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黎城百姓的内心有些复杂,江华未死之时他们是又愤怒又惧恨,可当一切尘埃落定,他们竟后知后觉地开始害怕起来。
江氏尽亡,若蛮族再次入侵,朝廷中那些大臣能护住他们吗?大兴还有能阻挡蛮族铁骑的将领横空出世吗?
姬相虽确为大兴的复兴鞠躬尽瘁,造万民于福祉。可逝者已矣,他们大兴真的有必要用一个将星的生命作为代价吗?
百姓们内心惶恐!!
或出于不安,或出于怜悯,或出于看热闹,今日大街上围着的人特别多。
不由让人想起白单未灭之时大举访兴的场景,那时也是人头攒动,那时也是满目护送。
那时长公主吕嫣然和亲远嫁,保大兴和平安稳。
今日江家最后一个主母猝然离世,意味着江氏彻底退下历史的舞台。
那时百姓们议论纷纷,今日百姓们肃静默然。
“那姓邹的还有几分本事,晓得利用百姓的同情心。”有人站在人群中蓦然开口。
“同情心?呵!是不安,是惶恐吧!一个个在这富贵迷人眼的皇城呆久了,恐怕早就忘了,当年黎城差点破城,而将领们皆被困城外时,是当时的江老太君率领江家女眷及所有黎城百姓苦守城门的。七天七夜啊,那一战,不仅江家男丁几近灭绝,就连女眷都死伤惨重。”
“那事都快过去百年了,百姓们健忘……”
“不记得就代表不存在了吗?一群自私自利,忘恩负义的玩意儿!”江戈甩了甩衣袖,懒得再听下属的劝慰,“你在这盯紧了,若有意外赶紧通知我。”
“那大人您……”
“我做什么事还需要向你汇报吗?”江戈横了对方一眼,吓得那人立马噤声。
怎么回事?
怎么感觉自从公子下定决心走出那一步后,江戈大人就完全像变了一个人。
变得有点吓人!
被下属议论的江戈此时正站在一别院外面徘徊,他强自深吸一口气将别院大门推开,一进门就被院子里坐着的那人吓了一大跳。
那人正坐在正对着大门口的那张石桌子上品着茶,茶水顺着她高高抬起的手臂倾斜而下,流入进白玉茶盏中,姿态优雅,好一幕岁月静好之态。
“要尝尝不?这茶不错,今年新采的云雾,我刚找一个外地商人买的。”女子声音清脆,语调并不高。
“你怎么就……?”
“就醒了?”女子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她此时的表情,“表哥呢,我怎么醒来没看到他?”
“表小姐,我……公子……要我跟你说,他近期有点急事,需要离开黎城一段……时间……”
“是吗?”女子话音刚落,就有茶盏碰撞的声音传来,“……你还在骗我?!”
紧接着,桌上茶水被人全部扫落在地。
下一秒,他鞋面被热水打湿,有刺痛感从脚背上传来,江戈却完全不敢动弹。
“你真当我傻是不是?表哥呢?表哥他到底去哪了?”石柳儿脸上平静的表情骤然消失,她一边推攘着江戈的胳膊一边崩溃出声,“我找了他好久,可怎么都找不到。那个外地商人说两天前江华就被处死了,那……那不是……表哥……对不对?”
“表小姐,公子他……他……”事情的真相太过残酷,面对眼前这逐渐崩溃的女子,江戈实在说不出口。
“你告诉我不是他啊!!”石柳儿悲痛万分,步伐不断后退,小腿绊到了桌角,整个人直接摔倒在地。
“表小姐!!”
“你别碰我!!”石柳儿一把将江戈拂开,脸上全是恨意,“你狠,表哥更狠!!”
“他竟然给我下药?他真是铁了心也要救我那好表姐啊!!我表姐的命是命,那我呢?他决然赴死前可曾想过我?他明知道我那么爱他,可他却一次次地推开我,就连临死前最后一面都不愿意给我。那我这么多年的执念又算什么?他江华可曾有将我石柳儿真正地放在心上过?”
“不是的,公子心中是有你的,他已经替你安排好了所有退路,等黎城这边尘埃落定……”
“我若心灰意冷,随我观山览水;我若孤苦无依,为我另觅佳偶;我若执以孤老,金玉良田以送。”
“表小姐您知道?”江戈觉得不可思议,公子临走前交代了他很多事,对于石柳儿的安排,表小姐竟然猜的丝毫不差?
“谁需要他的怜悯,我石柳儿追着赶着嫁给他,那是因为我心甘情愿地爱着他,可这并不代表……我要靠着他的施舍才能在这世间苟活!!”
“表小姐,您误会公子了,他不是……”江戈在原地急得跳脚,表小姐向来最是聪慧的啊,怎么今日倒像是听不明白公子的苦心呢?
