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娘越发觉得自己在一天比一天快的变老。
老的诸般迹象似夏天的蚊虫绕着她飞舞吵扰不休。
这样的持续困顿与侵蚀中,她的精神已迟滞,灵魂已枯索。
她此时累极了,再也抗拒不了老的诸般迹象。
她蜷缩在这间不仅暗无天日且寒冷肮脏的牢房最深的一个角落里,甚至能清晰的听见地上这堆潮湿腐败的麦草中许多蟑螂悉悉索索旁若无她地放肆活动。
幸好很快她就听不了那么清晰,因为她累极了,也饿极了。
饥饿给她唯一的好处就是让耳朵不再受爬虫怪声的折磨,减弱她内心爬虫般隐隐滋生的惊悚不安。
这间牢房有个狭窄方孔算作窗子,离地非常高,她即便恢复精力施展轻功也够不着。
外面的光线无法自如地照进来,即便偶尔艰难的照进来一小束也到不了她身上。
她一进这间牢房,就无疑是完全与世隔绝。
她不再渴望出去,像一只胆小安分的笼中鸟。
原本活跃在她脑中的每种思想也十分现实地都被似无穷尽的寒冷与黑暗交织成的巨大压力不容分说地碾为毫无意义的泥尘。
长时间沉寂的囚禁让她逐渐感觉不真实。
她身上不断发生的一切显而易见或微妙隐约的变化,却如在匆匆一夜间牢不可破地全部形成。
魔鬼兴奋时咬裂舌尖滴出的几句血腥诅咒不知不觉深入她体内。
她睁开惺忪的眼睛,迷迷糊糊地望见一丝明亮的曙光穿过那窗口奄奄一息地落到对面墙上。
窗外的光线无法自如地照进来,所以她坚信这不是来自东方天际的曙光,而是魔鬼夺人魂魄的目光。
但她已惊不出一滴恐惧的冷汗。
她在突如其来的各种幻觉里知道,自己无论肉体还是灵魂都空洞麻木。
她几乎忘了自己在外面那世界是个善良又要强的中年女人。
她几乎忘了自己还是个人。
此时她在这角落一动不动的蜷缩成团,似已停止呼吸。
她脑海里没有了关小千,没有了神情冷漠坚持要将复仇之火燃向关小千的东方寒。
她开始迷上死亡,干枯双唇亲 吻地板的时候就像在亲 吻自己的墓碑。
她获得平平淡淡的慰藉。
XXX
外面有风啸叫。
时而高亢锐利,时而幽幽呜咽。
时而如鹰唳,时而如鸦鸣。
一个挺直瘦削却极精悍的人影从这不稳定的风声中缓步走进这座重兵把守的牢狱。
这是设立在江北最大的一座牢狱,据说关押的囚犯都是性质特殊,或谋叛失利的权臣,或举兵惨败的强匪,或异族派来的奸细,甚至有争宠流落的皇妃。
一般形式的作奸犯科者远没资格囚于此地。
此地牢房都是只进无出,与世隔绝。
修建这座牢狱的人时过境迁已二十年仍经常想起而洋洋得意。
这座牢狱像极了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兽沉寂地蹲踞在江北,自认最遵纪守法的人也要满心畏惧地对它远避。
城里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修建及掌管它的其实不是朝廷,而是当今江湖上迅速崛起的第一势力红教。
XXX
这是个灰暗无趣的阴天。
没有明亮温和的阳光,只有满空昏昏欲睡的云团。
世界似以为夜还未逝去,万物还沉入迷离梦境,不肯适时苏醒。
这个阴天会比昨夜更寒冷更寂静也更漫长,已被染上本该属于夜的诸般特质,太多细节都令人深感哀怨。
连风的情绪也惶惑不安。
XXX
沉重的牢门打开了,那个人从风声中缓缓走来,停在门口。
是半老的秦风。
他语声总是嘶哑低沉,就像一缕被季节失落而越发陈旧的冷风。
“出来吧。”
黑暗角落里的苏娘死了一般毫无反应。
秦风示意身边负责看守这间牢房的两个红甲兵进去强行押她出来。
两个红甲兵听令走入牢门,寒意从地板下渗到他们鲜红铠甲上,他们猝不及防的微微打颤。
苏娘不等他们靠近,冷声吃力地喝止他们:“我还能自己走出来。”
她漠然起身,一步步像在泥沼里艰难挣扎,迟钝地走向牢门。
秦风漠然盯着她走动时僵硬的姿态。
两个红甲兵盯着她虽笨拙却无比坚定的脚步,竟感到些许窘迫。
终于到了门口,她强自振作,问秦风:“又去刑室么?”
