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不知何时已经散去，月光如流水般洒在战场上。借着淡淡的月光，方钊看到郗戟脸上染着血色，不知是自己受伤，还是被溅到的，总之显得非常狼狈。他的胸脯剧烈地起伏，握着碎石剑的手微微抖动，眼神有些迷离，完全失去了从西京出兵时的光彩。
纪寅和秦风的战袍上也染着鲜血，正对着郗戟说些什么。追随西伯东征西讨的灰蛇战团，如今竟分崩离析，方钊内心极为感慨。
“如果灰蛇战团撤出战场，苍陵王师能确保不再追杀吗？”郗戟喊道。
“单涛承诺，只要西京军离开苍陵，不再介入我国军政，郗将军和部下便可安然无恙。”
“郗戟必须将夺得的几座小城完好无损地归还苍陵。”有人喊道。
“没错。这些年来，西京一直压制苍陵，经常讨要战马和兽皮，今后也不能再提出这样的要求。”又有人喊道。
“各位，眼下苍陵王师还是单涛执掌，若大家有异议，倒不如请柏公子来说。”
“莫柏承蒙将士们不弃，愿意奉我继承王位，心里实在惶恐。莫氏一族如今枝叶调零，其罪主要在赢氏，如果郗戟和西京军不再与之为伍，将赢斯、赢襄等兄弟交出来，我便同意单涛将军的承诺。”莫柏朗声道。
“柏公子不要过于仁慈。多年以来，西京与敕胡一直有亡我之心，不如趁此机会，消灭掉灰蛇战团，为苍陵永绝后患。”荣泽说道。
“西京毕竟是银夏帝国的边塞之城，我们若是无端加害郗戟镇守，势必会与娥帝结怨，对于苍陵全无益处，倒不如借此时机，与郗戟将军冰释前嫌，互通友好。”莫柏大声道。
“既然柏公子有如此胸襟，我们便听新王的意思，但是赢斯和他的党羽绝不能走。”秦程喊道。
“单将军放心，灰蛇战团此番来到函陵，是与苍陵共同扼制敕胡。敕胡已被赶回榆筑草原，郗戟自然没有理由留在苍陵。至于赢斯，他谋害苍陵王之事全是其一族所为，灰蛇战团绝没有参与其中，为表郗戟心意，我愿献上赢斯交给柏公子处理。”
郗戟话音未落，赢斯已经脸色大变，正准备夺路而逃时，纪寅派人早将其拽下战马。赢斯身后有几名死士试图解救，也都被秦风的手下砍翻在地。
“莫柏说话算话，既然郗戟将军已表诚意，苍陵自然会放西京军离开。单涛与秦程两位将军，放灰蛇战团速速离开吧！”
“末将领命。”
单涛和秦程分别高举手中长剑，绿叶军和苍陵王师向两翼后撤，露出高陂城西一条崎岖的小路。灰蛇战团的骑兵分成两列，护着童临指挥的步兵，慢慢地从包围圈里撤出去。
郗戟的背影渐渐地淡了，隐没于倾斜的战旗和队伍之中。方钊看到，函陵守军留下来，将手中的长矛和刀剑扔到地上，后方还有一百多名灰蛇战团老骑士。一名函陵将领走上前来，面向单涛与莫柏。
“柏公子，单将军，我们受到赢斯的蒙蔽与王师对抗，现在才知道大错特错，还望将军不计前嫌。”
“你们都是苍陵人，只要不死心踏地为赢氏卖命，忠心拥戴柏公子重振苍陵，就是王师的一分子。你们拿起武器，郜标将军会带着大家，分配到王师各营中，随时防备敕胡卷土重来。”
“那些灰蛇骑兵为何没有跟随郗戟离开？”莫柏问道。
“我等自入伍便追随西伯，没想到郗戟竟违背西伯之意，妄图夺取苍陵疆土，还助阵狼子野心的赢斯，这样的主将不值得我们继续卖命。薇公主是西伯的女儿，我们想和方钊将军合兵一起，归附血驼部落到北方生活。”
“既然你们愿意追随薇公主，莫柏绝不阻拦，但是希望你们能够记住，大家同为亚夏族人，千万不要再自相残杀。”
莫柏说罢，苍陵王师已经让出了一条路，这支灰蛇战团残部缓缓而行，慢慢来到周薇的近前。
“周薇万分感谢柏公子。”周薇说道。
“天后不必客气，我之所以同意这些骑兵由你带走，并非没有顾虑。与其放他们回到西京跟随郗戟，倒不如顺水推舟做个人情，让天后念及我的好处，将来不再发兵南下。”
“柏公子说的话，周薇记在心里了。血驼部是否南下也许不取决于我，而是帝国会不会再有变故，或是其他亚夏各国仍旧视我为敌。但不管怎么样，苍陵只要是莫柏为王，血驼部就绝不会派兵，西出苍岭与你为敌。”
