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洵与梁岼一路无言,二人并肩走到南院。
“阿萝,你们先下去吧。”公孙洵轻一摆手,遣退了侍立在侧的阿萝等人。
退出之前,阿萝的余光扫了梁岼一眼,见他面色如常,便也稍稍安下心来。
“舅舅请坐吧。”公孙洵抬手让座,亲自为梁岼斟了一杯热茶。
“你也坐。”梁岼接过茶盏,轻轻啜了一口,一双眼始终没有看向公孙洵。
公孙洵嘴角轻扯,笑意却未达眼底。
见梁岼如此,公孙洵大抵已猜到他定是已知晓自己身份,但既然梁岼还未点破,公孙洵便也只当不知,他只是依言坐下,顾自拿起面前的热茶浅浅地饮了一口。
“舛啓就连茶似乎都带着淡淡的药草香。”公孙洵声音平静,神色如常,仿佛此时他与梁岼就真的只是在品茶一般。
“你小子要是能一直饮得出药香就好了。”梁岼叹息一声,那叹息之中带着无奈与遗憾。
“会的,舛啓的药草香很特别,是别处再也找不到的。”
梁岼忽然抬起头看向公孙洵,他听得出他的一语双关,他看得透他的心。“小子,你今日要同你外公说些什么?”
“舅舅已经知道了不是吗?”公孙洵不答反问。
梁岼嘴角轻扯,“若不是占了多吃十几年盐的便宜,我定是斗不过你的。”
“舅舅谦虚了,何况我与舅舅之间本不就不存在斗与不斗,舅舅与外公还有语禾都是洵儿最重要的亲人。只是……”
公孙洵话未说完,梁岼就开口言道:“没有什么可是,你小子又何尝不是我们最重要的亲人。洵儿,你要明白,不是所有的真相都必须大白。若可以,这世间的大多数人都是愿意一生活在谎言中的。这里便有我,有你外公,还有雲和。”
公孙洵闻言,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良久他才苦笑着摇摇头,“是啊,我又何尝不是那个大多数。所以舅舅今日不是来兴师问罪,反而是来阻止我的?”
“是!”梁岼斩钉截铁地回答道,“你外公禁不住再失去一次了。”
“我只是心中不忍,会觉得对不起外公。”
“那你可会做对不起外公或舛啓的事?”梁岼似是无心地问道。
而公孙洵却起身,面向梁岼,郑重地承诺道:“永远不会。”
梁岼得到了想要的结果,一丝笑容不经意地爬上眉梢,“既然如此,那不说便是最好的交代。”
“好,听舅舅的。但……”公孙洵停顿一下,才又继续说道:“我今日便要启程离开舛啓。”
“去北齐?”梁岼蹙眉问道。
公孙洵摇摇头,“不,是去西奴。”
梁岼初时不解,但忽然想起当日公孙洵听到高慕雪即将作为和亲公主嫁给拓跋晔时公孙洵那一脸震惊的表情时,梁岼忽然就明白了个中纠葛。
“是为了那个慕雪公主吧。”
公孙洵也不隐瞒,他微微颔首,“我与她虽无半点可能,但我亦不愿她嫁给厌恶之人。她本该是快乐的,无忧无虑的。”一提到高慕雪,公孙洵的眸中便浮现起一丝难得的温柔,只是那温柔中还藏着几许爱而不得的痛苦与无可奈何。
“这事我不拦你,当初若我也能这般勇敢,或许雲和的结局就会不同,走吧,你外公那边我来解决。”梁岼对公孙洵的痛苦可谓是感同身受,他苦笑一声便起身向外走去,人到门前时,却背对着公孙洵说道:“有时候,人还是要勇敢一些,否则,留下的便只能是遗憾。此番前往西奴,你可去找孙大人,眼下他正在西奴,与皇室商议药草买卖,也算是半个使臣了,或许对你能有一些帮助。”
留下这些话,梁岼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看着梁岼的身影消失的视线中,公孙洵的眼底涌起一阵雾气,然而他的心却是暖的。
“阿萝。”公孙洵整理好情绪,才对殿外喊道:“通知大家,咱们启程。”
有梁岼和穆淳远的腰牌在,出城并非难事,众人策马离开东洛,临行前,公孙洵再此回头看了一眼城门上的“东洛”二字,他不知自己是否还有机会回到这里,更不知道是否还有机会喊一声“外公”。
然而纵使心中有千般不舍,公孙洵也无法放下远在千里之外的高慕雪。为了那个让他痛苦一生的女人,分别又算的了什么呢?
众人一路西行,途中只做了几次短暂的休息。为了不引起北齐的注意,公孙洵一行人辗转又来到了当初公孙洵初次离开北齐的那条崎岖山路。
走在路上,公孙洵的思绪不禁回到了两年前,那时他也不过只是一个不经世事的少年,那时他的身边还有纯阳子真人和者华,如今却已是两年未见。
公孙洵与拓跋晔的第一次相见也正是在这条山道上,彼时的他们又何曾想过,两年后的此刻,公孙洵竟还是踏着这条当年的路,远赴西奴与拓跋晔最后一战。
不管是北齐与西奴的关系,还是公孙洵与拓跋晔的关系,都不足以让这位北齐洵亲王大摇大摆地走在西奴境内,于是众人只好故技重施,由曾钧为众人易容。
众人刚刚进入西奴国都暄城,便见一位身着舛啓朝服的大人向众人走来。
“几位看着不像本地人,可是来自舛啓?”
若不是临行前梁岼曾有嘱托,恐怕此刻众人都会怀疑遇上了骗子,但既然梁岼先前已有嘱咐,那么眼前这位大人想必也是得了东洛的吩咐,不过这般大摇大摆的在城门守株待兔也着实是有些特别。
“敢问大人贵姓?”公孙洵没有回答,但是他这般反问在某种程度上看来也便算是默认了。
“下官孙明珠,这是下官的官印。”孙大人自袖袋中掏出一个四方官印,上面确实印着只有舛啓才有的标识。
“见过孙大人,”公孙洵微微颔首,接着又问道:“大人为何会等在此处?”
孙明珠微微一笑,有些讨好地回答道:“摄政王昨日传信,让下官在此恭候一位贵人,王爷信中下了死令,务必第一时间接到贵人。下官怕手下办事不力,故而自昨日收到信后便亲自在此处等候。”
“那你又如何判断要等的就是我们?”公孙洵虽心中猜测外公和舅舅定是已事无巨细地向这位孙大人描述了他们一行人,可众人依然易容,换了模样,为何还是这般轻易就被认了出来。到底是孙大人过于聪明,还是他们自己漏了破绽?
孙明珠上前一步,拱手说道:“下官也只是根据几位贵人的身量猜测,所以还得请贵人展示一下腰牌。”
公孙洵点点头,心中暗暗赞叹眼前的孙大人也是一位心细如发的人,他不仅认出了几人,且在相认的过程中并无只言片语透露过众人的身份,这样一来即便认错也并无半点影响,不知情的旁人只会以为舛啓又派了使者前来商谈生意罢了。
公孙洵自腰间解下梁岼的令牌递给孙明珠,孙明珠确认后便双手奉还。
“贵人这边请。”孙明珠微微侧身,给公孙洵让出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