秦风回答:“不是。”
苏娘怀疑地皱皱眉头,自嘲似的冷笑着:“那是去处死么?这一天也该到了。”
秦风回答:“不是。”
苏娘怔住,一只手颤抖地撑向门框,但她太累太饿,头晕目眩之下险些跌倒。
秦风解释:“有人要用这间牢房,他是个比你更特殊的囚犯。”
苏娘的声音微弱,听在秦风耳里如一丝幽咽:“所以我将被转移去哪里?”
秦风回答:“你不是被转移,而是释放。”
苏娘反倒困惑,冷笑突然变成苦笑:“真的?”
秦风道:“我亲自来释放你,你是这里被释放的第一个囚犯。”
苏娘想了想,半晌才点了下头,似乎在心里确定了某件事。
她还要问:“我来了多久。”
秦风反问:“你说呢?”
苏娘回望一眼昏暗的牢房深处,叹道:“我感觉过去了很久很久。”
秦风道:“两个半月,算不算久?”
苏娘又怔住:“只有两个半月?”
秦风道:“在牢狱中,时间不是停止,也不是白驹过隙,而是慢如蜗牛。”
苏娘道:“你懂得?”
秦风笑道:“我虽没有坐过牢,但天底下,众生皆苦,谁不是相当于在牢狱中?”
苏娘尽量掩饰内心和脸上的苦:“不对,外面是自由,只有坐过牢的人才懂得,外面和牢狱绝不一样。”
秦风冷冷道:“看来牢狱对人也有好处,的确值得开心。”
苏娘吃力道:“可否请求你一件事。”
秦风直接吩咐那两个红甲兵:“扶着她,跟我走。”
苏娘错愕:“你……”
秦风转身迈步:“你以为我们就这样把你扔出去?你以为我们真是一群冷血残酷的畜生?”
苏娘根本听不懂,饥饿与疲惫让她偏头痛严重,正要仰天跌倒,幸好两个红甲兵及时扶着她。
秦风领他们来到一个亮堂宽阔的房间,里面布置奢侈,陈设讲究,中央是大圆桌,上面满是香气四溢的食物。
两个红甲兵把她扶到桌前就座。
她嗅到香气,精神一凛,感激道:“原来你知道我想请求你什么事。”
秦风道:“我知道你现在最需要好好吃一顿。”
苏娘不再客气,双手齐上,狼吞虎咽。
她本就不是淑女,本就不太顾及形象,除非是在关小千面前。
秦风挥手让两个红甲兵离开,独自陪在桌旁看她吃得上气不接下气,忍不住笑道:“混江湖的女人,和大家闺秀还是很不同的。”
苏娘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对他支支吾吾道:“这是我这辈子吃过最香甜的饭菜。”
秦风问:“我有酒,你想喝么?”
苏娘连忙摇头:“还在牢狱中,我就绝不喝酒。”
秦风道:“好习惯。”
苏娘笑嘻嘻道:“好吃。”
她一口气扫光了面前的十几盘菜,喝了半盆汤。
她愉快地打着嗝,内心的哀怨也似扫光了。
她又恢复以前豪爽不羁的老板娘风范:“我可否再请求你一件事?”
秦风看着她凌乱纷披的长发和黑黝黝的脸,也展露自己的豪爽:“怎么不可?”
苏娘笑道:“我饿极了吃东西不顾形象,但总不该就这幅鬼样子出去见人。”
秦风道:“的确不该。”
苏娘道:“你是不是也给我准备好了衣服和梳妆台?”
秦风道:“就在隔壁。”
苏娘这下感激得热泪盈眶,差点要冲动地扑过去把他抱住:“你是好人,好男人。”
这真诚热烈的感激却似触碰了秦风内心的某处禁忌,他脸色一沉,冷冷道:“你想洗掉这里的晦气再走,对吧?那你还磨蹭什么?”
