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楼狂生挫宦官
书名:武林三国志 作者:文字侠 本章字数:19363字 发布时间:2024-03-09

上部 原侠

卷一 墨侠·梁祸

第八回 将军府博士谏权臣 光明楼狂生挫宦官

内皆高案大桌,既设长榻连座,也有单个独坐的方榻、圆凳,全是高的,并无席地。只为收拾方便,自然都用木材,惟独迎门对墙居中的柜台,犹以石制,想来鲜少移动,体重质坚,可防盗窃。周围石壁间或离得远处,多设小堆篝火,助灯照明兼驱寒意。客虽稀疏,侍女穿梭,衣不重帛,服色异彩,俱蒙面纱,轻薄透明,容颜娇藏,朦胧可见。胡风妖娆,汉家温婉,腴姿多态,苗条百媚。徐璜看了几眼,诸多不快尽抛脑后。

一女翠装迎来,自是汉人,薄纱之下朱唇轻启,问了他们。曹腾曰:“这里都是新奇,我们自先看看,有事再叫,你且忙去。”继而行走之间,单超望曰:“还有些人气。”左悺曰:“总算有些过年的味道,不似别家冷清,已经很好了。”曹腾曰:“好什么,没看见独坐者居多么。”悺问为何独坐不好,腾曰:“如非单身,便和我一样,兴许也是家里受气,被逼出来的。”悺不应声,心底惴惴:“之前逼他之计,莫非已遭识破?”腾曰:“看着都是胡俗,你去问一下,可有席地的座儿。”

柜台那边,两个男子竟也裹面,却用厚布巾。掌柜大月氏人,生着一部大胡须,蒙面难掩,上边溢出半圈,下边都垂了。他虽也听得懂汉话,只为口音纯正、应对流利,但凡汉客来询,皆由汉人回答,便是身旁副掌柜,正的多答西域客。左悺快去快回:“上面一半席地,且配歌舞。”曹腾喃喃:“今是各吃各的,不要忘了。”犹似思量,悺劝:“登高望远,可广顾民情。”腾终于点头:“就上面吧。”徐璜连忙附和:“自然是上面了。”

正寻着楼梯口要去,一道红影右边飞速掠至,红纱红颜,红袖红裙,妙曼轻步疾过,腰畔袖底微澜,低处素手倏探!曹腾迟钝,自无反应,三人俱惊,护他退避。单超当他身前外侧,本欲拆这一手,然见招数巧则巧矣,虽快不厉,恐是虚的,旨在声东击西,为求万全,瞬间依旧着重保腾,故既起之左臂仍挡腾胸,更添右臂横过己身,就近遮腾小腹,自己暴露空门,任对方在右腰两口剑的上面那口上摸了一把。原是似险无虞,不料来者变招取剑,刃出一半。时腾已后,超即转身尽当之,右掌顺势回落,按住来手!

脸色相对,剑柄上较劲,慢慢落了。面纱透肤,吐气若兰,渐渐急促,力屈身颤之际,顶髻并那横穿的一枚桃木簪都在微微摇晃,长发如瀑多浪,湿如出水垂水,动则如墨欲滴,沐浴体香,周围弥漫。叮的一响,剑刃尽归鞘中,单超犹不放松。对面婉容修皙,瘦颜娇俏,立姿窈窕,稍似高挑,然于八尺躯前终是矮小,就小鸟依人般投怀贴来,声脆如报晓,话短犹多曲折,身音俱柔:“你这是要干什么呀!客官儿!”

三人还好,徐璜心口一跳。单超想:“我乃过来人,又已身残,怕你的妖媚不成。”但恐暗算,身稍右转,左肩迎之,触时落目对视,隔纱瞪颜,见她长睫闪动,偌大双眸如一对西域黑葡萄,然而眼形犹广,并不很圆,横波流彩之余,眉角眼角并似剑尖,难掩一抹英气。那嘴薄唇,略带一点斜,便是有些邪气,言时一撇,露了皓齿,更斜更邪了,此时不言,只是斜嘴邪笑,似在望他求饶。

单超严声问之:“不是我要干什么,是你盗我宝剑,意欲何为?”她又眨眼作色,嗲声嗲气:“放了我,才回答你呢。”超要防她再度偷袭,脱手随即一推,分开二尺。她离时果起闲着的左手欲击,奈何两身不对位,半途见势收了,就势拔簪。超以为暗器,已戒备之,却见她站定之后慢慢敛装,然后盯他腰间隔空虚点,用簪数他佩剑:“你有五口剑,借我一口不成呀?那么小气!”超问:“你一风尘女子,要剑何用?”她已披头散发,脸色一扬,言犹含笑:“什么风尘女子!老娘我可不是这里养的,卖艺不卖身懂吗!”超问:“卖艺的要剑何用?”发帘颤动,她又换脸一媚:“你猜呢?”

