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瑞贞不见了踪迹。
如果说她活着,是一定会回来的,但是废墟当中,什么也看不见。尸首或者石块瓦砾,黑暗中,模模糊糊的都只是遍地狼藉。
萧瑞贞回不来。
“念玺,我并没有告诉你,瑞贞早就被他们下了毒。”耳机里,张暮声的这句话又一次使我惊惶。
是的,几日前张暮声就告诉我萧瑞贞身体不舒服。我并未将此放在心上,只当是她没能休息好。可细思极恐的是,也许一开始被下毒的人应该是我。救出萧祭那一次,萧瑞贞把我掉包出来,我才逃过一劫。
“该死的是我才对。”这种活下去的方式,我无法承受。悲伤痛击了心脏,我头晕目眩,难以喘息。
“念玺,我们早就准备好了这一天的到来。回到印十一帮你,是我们此生仅能做的事,不必愧疚。”张暮声的回答,总是在作为哥哥的身份安慰我。可我知道无论是前尘他作为张家家主,还是现在他只作为我的哥哥,他都在压抑他的悲伤和愤怒。在他眼里,他永远会把责任放在他自己的情感之前。
“哥哥,不必说了,你先回去。”我摘下耳机,关闭了通讯。看着车窗外的废墟,我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再平缓一点,我才能知道我要做什么。
“海羽,停车。”经过之前萧瑞贞离开的地方,我不知是抱着如何的心态,或是想在废墟中找到她。
我们一步一步行走在废墟上,周围警笛声四起,而我们在黑暗的正中心,暂时无人发现。
电力系统因大火而损坏,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天上的星星却还是被大火产生的黑烟遮去了许多光辉。我总觉得我在被星星凝视,它们是逝人的眼,向往着的唯一希望,那便是我们。可这希望就将要一点一点埋葬在深渊里,它们就快要看不见我们,这对于他们同样残忍。
“我已经犯了太多的错。”我站定在原地,转身回望黑夜中那个模糊的轮廓,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沉重的呼吸带着暗哑的声音,试图带来宽慰:“没有人可以预料到结果。”
我手腕轻绕,一串念珠从腕间滑落至手掌,指尖捻着珠子,良久。“我在桃源的那场梦里学会了一些卜卦,我以为,这样我就能看到结果。”
我苦笑说:“未济卦,未济,事至坏之时也。事功未成,而成败还在一念。这一念,究竟在哪?”
“我怕我还是会选错。”
说完,眼泪也找不到归属,我感觉到眼眶已经盛不住它,任凭它流得满脸。
张海羽什么也没说,我却能知道他在向我靠近。他让我跌进他的怀中,彼此的心跳成为唯一的提示。两个寻不到方向的人,都将对方当成了一个解。
他用手指抚去我的眼泪,不知是压下了多少没说出口的语言,最后只道:“回家。”
重明玉的失窃让后面的事情更加难以预料,页离未必能支撑后续的行动,我们能否成功,玄之又玄。
萧祭跌跌撞撞地从萧府摔出来,见我们个个不说话,问道:“瑞贞姐姐呢?”
我偏过头,愧于面对,转身进了张家的门。
屋里没有开灯,我坐在内厅,什么也不做。突然吱呀门响,门缝外照进来一束光线,张暮声站在门口。
“念玺。”
“抱歉。”我除了这两个字,找不到任何能说的话。
他深深地叹着气,坐在了我身旁的椅子上。“你还想继续下去吗?”