苏娘发觉她遇到的男人都很奇怪,他们都刻意逃避别人富含真情的言语。
男人大多时候总比女人更复杂矛盾,更难以了解,这是否因男人大多时候总比女人更爱面子?
毕竟外面的世界主要是属于男人。
XXX
想不到这座冷酷阴暗的牢狱里竟有一间精致美丽的闺房。
苏娘进来这么久,第一次看到离自己不高的大窗户,当然也不算很大,只是相比牢房中那个窗孔大了不少。
窗格雕镂古雅,窗扇推开,外面花圃缤纷,花香醉人。
有些花簇拥窗前,盈盈探入屋内,与她分外亲近。
她眼望绚烂美景,顿时受宠若惊。
梳妆台靠窗,她悄然坐过去,和那些簇拥窗前探入屋内的花枝一样姿态盈盈。
小巧妆台让刚恢复老板娘豪爽风范的她转为柔情少女。
连那面铜镜也发出少女眼波般动人心弦的缕缕寂寞幽光。
镜中浅淡地映出她容颜。
一张陌生的脸,渗透着迷离忧郁,仿佛宁静地浮现在黄昏时残阳下一潭无波的温柔碧水里。
她茫然若失地望着这张脸,良久一动不动。
秦风站在门口,并不进来坐下,并不打扰她这段久违的独处时光。
虽然这两个半月,她置身牢房也是独处,却唯有此刻算是有了真切的人的气息和尊严。
唯有此刻,秦风才当她是个女人,而且微感惊异的发现她如自己一直暗中爱慕的吴青莺,也是清雅脱俗的美人。
他看着她背影不禁心弦一动。
他离得远,自然没有苏娘看得清。
苏娘看清了自己的衰老憔悴。
洗去尘污的脸上明明白白地出现不少皱纹。
眼角额头的几条皱纹深如刀刻。
她错觉这几条皱纹还在加深蔓延,很快自己的脸就要老丑得不忍卒睹。
她抚摸脸颊脖颈,骇然发现自己已皮肤松弛,一开始转为少女的柔情瞬间流泻干净,空荡荡的体内不残留丝毫青春活力。
原来自己这么老了,原来两个半月与世隔绝的牢狱之灾足以让生命迅速枯萎。
青春活力一去不返,她痴望镜中这张憔悴而惨白的脸,只觉生命的一切岌岌可危,陡然迸发坚定的意志,睁大眼睛,力图驱走目光深处的哀怨。
她动作熟练地梳着凌乱长发,梳好一个普普通通的头髻,然后利索的在脸颊淡施脂粉,轻点红唇。
秦风知道她这是与自己较劲,却不知道她到底是与自己的什么较劲。
镜中呈现了另一张年轻而漂亮的脸。
她痴望这张脸,只觉仍很陌生。
她迷失了自己,一时认不出自己。
认不出衰老的自己,也认不出青春的自己,只觉衰老和青春在她身上都虚幻得像这两个半月与世隔绝的牢狱之灾。
她隐隐听见面前的几乎每一样本来安静的东西在对她发出分不清是嘲弄是同情的叹息。
她在这些叹息中颤抖着空洞地笑了。
秦风看到她背影的颤抖,以为她突然哭泣,自己很想上前抚慰,脑海却又浮现吴青莺冷漠决绝的脸。
他从那天吴青莺离开的一刻起就对女人的脸有莫名恐惧。
尤其是女人呈现出弱小无助的状态,他总是恐惧自己贸然上前会冲撞唐突一副似是而非的表情。
现在他只觉特别尴尬,扭头不再看苏娘。
苏娘小心翼翼的抬起一只手,伸出食指轻柔地放在冰凉镜面上。
她忘了自己一直以来被别人认为最好看的地方是不是那双还算晶莹的眼眸,但她幸运地记得自己一直以来最熟悉自己那种仿佛永不服输的坚定表情。
她怀疑自己真正的脸是不是那张投影在镜中呈现坚定表情的脸。
她与那张脸隔着的似并非镜面而是寒冰。
她伸出的那根食指很快被冻伤,痛苦不舍地迟缓地缩回妆台下。
她与那张脸咫尺天涯,那张脸远在另一个凄美黄昏,在自己那家客栈门前,驻足着满身沙尘的关小千,他们面面相觑,表情竟是一样坚定。
她不自禁的红了眼圈。
她又想起另一个不是凄美而是悲惨的黄昏,在自己那家客栈炸毁的废墟前,驻足着冷若冰霜的东方寒,他们面面相觑,表情竟也是一样坚定。
难道她出去还会与这两个男人纠缠不清?