左悺笑起回答:“单飞剑,人家有武功,必是卖的剑艺。”她赞:“还是这一位聪明。”悺虽喜听乐受,不似徐璜容易春心大动,当下从容未失,笑容不变:“过奖了。”单超遂问:“你在此舞剑为生?”见她含笑不答,复问:“为何不自备剑器?”她道:“刚才不是说了,我不属于这里,没有店里的酬劳,只凭自己挣钱。近来生意不好,手头吃紧,就卖了剑,故是向你一借,等日后赚回,再来还你。怎嘛,你肯不肯呀?”超虽理解,并不心软,岂会借剑与她,回谓曹腾:“没什么事了,不如上楼吧。”

楼梯亦为石阶,楼上早下来一人,穿戴尽黑暗,又隐隐透着棕褐调,一袭一色多层,里外皆此色泽。个儿也不高,中等偏瘦,戴着平顶圆形胡帽与一道稍厚的面巾,帽沿遮眉,巾高过鼻,就停于楼梯半道,帽高居高,显得身材更高,之前望这一阵,此际相迎,放过曹腾一行,见她跟来,尚未及阶,淡淡投她一句:“已容你在此,不许生事。”她不畏避,仰脸纵声:“不准舞剑了呀!”他已转身:“上面没人,下面待着。”背听:“你不是人呀!他们几个不是客人呐!”

只闻前面步声,没有后面的,知她未随。登毕,道口复宽,乃一方丈之地,三面隔墙,南面小窗望街,北边墙内才是店堂。他至此方快走几步,逾前礼这一行。既止,自还是单超扶曹腾当先,自然他俩还礼。超问:“你是哪位?”彼曰:“掌柜,二楼的。”腾观气度,接着问:“莫非就是这一家的店主?”彼曰:“也正是。”超问:“相见何事?”楼主曰:“几位贵客,首度光临,岂敢怠慢。”腾笑:“正巧我们不熟,要你招待。”

安波让身言请,都向丈内一道不高的月洞门去。他们四个一直自东而西逛街,进出商铺亦临右边,都是坐北朝南。这家也不例外,此门正当南北,左西右东,各立侍女。西域金发胡姬,东方青丝汉娘,四臂白如嫩藕,弹奏竖琴般掀起珠帘,纵隔面纱,亦露微笑。

入见开朗,前方北墙犹远,左右十倍宽广。正中间距门几尺外,一幕吊帘纵向垂下,珠玉璎珞并不密集,也有风铃其间,此刻无风,自亦无声,不过稍作分隔,区别胡汉 风俗,一路延至对面石制柜台前,也是离着几尺,便将偌大楼面一分为二。

自中间起,左右各去一程,都是空处,都还开阔,可容两边歌舞,此刻没有。西皆高座,方圆俱备,围着张张高腿大桌,亦是有方有圆。且观尺寸,方桌正好四边四人,或可挤下八客,圆桌容得更多,足可逾十。每桌容纳既多,就不必设置太多,须留足余处,方便过往。此时并无一客,空荡荡更显冷清。东座皆席地,自是一人一案,最多四人共案两两对食,较诸西边案比桌数,自然多了好多。虽亦颇静,靠近柜台处倒还坐着一人,汉服男装,姿体峻直,却浑不像客,竟正奋笔疾书。前后左右几个案上,堆满了竹帛与纸张。看他样子,更像记账的伙计。身前此案之上,有盆清水,旁置一布,又摊着一块竹匾,光滑无字,可反复书写,合着周围散开的策筹,俱作草稿计算之用。至今水清见底,布亦干燥,匾尚不曾用过,一直都在运筹心算。

这里月洞门外既留余地,所当墙体自然内凸,延去两边都是凹处,宽了场地。对面刚好相反,柜台处凹,三面有余,左端尊贵,临着账房,右对厨房,背向深墙长一些,藏着后梯口、诸仓室、厕所等。凹处两厢延去,平面齐凸,连为阁间,各是一排木制房门。左边乳白色的雕刻华丽,尽属西域风格;右边大红色的古朴传统,皆为华夏汉 风。虽各不同,总体意境和谐统一。

