡住了他的万千思绪。
影子撑着手臂,抬手拢了拢披在肩上的外衣。
一直以为他早已适应了这京城的寒冷,可真当来到京城步入着寒冷的冬夜,还是让人感觉寒风刺骨。
抚着胸口,轻声地咳了两声。
带起肺腑之间丝丝抽痛,皱了皱眉。
突然,有什么东西被人从下面扔到了屋顶上,听声音似乎是一个油纸包。
那东西在自己的身前滚了滚,撞在了自己的腿边。
下意识摸上了自己的剑。
却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香气,烧鸡?
影子弯起唇,将腿边的纸包捧起,触手滚烫,香气更浓了。
“呵呵,慕容浩,亏得你小子还记得我饿着呢。多谢了!”
换了个坐姿,影子笑着,手指灵巧地拨开包裹着烧鸡的油纸。
“城西一品香的桐木烧鸡,自然要搭配我府上珍藏的女儿红。”
声音入耳,影子浑身一震,捧着烧鸡的手开始颤抖。
循着声音抬眼,漆黑一片的视线缓缓清晰起一个人的身影。
那是坐在屋檐的另一边,一身华服,束着马尾,手托一只酒坛的夜小四。
看到这个身影,影子的心骤然一阵撕裂般的疼痛,随即便是一阵滚烫。
“是你啊。”
在看到这个身影的那一刻开始,他的目光,便挪不开了。
夜小四一声轻笑,一闪身,便坐到了影子身边。
接过他手中那只油纸包裹着的烧鸡,三下五除二将它拆分,摆在油纸上。
随后开启那坛好酒。
悠然的酒香在二人身前飘散。
影子一动也不动,只是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夜小四。
喉头一声哽咽。
夜小四拿起一只鸡腿,不管不顾地塞进了他的嘴。
呆愣愣的影子,猛然一惊,连忙抬手去接鸡腿,身子一晃,险些一头栽下屋檐。
“啊——”
“哎——”
却被夜小四手疾眼快地拉住了手臂,扶着他在屋檐上坐好。
“哈哈哈哈……你啊,没那本事就别逞强嘛。我这睿亲王府的屋檐,可不是谁想来就能来的。猫和鸟都站不住,何况你了?”
影子并不回答,也不接话,只是默默地啃着手中的鸡腿。
“你可是第一次来我的府上,怎么能让你饿着肚子呢。自然是我这东道主亲自接待。”
影子的心随着呼吸缓缓抽痛,垂下眼,让自己陷入黑暗。
“女帝登基,还未向你道贺,失礼了。”
影子沉着声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淡漠疏离,却控制不住自己嗓音的颤抖。
一转眼,他们之间的身份和地位,差距竟然这么大了吗?
曾经,他是高高在上的武帝太子,而她不过是江湖无名的小白。
现在,她是万人瞩目的女帝,而他已经成为了一道虚无缥缈的影子。
“你什么时候开始在意这些虚礼了?”
夜小四并不在意,拿起一只鸡翅,慢慢地啃。
影子沉默良久,攥起拳头,咬了咬牙,苦笑一声:
“是啊,我又有什么资格呢。一个将死之人而已。”
豁然抬起头,木然无神的眼睛看向了夜小四:
“或者说,在你眼里,我本就该死了才对。”
“不要轻言生死。”
夜小四低头一笑,接过他手中的鸡腿骨,给他换了一块鸡胸肉。
“你恨我吗?”
影子痴迷地望着眼前的女子,这一刻他多希望自己是真的盲了双眼,看不见眼前的女子。
本来也想着瞎了便一了百了了,谁知自己的执念,竟让自己能看到夜小四。
并且只能看到夜小四。
影子这样的问话,带着他的疼痛,和难过。
夜小四摇了摇头,突然又想起,他看不见,于是开口:
“不恨。”
说着,抱起酒壶,仰头给自己灌了口酒。
澜影阁,千寻私狱……
冰冷激烈的酒水入喉,夜小四清了清嗓子:
“这一路走来,都是你的错吗?难道我就全对吗?”
放下酒壶,夜小四伸着胳膊,仰面躺在身下的青瓦上:
“玄荒4688年,大越昭宁六年,10月中旬。我们第一次相识是在狮子镇的千金一笑。”
提起了他们印象最深的相遇,影子也闭上了眼睛,陷入了回忆。
“后来有一年,我路过狮子镇,还去了千金一笑。当真是,物是人非啊。”
影子悠悠地吐了口气,想把郁结在胸口的难受都呼出去,仰起头,感叹:
“快五年了……”
“沧澜,你说,人生在世到底有多少个五年?”
夜小四闭上眼,任由着清冷的风吹过她的面颊。
影子的心绪一动,胸口的撕裂疼痛又渐渐泛起,他转身看着视线中唯一能看清的女子,颤抖着握上拳头:
“是啊,好好的五年,我就这样错过了。错过了两次。”
夜小四睁开眼,看着暗沉沉的天色:
“五年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人,很多事了。五年,勿念。”
回想着他们的曾经,影子哽咽一声,眼角溢满了眼泪。
“鸿儿,对你,我从未变过。我以为我会恨你,会怨你。可是当你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我发现,我还是爱着你的。曾经我怀疑过,怨恨过,甚至不择手段想要得到你,得不到也要毁了你。可是,如今我已时日无多。知道你一切安好,能开心快乐,我便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