“你不要跟着我了,我石柳儿自有出路,用不着你们江家的施舍!!”石柳儿执拗地推开江戈的胳膊,头也不回地朝着街上跑去。
她漫无目的地游走在大街上,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
前半生她的目标是嫁给表哥,因为她从小就坚信,只要嫁给了表哥她就能逃离石家了,她就有人疼,有人爱了。
后来这念头就渐渐变成了执念。
起初她并不在乎表哥对她是什么情感,是亲情也好,是怜悯也罢,她只要能嫁给表哥就行。
后来又是什么时候开始感情变质的呢?是那人对她始终如一的温柔宽容,还是那人对她从始至终的小心翼翼。
准确来说是呵护有余而亲密不足。
她羡慕表哥和表姐双生子的情分,对表姐,表哥会挖苦,会责骂,更会豁出性命地偏爱。
偏爱,对啊,她要的很简单啊,就只是偏爱而已啊!
世人都说,爱情就是偏爱,她能一切以表哥为重,她能问心无愧地余生只偏爱表哥一个人。
可表哥为什么就做不到呢?
他不爱她吗?
不!
不!
这都是那个叫江荣的错。
若不是江荣犯下错处,表哥就不用死了,他们就能结婚生子,幸福一生了。
对,这都是江荣的错!!
那个女人她在哪!!表哥为她惨然赴死,她竟然就这么心安理得地接受,她为什么不拒绝?
为什么不拒绝?
“走走走,别挡道!!”
有人推了她一把,将她从思绪混乱的意境中拉了出来。
可有些东西终究不一样了。
仇恨,或者说唯有仇恨才能让她鼓足勇气活下去。
石柳儿目光呆滞地朝四周望去,发现不知何时她已然站在了街道中间。
为何今日街道旁站满了人,为何他们都是一副沉痛的表情?
周遭屏蔽的声音蓦然回归,灰白画面逐渐染上了色彩。
喇叭声,哭泣声,敲锣打鼓声,此起彼伏地强势地涌入她的耳中。
圆形方孔的纸钱正落在她的脸上,烟雾缭绕的香火气呛了她一嘴,满目皆白,孝服孝帽,白色帷帐。
这是出葬仪队?
这么隆重,谁死了?
表哥?
不可能。
兴帝既然下了处死表哥的命令,又怎么可能同意举办如此大张旗鼓的丧葬仪式?
可如果不是表哥,送葬队伍中又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熟悉的江家面孔?
姑姑?莫非是姑姑!!
在她昏睡的这几天黎城到底发生了何事?
姑姑病情不是好转了吗?姑姑不是说等这一切尘埃落定,就为她和表哥重新补办婚礼吗?
不,不!
这不是真的!
这只是她的猜想,一定不是真的。
“这江夫人是真可怜啊!!中年丧夫现在又丧子,江氏一脉这是直接断送在她的手上了咯。你看见了吗,这次送葬队伍可是一个石家人都没有,看来石家人摆明了是要明哲保身咯!!”
有路人的声音若隐若现地传来,将石柳儿最后一丝冀望打碎。
竟然……真的是姑姑的葬礼。
“你刚说什么?谁死了,这是谁的葬礼?”石柳儿随便抓着一个人问道。
“江夫人啊!全城人都知道啊!!”
“不可能,你骗我,姑姑怎么可能会死,她怎么会死,你骗我的对不对?”石柳儿整个妆面凌乱,现在又是这么一副疯癫状态,吓得那个路人连忙格挡,力气颇大,将石柳儿推翻在地。
“真晦气,江家果然晦气,连出个殡都冒出个疯婆子!!”
“你说谁晦气?你说谁晦气呢!!”石柳儿火冒三丈,连忙爬起来就要找那人拼命。
“当然是江家啊!你们看整个送葬队伍连个主孝人都没有,这古往今来有谁的葬礼是这样的,江家人是真的死绝了咯!!”恰逢此时抬棺人从此处经过,那人气不过又朝棺椁处吐了口唾沫。
“你……你……我跟你拼了!!”石柳儿这下是被彻底激怒了,撸起袖子就要找那人拼命,可不想她刚一起身就被人一把捂住嘴巴往旁边巷子里拖去。
“你放开我!放开……你不是江二吗,我记得你。”石柳儿一挣脱就想破口大骂,转头就发现将自己绑走的竟是一个熟悉的面孔。
当初在齐木镇就是这人和一个女侍卫一路护送她回京的。
“是江戈派你过来的?”这会儿冷静下来,石柳儿转念一想就明白了这江二出现的原因。
“嗯,今天是夫人下葬的日子,江戈大人担心您知道后乱来所以特意派我来跟着您。”
“他倒是不乱来,宁愿眼睁睁看着姑姑出葬连个主孝人都没有都不出现。可真令人心寒啊!姑姑生前可是将他当养子看待的。”石柳儿抱了抱胸,满脸皆是讽刺。
“说吧,他还吩咐了你什么?”
“江戈大人他……他……”江二挠了挠后脑勺,满脸皆是为难之色,果然表小姐最难伺候了。
“行了,我也不为难你了!!”石柳儿摆了摆手,知道也问不出啥有用的消息,“你只要把这几天发生的事告知我就行,其余的事我心中自有较量。”
这倒没什么不能说的,江二立马肃正身子,将这段日子发生的所有大事一五一十地告知。
就从那夜暗牢劫狱事件说起……
也就在此时,江夫人的送葬队伍在临出城门前出现了一些意外。
引起了一些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