我的眼睛向着门缝的光亮看去,看得久了,那光又渐渐变成了重影,模糊不清。“想。但也许和今天一样,我不知道还有谁会离开。”
“当年你走之后,我也是这么想的。”张暮声伸手过来拉扯着我的衣服,抚平去我衣袖上的褶皱。“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太久,可每当我想起的时候,我还是会后悔我那时没有早些下定决心与上官家决裂。但换种角度一想,张家还有这么多人,如果是为了你去牺牲他们,甚至会导致更坏的结果,灭门的也许会是张家。我们和吴家,兴许并没有太大差别。他们又何错之有?立场不同罢了。可是作为哥哥,我对不起你。”
我摇头道:“事难两全。”
“是,没有一个选择是完美的,不管是过去的我还是现在的你,我们要为身后的他们承受那个选择的不利。”
“我承受不住了,他们奉我为首,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个一个离开。”
“念玺,害怕的话,下一次让哥哥来给你选。”他的大手覆上我的手背,我终于看清了他眼中的泪光。悲彻与坚定的相伴,总在这样的时候让我的每寸神经都感到惋惜。“亦是为了瑞贞。”
我茫然,只是点头答应。
下一次,凶多吉少。
“运输港爆炸最终导致287人遇难,863人受伤,18人失踪。”
新闻频道重复播放着这条新闻,我任凭它放着。线索或者是计划,全部都被我抛之脑后。主动权早就不在我们的手里,就算追查下去也无济于事。连续三日我都没迈出这府门,张海羽也只是与我呆在一处。我总是时不时问起:“你觉得后面会如何?”这种类似的问题。他的回答只言片语,后来突然提到了那什么“只属于神的世界”。
“我最早认识到神,也许是前尘我被送上祭台上那一次。”我不自觉得去抚摸肚子,那里好好的。
张海羽的目光暗下去,他也想到了那次,摇头道:“我本不想提及。”
“神说我是世间最大的孽,因为我窃取了他的力量。只要将我献祭,他就能洗去信徒的原罪。”说完,我又开始捻动念珠,好像是在从另一种信仰里寻找救赎。
“你信吗?”张海羽的眼里侵入了一片桀骜,他难得露出这样略带不屑的表情。
我轻甩着珠串使它缠绕在了手指上,便将绕着珠串的手抬到张海羽面前。“我不信,我信的是道。”
他看着我的手说:“或许,万和想要所有人都成为神的信徒。”
“与其说是神的信徒,不如说是他们神使的信徒。”
“这世间没有神,他们就可以创造一个。只要有神,世界就变了。创神既是创世。”
听到这里,我沉默了。越是细想,我心中的胜算就越是接近于无。可是我还活着,我就必须反抗,不管胜算多少都必须反抗。这是我仅能做的。
“运输港爆炸最终导致287人遇难,863人受伤,18人失踪。”
下一个新闻节目依然是以这条新闻开头。而手机短视频软件上的新闻,依然夹杂着一些专家不食人间烟火的言论和某些不大的社会事件。评论区如同前几天一样,全是戾气。我属实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引起了这样人人好争的局面。依然与万和的下一步有关吗?
下一步到底是什么?
吴铭空可能会知道一点。
我没有去找她,而是把她约出来玩。她不知道我刚刚经历了什么,甚至以为是我最近得空,有时间陪她逛街。
“其实我有事想问你。”说着,我取下柜台上一个小猪的发箍,放在吴铭空发边,同时又进行着另一个话题,“这个适合你。”
“我才不要小猪,你自己试试。”她接过发箍,取下放在我头上,话头一转又回应了我的前面半句话。“有事尽管问。”
“你知不知道,属于神的世界?”
她的手停滞在半空中,突然睁大了眼睛,道:“这个词语,我可是已经五年没听到过了。”
“你继续。”我道。
“不管是什么时代,社会都是由统治阶级以及被统治阶级组成。统治阶级也等级分明,就像古代分封制,这你一定知道。”说着,她停下来,取下我头上的发箍,把我拉出了饰品店。
在外面她长出一口气,继续说:“其实我觉得这与君权神授相似,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就冠以‘天’或‘神’的名义,来使被统治阶级接受他们。”
她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可又觉得她说的又过于表面,还没说到我想要的重点。“他们怎么统治?没有人信神。”
“所以我说,这个词语还是我五年前听到的。虽然我从万和逃走了,但这五年都没任何动静,我想他们肯定不会成功。”吴铭空轻抿着唇,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你为什么知道?”