对这两个男人,她希望重逢,但更想彻底避开。
现在这间漂亮闺房的门前是驻足着秦风,她突然说:“可以问你一件事么?”
这间漂亮闺房用帘子隔了两段,东面是梳妆台,西面供她换衣服。
秦风本该尊重她的隐私,却一直守在门口。
他是怕她跳窗寻死,窗外是百丈悬崖,而她身上又和那天的吴青莺一样满是绝望。
他没有看到她正脸,没有看到那种坚定表情,即使见了他可能也难懂。
他是个不懂坚定而从不坚定的人。
他活得矛盾重重。
现在苏娘换上一件干净衣服,非常合身。
她不知这是否自己入狱时穿的衣服,就像她还是不确信刚才镜中那张脸属于自己。
秦风尽量装出之前的冷淡,直截了当的说:“你想问跟你一起进来的那个男人吧?不用担心,他早已出去,说不定现在他就在外面等你。”
苏娘心里一阵惊悸,似被人说中此生做过最严重的丑事。
秦风沉默半晌,心里也有一阵惊悸,辛苦地稳了稳略显急促的呼吸才又说:“实际上,他一开始就不是关在这里,他是关在城西府衙,次日就被放走了。”
苏娘听得有些发痴,痴痴地柔声道:“难道这里不是府衙的牢狱?”
秦风直呈事实:“这里是属于红教。”
苏娘皱一下眉,眼色变得深沉:“那我算是受优待了。”
秦风心猛然狂跳,双手握拳微颤,不知该回她什么。
苏娘苦笑摇头:“可你终究是想错了,我不是要问他,我和他本来就没关系。”
秦风突地尖刻道:“他现在仍是坚定了必杀关小千的心意,你自问你们真的没关系?”
苏娘怒道:“为什么他必杀关小千,我们就得有关系?关小千是谁?我从不认识。”
秦风冷冷道:“好一个不认识。”
苏娘急声道:“难道正因你们觉得我认识关小千,才如此优待我,单把我关在这里?”
秦风毫不客气的承认:“关小千杀了我们教主,他的每个朋友亲人都是红教最大的敌人。”
苏娘道:“那你非但不处死我,不继续关着我,还突然把我放走,还满桌佳肴、一身干净衣服的替我送行?”
秦风道:“红教并不是魔教,不会不讲道理。”
苏娘讥诮道:“如果真要讲道理,怎么修这样一座连京城天牢也比不了的庞大牢狱?”
秦风反唇相讥:“你去过京城天牢,看来你颇为了解。”
苏娘道:“我当然去过,却不是受囹圄之苦,而是救人。”
秦风默然半晌,肃容沉声道:“我不和你胡缠,你走吧,大门就在那边,不需我再在前面引路。”
苏娘看着前面,这是一条宽阔地道,不远处一片正方空白便是大门。
她干脆利落地迈步走去,突听秦风道:“你既不是问他,又是问什么?”
苏娘不停步,不回头,冷淡道:“我已问了,你已答了。”
秦风暂且不解,却莫名窘迫,不敢继续问。
苏娘道:“我不多问,你不多说,希望走出去后,我再也不和关小千有任何关系,更不要和你们红教有任何关系,所以希望你们别来害我。”
秦风只觉这是此生听过最刺耳的话,险些冲动地追上她拉回牢狱关住,即使她死了,化作白骨,也不移出牢门。
他厌恶这个女人,憎恨这个女人,或许是她太像那天的吴青莺,那么决绝的离去,毫不在乎他在她身上倾注了多少情感,付出了多少代价。
他也是人,不会一直对自己心爱的人低声下气,不想每个女人都当他是毫无意义的存在。
他身在这牢狱,虽未被囚,却感到强烈的困顿束缚,深恐自己再也出不去,突然疾步往门口走。
他很快与苏娘擦肩而过。
苏娘惊道:“你改变主意,不想放我离开了?”