“我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过分，但天后毕竟流淌着亚夏族人的血，我希望这些骑兵不要成为血驼大军劫掠的帮手，屠杀平民百姓的刀剑。”莫柏说道。
“历史惊人相似，我们频频重演。我记得西京城有一位学士，他在讲学之时，常常用这样的话开头。当时，我并不了解其中之意，但现在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数百年来，哪一个小国不渴望被人仰视，成为亚夏大陆的主宰呢？这种渴望，才是战争不断的根本，并非是某一个人所能改变的。如果大势使然，亚夏大陆需要一位真正的明君统治，为什么不会是柏公子呢？或者不是我呢？真有那么一天，血驼部落承袭天意，我又怎么能阻止这些骑士挥舞的刀剑呢？”
“我明白天后有男人一样的雄心壮志，但愿这样的一天不要到来吧！”
“周薇从柏公子的眼睛里读到的，却非你口中所言，而是波澜壮阔，指点江山。若不是想要逐鹿天下，柏公子为何不远千里返回苍陵，又率领苍岭绿叶军驰援高陂呢？冥冥之中自有天定，柏公子借敕胡之征继承王位，也许是七子之神暗中相助，何况你还有变天者泰平的支持呢！”
“天后过誉，莫柏只想让苍陵百姓富足，绝没有称霸天下的野心。”
“是吗？但愿柏公子所说是心中之想。”周薇微笑道。
此时，追击敕胡大军的绿叶军已经陆续返回，苍陵王师的士兵正在打扫战场。方钊看出周薇并不想在此地久留，但天色已经很晚，如果率军东行很可能被敕胡人埋伏，便派人清理出一块敕胡营地休整。
“天后早些休息，待明日进城与苍陵王师欢饮吧。”莫柏说道。
“多谢柏公子，明日一早我就要率军返回天狼城。”
“天后为何如此着急？”
“我已出来月余，心内自然担心血驼部，但离开之前，我还有话想对柏公子说。”
“但说无妨。”
“苍陵疆域广阔，柏公子仁厚治国，又有泰平等贤德白子辅佐，早晚必将崛起为亚夏新强。若是莫柏有心联合，血驼部将永远是君之盟。但我更想说的是，此番西京进军苍陵铩羽而归，已经元气大伤将士不和，柏公子不如乘高陂之胜，率领大军南下攻击西京。得到苍岭之西和夏江以北的土地，莫柏足以有实力，与银夏帝国相较短长，更可以与血驼部一起开创治世霸业，共同治理亚夏大陆。”
“苍陵眼下千疮百孔、国力衰微，莫柏只想尽快带领百姓自强富足，至于是否能够成为大陆霸主，一切就由天命做主吧！”莫柏回答道。
“很好。苑先生要代表盐商帮会与血驼部落谈判，是否陪周薇一起北返血驼部？”
“天后先行一步，苑苍月过些日子就去。”
“好吧！”
周薇说完，拨转了马头，率领部下回营。方钊回转身，看着泰平与假扮苑苍月的冷月并骑而行，渐渐消失在夜幕之中。
“天后为何对苍陵如此看重？”方钊听到厥喜发问，而这也同样是他心中的疑惑。
“我有腾格天神赐予的预感，莫柏和泰平是一对成就霸业的人物，他们雄踞苍陵，是血驼部落最值得成为同盟的国家。”
“既然莫柏有称霸之心，为什么对天后所提结盟并不积极？再说，如果苍陵将要强盛，天后为何又鼓励他吞并西京呢？”
“欲成大事，必不能为常人所察。何况，区区西京一隅，怎么能满足莫柏的野心，一旦有了贪欲，他又怎么能不继续填补欲壑呢？”
“可是苍陵强大，也极可能威胁天后和血驼部啊！”
“如果血驼部不够强大，即便苍陵不强，于我有什么意义？谁又能盖棺定论，苍陵有朝一日不归顺于我呢？”方钊依旧有些不解地看着周薇。
月光之下，薇公主好像一尊玉雕，如同少女一样美艳动人。方钊一瞬间有些眩晕，眼前又浮现起令他耳热心跳的场面：周薇脱下衣裙，在自己的帐篷里展露胴体，轻轻地走向自己。
方钊看得出，周薇的眸子异常炙热，有一种令人期盼的情感。然而，方钊也分明看到，在那种强烈的感情中，有一种让人胆寒的东西。
她和那个女孩是何其相似啊！方钊不由自主地望向北方，仿佛看到小柏岭上空，一只苍鹰正在飞升，遮蔽了天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