我迟疑着要不要说出口,关于印十一的过去,关于桃源,关于重明玉。这些,一定会彻底颠覆她对这个世界的看法。最后我放弃了,只说了一句:“他们可能就要成功了。”
她听完反而大笑说:“哈哈,你怎么会相信这个?我都不相信。他们要用什么办法,才能让这世上的人们都听信于他们?他们可以毁灭这个世界吗?难道他们是真有什么所谓‘神赐予的力量’吗?你放心好了,这种事情不可能的!”
我对她淡淡一笑,并没有解释。我已经从她的话里捕捉到了个别信息。
我的想法一开始就有了偏差,他们想要的并不是纠结于一个“什么样的世界”,而是一个“由谁来统治的世界”。
也就是说,他们要是能控制重明玉,那就能用重明玉达到“灭世”又“创世”的目的,让重明玉成为用于统治的权杖。
我和张海羽对重明玉的使用一直都只控制在很小的限度内。可石头的上限一定不止如此。它包括了绝对的想象,就像最早桃源里的巨蛇,就像我和张海羽的重生,人潜意识中的任何东西都能被幻化出来。若是超荷使用,我也不敢保证使用者会不会陷入疯狂和混乱等副作用当中。我早就说过它会引导我向着危险的东西思考。
“喂,你听见我说话了吗?”直到吴铭空在我面前把手挥来挥去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她在和我说话。
“啊?没听见,你说什么了?”
“我说,运输港的爆炸,网上说是有一股神秘力量把火扑灭的。”吴铭空举着手机给我看,贴得很近,我向后退了半步,才看清她手机上的内容。
这些文章大部分都来自一些自媒体。官方对这件事是保密态度的,官媒都把这写为消防救援的结果。我并没有意见,这才是正确的,不会让事情太麻烦。
“自媒体写的东西别乱信。”我摆了摆手,“这什么神秘力量要是真的,岂不是有外星人来地球了?”
吴铭空看我的眼神有些怪异,但她并没有发现我在掩饰什么,却说:“我觉得你今天和我出来好像并不是很开心,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我微微皱起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摇头道:“没什么事啊。”
“你就是不想说。”她撅起嘴,“算了,不过等你想说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有困难我们一起想办法!”
我勉强勾起嘴角,也不清楚自己看起来是不是在笑。
在外面请了吴铭空一顿饭,见天色已晚,我便决定送她回家。她是坐地铁来的,从市区坐到她家附近的地铁要一小时不到的时间。我就陪着她,大不了让张海羽开车去地铁站接我走。
地铁里的人不是特别多,只不过确实没有空着的座位。我和吴铭空抓着同一根握杆,时不时看着每一站进出的人群。
这时,地铁在奥体中心站上来了五个男人,这倒也不算稀奇。奇怪的地方是,五人全都面向同一个方向站立,可他们之间挨着的距离显然不是陌生人,又没有一句对话交流。我对周围人的互动向来敏感,直觉下,我总觉得不对劲。
如果是万和要派人跟踪我,再把我处理掉,也太多此一举了。以他们的实力,要像以前一样杀去印十一屠尽我族人,也未尝不可。
难道是我多虑了?
想着,我还是给萧涯发了一条消息:查一下地铁3号线奥体中心站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出现过。
萧涯回复了我一个顶着问号的猫猫头表情包,又发来一句:“稍等。”
而那五个人,只乘了五站路就下车了。我又一度怀疑是自己过分敏感。
等到把吴铭空送到家后,我才收到了萧涯的回复。他发来几张监控截图,那几张图中都出现了同一个人,似乎是在和不同的对象交谈。
“这个人好像是孟桑?”我仔细看着截图中那个不是非常清晰的身影,自言自语着。
过分专注的我险些踩空台阶,才发现前方停着的车。车窗降下,张海羽正坐在车里观察着我的举动。
他问:“你在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