秦风强压怒气,脚步沉甸甸的慢了下来:“我送你最后一程。”
苏娘冷笑:“你为何对我这样好?”
秦风道:“这是不祥之地,我并非对你好,只是此地不宜久留。”
苏娘恍然:“至少此刻,我们同路,但我必须提醒你,与我同路过的男人,都很倒霉,关小千倒霉,东方寒也倒霉。”
秦风置若罔闻,走到门口,往外一看,第一句话就是:“果然有个带刀的男人在那边静静等你。”
苏娘突地既胆怯又渴盼,非常矛盾的迈出最后一步,往外一看,果然有个男人,有柄刀。
那边是片青翠茂盛的竹林,林前官道上静静伫立着一个手持无鞘快刀身形颀长的男人,相隔很远,看不清具体容貌,只看到那柄刀即使在这没有阳光的阴天也是寒芒闪烁,一种冷厉杀气逼人而来,迫人眉睫。
秦风忍不住惊叹:“好一柄宝刀,好强的刀气。”
苏娘怔在门口,脑海清晰浮现自己第一眼看见东方寒的情景,也是手持无鞘快刀,静静伫立路边,身形颀长,刀芒森寒。
第一眼看见关小千,所有细节就牢牢印在记忆深处,第一眼看见东方寒,也是注定永远忘不掉这个冷漠的为复仇而失去笑容的男人。
秦风以一种鼓励似的语声道:“别让人家等急了,去吧。”
他这话听来绝没有丝毫暧昧与恶意,只是真诚和关切地催促她不要失掉一次拥抱幸福的大好时机。
一个杀气满身的男人,能给一个刚出狱心伤深重的中年女人以幸福,这怪异的思想突兀地在他脑中产生,蔓延成一片久违的柔情。
XXX
苏娘走了。
牢狱外并不只有一条路,但她毫不迟疑地走向直通那条官道的小路。
她心中激动,甚至恼怒,要对那个男人决绝地说清楚,自己不会和他继续走在一起,自己必须和他分道扬镳。
他若提及关小千,她也将展现决绝的态度,从此再不想念,再不追寻,再不靠近。
她虽激动恼怒,脚步却不快,耳朵留意着身后秦风的动静。
没有任何动静。
秦风似已返回那座深邃幽暗且沉寂的牢狱,正像一粒特质的血珠默默地在血管里逆流而行。
她觉得秦风也完全身不由己,此地不详,秦风仍是只能出来透一口气,无法真正离开,而她知道那边林前伫足的那个人不详,仍是身不由己的走近。
阴天的一切都显苍白虚弱,多云的天空像一张愁惨的老人脸。
而那边竹林透着年轻的气息,不大不小的风吹拂林梢,无数竹枝轻轻柔柔的舞动,飘逸又飘渺,真实又梦幻。
苏娘逐渐走近那个男人。
那个背转身体悄然无声的带刀男人。
从背影看去,他明显变了许多,不仅比原来瘦,气质也不如原来冷酷。
原来的他背影看去总像自己手中紧握的那柄刀,充满一种野性的沉默,一种压抑的强悍,一种谁都难以解开的孤独。
此刻的他背影看去已柔和,不像他那柄刀,而像一管精致竖笛,平和,文雅,充满一种对多数情窦初开的清纯少女有致命诱惑的秀气,一种迷人的温柔,一种丝丝入扣的傲慢。
苏娘惊住,心在冷颤,痛苦得双脚趔趄。
竖笛,快刀,她这才发现这人的身体与这柄刀是多么格格不入。
这不是东方寒,绝不是。
这柄刀虽与东方寒的刀同样无鞘,同样锋芒逼人,但暴露的杀机迥异。
东方寒刀上的杀机非常单纯,这柄刀上的杀机却凶险霸道。
东方寒有猎人的气质,这人更像贵族。
苏娘僵在相距他只剩短短十步的地方。
她被一种严寒的威胁冻结了双脚。
她看出他绝不是东方寒,也立刻想到他究竟是谁。
如果每个人活在世上都难免遭遇一个阴魂不散的克星,那她的克星必定只有他。
“封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