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佳佳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因为这句话不是她要问的，是有人托她问的。
“佳佳妹妹的意思是，王碧芸中蛊这件事是不是也是你做的？”这时从苍翠怀抱的大树旁走出一位宫装女子，她既笑着开口，天真粲然，尘不可掩，宛若贵人。
“玉尘！你怎么会在这？”玉壶仙子顿感不妙。
“我会在这里自然是出于关心，我不仅关心玉烛剑，同时也关心你。”
“哼”
“从你那次回来后我就觉得奇怪，玉烛剑重新出世的消息你不会没有听闻，可是你却一直不去问问玉烛剑的心意，你说这奇不奇怪？”
“那是因为我知道你去试剑了，你既然试剑失败，我再去试剑多半也是徒劳，与其贸然前去试剑，不如专注修持自身。”
“修持自身？哈哈，你恐怕不是在专注修持自身，而是将心思用到了别的地方，比如说九剑之会，比如说现如今就在夏首城停着的古华皇朝马车之中的王碧芸。”
玉壶仙子怒斥道：“你在胡说什么？九剑之会与我何干？我又不认得什么王碧芸！难不成仙子大权在握之后，竟要以如此拙劣的诬陷致罪吗？见人有灾便说是我动的手？”
玉尘仙子坦然说道：“我没有证据”
“没有之事自然没有证据”
“可是人还活着，王碧芸还活着不是吗？我不知道你和王碧芸是什么关系，是怎么认识的，金华楼虽然贩卖情报，但是从来不卖绝密，也不知道绝密，金华楼所做的只不过是消息搬运，而不是潜入刺听。像情谊关系间这些细微的事情我不太可能从金华楼处得到消息，然而有些事情太巧，让我不得不怀疑。玉壶你起自靖洲，拜入华莲宗后亦曾多次在南方游历，你能接触掌握到蛊术。”
“难道你就不能？”玉壶仙子嗤笑。
“寻常蛊术不是稀罕之法，我若去学，运使一些粗浅的蛊术当不是难事，可是什么样的蛊能让古华皇朝三十年无功，能受的住法华寺圣正禅师的诵经治蛊？”
“我怎知道！”
“我没有发现你的踪迹出现在大孤山，不过你的足迹曾经在古华皇朝出现过。”
“这又有什么？宗门里去过古华皇朝的难道只有我一个？修行游历天下何处不可去？”
“然而你两处地方都去过，当九剑之会后宋佳佳的消息传来宗门，长老们不信者有之，猜疑者有之，我却从一开始就怀疑那是一场针对宋佳佳、针对玉烛剑的隐谋。”
“你一向多疑”
“你一向多智。我既然怀疑那是一场针对玉烛剑的隐谋，自然会对你的行踪格外注意，从那时候起你往南落西，足迹多见于良洲和云洲，虽不见你入古华皇朝和蜀山，但你毕竟修为高深，飘走无迹，莫说是相询于凡俗，便是我亲自追蹑，也无法步步紧跟。如果说一开始我只是怀疑的话，等到了夏首城的时候，就近乎确信了，所缺的无非是证据而已。我请出了寇真人，这让你感时间之万急，你因此上蜀山求试剑。而当你在夏首城时，你本该立入巫地找佳佳试剑，为何见古华皇朝车驾而止步？见圣正禅师诵经治蛊时，更是惶恐多于焦急？你又为什么感到惶恐？是不是你为了让玉烛剑放弃佳佳，在九剑之会上做了什么不可言说的事情？”
玉尘仙子惋惜着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等到了巫地，就在刚刚，无论我先前的怀疑是否属实，你以力夺剑并欲置佳佳于死地之事终究是我亲眼所见。我也不想以卑劣观你，但这毕竟涉及到我华莲宗的声誉，王碧芸中蛊一事到底是不是你做的？与你有没有干系？若不是你所为，那是我以小人之心妄自揣度，我与你赔不是，倘若真是你所为，师姐，请为宗门计，告知师妹以实情。”
纤尘飞尽，万籁无声。
玉壶仙子于沉默之后看向玉尘仙子身后说道：“凭玉尘的修为不可能立于我周侧而让我不能察觉，是哪一位长老在此，可否现身一见？”
同一株树背后又有人影显现，宋佳佳观其面容可与两位仙子比色，而艳红犹盛玉壶仙子，其人衣发同一色，赤如丹心。
“绛宫真人！”玉壶仙子愕然道。
“真人久列长老之位，在宗门里德高望重，没想到连真人也支持玉尘继任圣女之位。”
“真人不是为玉尘来的”
“原来如此吗”玉壶仙子恍然一悟丧颓说道。
“正是因为绛宫真人久列长老之位，在宗门里德高望重，又不属意你我二人，故当绛宫真人亲眼见证后，由真人来说出此事最能令宗门信服。”玉尘仙子朝着绛宫真人一礼说道。
宋佳佳见状虚行一礼，她不知好歹，但见华莲宗真人，略尽晚辈之礼。
“华莲宗的圣女之位，除非我死了，不然你是坐不上去了。”
绛宫真人开口就处以极刑，玉壶仙子凄然一笑，到了这个时候，她哪里还会奢望圣女之位。
“说，王碧芸中蛊一事是不是你做的？”
“是”玉壶仙子这时断然承认。
“混账！你这么做置宗门于何地？堂堂圣女候选竟用巫蛊之术阴谋害人，你发此歹心时可曾想过华莲宗？”
