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炎阳如火。
天街笔直而宽阔,一眼看不到尽头。大路两旁栽种着银杏、楸树、杨树和松柏,一些花匠忙碌着,将个别枯死的树移走,再从马车上搬下新树,重新栽好。浇树的清水流淌到天街上,顺着地下水道管网,进入昭阳地底蓄水潭,再利用水闸开关,输送到帝都东城。
天街上的大树枝繁叶密,落着不少喜鹊、朱寰、柳莺和纺织鸟,穿梭于绿叶藤蔓之间,旁若无人,俯视着天街人来人往。麻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更令人可恼的是,蝉鸣声此起彼伏。坐在树下歇腿的路人气恼不已,抓起一颗小石子,抛向树冠,伤不得鸟,反引来蝉儿更高亢的鸣叫。
昭阳城人口超过百万,莫不憧憬着未来,希望在银夏帝国建功立业,然而能够出人头地的,实是凤毛麟角、屈指可数。
芮隐站在芳华园的假山凉亭中,望着天街上熙来攘往的人流,心下不胜唏嘘。芳华园与隶园隔天街而立,是一座风光不俗的园林,有凉亭、假山、小桥与流水,还有苍翠的林木。
总管芮坤站在芮隐身旁,假山下是帝国首辅的坐驾:两匹青色俊马驾辕的马车。驾车人是一名中年汉子,面色黝黑,体格魁梧,脸上有一道疤痕。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真是白驹过隙啊!”芮隐轻叹道。
“是啊!遥想当年,老爷真是意气风发呢!”
“人老了,精力不济了。”芮隐说完,打了一个哈欠。
“老爷该回府小憩一会儿了。”
“没有觉,躺着只是聊胜于无罢了。”
“自从昭皇去世,老爷太忙碌了。好在郎玄、周狡被娥帝秘密处决,老爷的对头没有了。”
“郎玄虽然死了,我觉得快慰、开心,可是仍有很多强劲的对手,需要我应付啊!”芮隐叹息道。
“娥帝正在争夺军部大权,老爷是怕她将来与金亭王军联合,扫除了最棘手的障碍?”
“娥帝在学城被刺,足以说明她非天选之人。”
“可是,她没有处理高维,得到学城称赞,如今飘飘然,每日在皇城内饮酒作乐。”
“她将会付出代价的。”
“所以老爷不想受到牵连,每日待在府中,将包括长城修筑在内的事务一并推给了其他辅政?”芮坤问道。
“以退为进,明哲保身。”芮隐微笑道。
“那么,娥帝派晴雯请老爷参加正午的宴饮,您怎么没有拒绝呢?”
“总是拒绝毕竟不太好,何况金亭王缇韧送来书信,据说令娥帝见后大喜过望,我想知道具体是什么事。”
“您的门人子弟无数,难道还不了解吗?”
“我闭门谢客,弟子们还不另选高枝吗?”芮隐苦笑道。
“芮坤听说,昭阳城里对娥帝不利的传言,早已甚嚣尘上,包括她私设宠男宫、信奉域外异教包括毒杀昭皇。”
“无外乎是旧闻而已。芮坤说的异教是梵教吗?”
“好像是的。据说,娥帝信教与项公有关。”芮坤谨慎地说道。
“你不必说得谨慎小心,难道我还会怪你吗?”
“是。”
“骷髅阁的闻樱副阁主还活着吗?”芮隐压低声音问道。
“他还活着。项公将闻樱送到理司部,肖杰倒念着老爷之恩,没有对闻樱动用大刑,相信闻樱不会出卖咱们的。”
“为什么?”
“闻樱的小老婆和孩子在我手里。不过,我实在没想到,项公身边居然有一个高手,闻樱连一招也接不下来。”
“嗯。”芮隐没有再说什么。
“可惜,刘伯派华秋水去了血驼部,否则合他与闻樱之力,也许有成功的可能。”
“说这些有什么用?你觉得你能够成功吗?”
“老爷想派我去?芮坤愿意赴汤蹈火。”芮坤正声道。
“我怎么会派你去做这种见不得光的事?如今看来,只能再等待机会除掉项公了。温哲最近做什么呢?”
“为长城筹措物资而忙碌。”
“过度的傜役无法支撑筑城,物资无底洞更是难以为继啊!”
“如果周坦听老爷的建议,加大赤银山银矿开采,也许局面会好点。”
“长城已变成了一条锁住帝国手脚的铁链。至于周坦,他做得倒不错,毕竟银币超发过剩,会导致银币泛滥,被老百姓与各邦国抛弃。”
“不过,征收筑城税与关税,推高了许多民间流通品的价格,更加剧了百姓与征税官之间的矛盾。据说,为了反抗赋税过重,多地出现了平民暴动。”
“亚夏大陆的诅咒!”芮隐摇头叹息道。
“如果诅咒令帝国难以为继,老爷该为芮鑫思考啊!”
“是啊!当年,花间城主璩华为担任辅政大臣的父亲璩旦鸣不平,派人暗杀昭皇,结果被昭皇赐死,芮鑫才被封到花间作了城主。没想到,这件事一直令不少花间贵族不满,以至于芮鑫常被针对。”
“只能说那些贵族太排外了。”
“哎!为了芮鑫,我才借柏氐来昭阳的时机,想扶持他成为乾国侯,将来再凭借我的威望和幽蓟的支持,与济、 威、武及坤等国平起平坐。”
“可惜,乾国侯获悉了老爷的计划,已经联合不少廊中邦国抗议。”
“有时候,太过于执迷于权力,的确会做出错误的决定啊!”芮隐颇有些后悔地说道。
“老爷觉得薇公主会不会做出错误的决定呢?”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周薇不同凡响,可能是预言师说的变天者。单看她打造天狼王城,同步修筑三座卫城,配合牧羊谷形成门户屏障,就知道她经过深思熟虑。一旦城防稳固,加上血驼大军主力驻守,游牧文明就会进一步渗透到亚夏中土腹地了。”
“据说,薇公主正在努力改变血驼部落游牧习惯,想融合农耕、游牧两种文明呢!”
“我曾建议娥帝,迁徙部分农民到西北去,同化血驼部落,如今来看,周薇倒更是深谋远虑,不仅深谙御人之术,能以己之屈换得强者拥护,更是天生的治国理政的君王,懂得如何兼顾农耕与游牧。”
“可惜,娥帝不懂得老爷的良苦用心。”
“她早晚会自食恶果,在周薇的铁骑下瑟瑟颤抖。”
“老爷认为龙诞星所指的是血驼部?”
“至少有这种可能。”
“我听说,泰平是变天者,他会不会是薇公主的绊脚石?”
“泰平也是亚夏堂的绊脚石。”
“老爷的意思是,利用亚夏堂除掉泰平?”
“我们是否该启程了?”
“哦!对,对。”
芮坤说罢,陪着芮隐走出凉亭。两人来到假山下,芮坤掀起车帘,芮隐钻进去,靠着软垫闭目养神。
马车行走在芳华园的青条石路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百姓的喧嚣声渐渐远去,首辅进入到似睡非睡的状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