玉壶仙子亦自悔恨道：“一步踏错，追悔莫及，当年我若不施以落生蛊，如今也就真只在试剑了。”
“事已及此，再说何用？师姐，当年之事，你就原原本本与我们说了吧。”
玉壶仙子不说反去看绛宫真人，绛宫真人则再次斥道：“此间诸人均有干系，你要避讳什么？”
“是”
“玉尘猜测不错，我和碧芸有交情。古华皇朝虽以皇朝立世，但实则是以修士宗门掌持着这片土地，古华皇朝的弟子有一种特定的历练方式，那就是将学有所成的弟子外派去皇朝各处守护城池，碧芸也不例外。我就是在碧芸外派时认识她的，那时候正遇上她与狐妖斗法颇为窘迫，我见她真气纯正，便替她解围出手诛杀了狐妖。再后来蜀山北至，玉烛剑重新现世，我接到传讯后立即回赶，却是没能追上，返回宗门时得知玉尘求剑失败。我和玉尘相争百年，若论天资，我们当在伯仲之间，若论性情，玉尘表仁顺而知谦退，我则求显德以壮声势。我心知若是我二人同时求剑，玉烛剑多半也会舍我而取玉尘，我既失先机，再去求试剑已无意义。”
“你既自知，又何苦铸此大错？”绛宫真人话中惋惜。
“纵能自知，然又何能不避性情？苍天教我。”玉壶仙子双目垂黯，口齿之间仍在诉说。
“我还是渴慕圣女尊位，此后一直养性，直到九剑之会在即，我故意带伤找到了王碧芸，又趁机调换了王碧芸给我疗伤的玉露丸。期间我告诉王碧芸有关玉烛剑的事，并请她在遇上宋佳佳的时候试人真诚，试剑受控，在大孤山两派弟子相遇起了争斗是稀松平常的事情，王碧芸一口答应了下来。交谈中我又给王碧芸下了落生蛊，这样一来只要王碧芸能遇上宋佳佳，无论她们两人谁胜谁负，按照王碧芸的性子，总有一个人会服下玉露丸。”
“且慢”玉尘仙子止道：“王碧芸既然滥爱，又为何只一人受害？难不成她一路上都没有遇上其他剑宗的弟子？”
“玉烛剑毕竟是月汐圣女的佩剑，当年铸剑所用的白水石宗内至今尚有余存，我用巫术使白水石和玉烛剑相关联，在遇上玉烛剑之前，玉露丸仍旧是古华皇朝的疗伤灵药。”
“你果然精通巫术”
“我本是巫民，父亲是族里的祭司。这样一来，无论是谁服下了玉露丸，我都乐意看到。王碧芸必然身死，宋佳佳纵然未死也要煎受令王碧芸身死之责，倘若二者俱亡，我则要抢在玉尘之前先上蜀山求剑。大孤山中九派混杂，灵剑又炽人眼目，有弟子藏了手段进大孤山并不奇怪，我人不在大孤山，擦掉了与王碧芸交往的痕迹，心中只剩一事欠缺安排。宋佳佳要是没死，我可以等，等我觉得合适的时候上蜀山求剑，只要等的岁月久了，无论哪一位华莲宗的圣女候选想要试剑都是理所应当之事。可要是宋佳佳死了，我则需要抢在其他圣女候选之前最先求剑，而这样求剑就不免要考虑怎么打消掉自己的嫌疑，我一路上故意留下了缓慢的足迹，从华莲宗到蜀山，最后只剩下怎么解释这个巧合。”
“昧暗之事，未有幽而不显，昏惑而行，未有隐而不彰。修操于明，行勃于幽，以为人不知也？你也太小看蜀山真人了！”绛宫真人看着玉壶仙子宛如童幼。
“我千算万算没有算到王碧芸和宋佳佳都没有服下玉露丸，玉露丸反倒被古华皇朝的另外一位弟子服下了，我即刻牵动的落生蛊也没有带走王碧芸的性命，尽管宋佳佳遭遇了责难和自责，但这并不是我希望见到的。”
“你擦掉了和王碧芸交往的痕迹却没有擦掉王碧芸这个人，怪不得你看到圣正禅师诵经治蛊时气机惶恐，以至于你需要立刻得到玉烛剑确立自己圣女的身份，为此不惜再添一人性命想要杀掉佳佳。师姐，你乐意看到王碧芸死亡，可王碧芸要是被救活，届时你还可以以华莲宗对抗古华皇朝，强辩那是王碧芸的一面之词，华莲宗是不会坐视圣女加刑的。”
“以凡俗手段眼光平视修士，当真是愚蠢至极！”绛宫真人衣袍燃火，显然是准备惩处玉壶仙子。
玉壶仙子看着绛宫真人淡淡开口说道：“不劳长老动手了，玉壶自知罪孽深重，唯有自尽伐罪。”
绛宫真人闻言赤瞳一扫，瞬身而来，绛宫炎炎，灵台寂寂。
凋脆之前玉壶仙子挣扎着最后一口气对绛宫真人说道：“玉壶无颜面对宗门，华莲宗已无容身之所，请长老允玉壶魂归旧土，我生于何处，死亦魂归。落生。落生。”
月落参横，梦好难留，余音道尽，形灭神飞，弃绝人世。
绛宫真人阖目闭情，玉壶身死罪消，唯留宗门负欠，她一望宋佳佳，后者顿时手足失措，慌如风中衰草。
玉尘仙子再次取出霜干剑问道：“佳佳妹妹，霜干剑可换得玉烛剑？”
宋佳佳强定心神说道：“不可”
“也罢，玉尘便不再强求了。”玉尘仙子无奈收起霜干剑，绛宫真人熄了目中炎火走近。
“贫道想过要带玉烛剑走，光吾真人那贫道自会前去请罪，可我现在带玉烛剑走岂不是愧负了月汐？扬波于前，承流在后，也许你才是玉烛剑命定的后继之主，望你莫负剑心。”
短时风惊雨过，恬然独静，一丸冷月，犹照夜深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