正于柜台右半边站立并核对账本的副掌柜,乃安波正妻,小月氏人,两年前刚娶,见了一众来客,稍与其夫遥遥一视,并不多话,专心继续。波又向东边那核账的汉服男子瞥过一眼,对方始终低着头。单超望他帽上系一根流苏,穗丝垂于背后,倒与自己有些相似风度,只是他那条白的,且已灰了旧了。复见波向左引,超遂提醒:“我等欲就汉席。”波止步右转,看时反应过来:“噢,是这样。我新年里太过忙碌,去年的账目还未弄好,且趁最近几日客流不多,雇人在此帮忙。不想几位到来,恐一时收拾不尽,”抬掌西指左边,“故而另请高坐。”

都还未语,要看曹腾意思。安波忙又改口:“实在想坐汉席,我马上命人收拾。”单超忽指柜台两边:“还有阁间雅座,可是也像外面这般分得汉胡?”波然:“虽是,奈何小些,只顾安静,不如外面宽敞。眼下客人不多,楼上只有你们几位,自是外面更好。”超犹指阁:“那里望得何处?”波曰:“集市北边,能见城墙。晚上城楼有灯火时最好,白天风景逊色了些。”超问:“那么外边这里呢?”南指一排,窗皆金银镶饰,数尺见方,咫尺间距,左右关启,嵌于石壁。波指窗外:“自为市场主街,庶几见得全貌。”

单超问罢,转视曹腾,等他发话。腾低眉瞅着大理石地板,倒影恍惚,自见苍老,喃喃自曰:“平日几乎都坐汉席,今个过年,不如见个新鲜,换那胡人的习惯试试也不错。”抬头提声并左右稍顾:“你们看呢?”众人岂有异议,左悺先应:“就换个新鲜。”徐璜声随:“试试胡风。”

于是都往那去,行时曹腾又问:“你是哪个民族的?”安波既当前引,始终稍微侧身,不时回头,这时回答:“我乃安息国波斯人。”腾问:“你们平时都是高坐的吗?”波曰:“我们波斯和你们汉人一样,原先都是席地的。只因我们多处高原,气候偏冷,常铺地毯。”腾点点头:“波斯绒毯很有名的。”波曰:“今犹天寒,汉席那边也铺了几座绒毯,故也不是纯正的汉 风了。”腾曰:“变通些好,不必拘于定式。”波曰:“高座不冷,且不易脏,故省坐垫。如今丝绸之路日益繁忙,异族胡风往来频传,贵我两国和平已久,高榻高座都渐渐多了。”腾曰:“贵国我不晓得,我们这里边境多些,内地还少。自来所见,数你店中最多。”波曰:“我这儿常迎各国商旅,风俗自需不拘一格。”腾然:“不拘一格好。”

几番话过,已经数桌。这一张圆桌最大,中央陈列各种器具,堆作展示。都认得金杯、银碗、琉璃瓶。瓶皆有盖或塞,亦皆琉璃制材。曹腾止步先看一阵,忽而倾身,伸臂欲取。单超见他要费力,忙扶他一把,托他少许。腾够得一瓶,淡雅悠绿,内盛黄液,不满三分之二,便拿到身前观赏,复指物问主:“里面是茶么?”安波曰:“波斯苦酒。”腾放下了,又看上正中间一个高脚透明杯:“这个所处,貌似至尊,可否也容我触碰?”波曰:“请便。”腾见太远:“还是你来吧。”波即取之递给,腾小心接过,近着脸儿缓缓转动,蓦问:“这个没有颜色,怎还不及那些有颜色的通透?”波曰:“此非琉璃,乃是玻璃。”腾问:“何物耶?”波曰:“亦为酒具、茶器,贵于琉璃,制法类似,工艺极难,成本极高,故而极贵,比黄金白银还贵许多倍。”

都吃了一惊,曹腾递回:“还给你吧,免得失手。”安波接过:“这个尚且厚些,摔了未必就碎。若欲更薄,也更透明,便更加难做,烧制时须多掺铅料,利其延展。”单超问:“铅料?不是有害的么?”波然:“故是不宜常作饮用,更不该久储饮品。”杯既归位,复笑:“空置于此,只为摆设,权当镇店之宝。”

曹腾曰:“如此珍贵,这里坐不得。”安波掌指另一处:“那边请。”腾方起步,不经意间袖拂桌面,忘了此前放下的琉璃瓶,便随走向被袖带出摔落!左悺、徐璜在后,不及抢救。单超猫腰,波亦反躬。二人同时动身,波虽稍远,迟发先至,快了一拍。原来单超始终记得保护曹腾,警惕戒备之心不曾丝毫放松,瞬间念转,为防万一,中途变招拆招,故波得器,超掌格其前臂。一个蒙面,一个不蒙,对视中又都慢慢直身,复慢慢收手。腾曰:“我不小心,连累二位虚惊一场。不过还好,不是那个最贵的,这个我倒也赔得起。”左悺亦为他说话:“看来这高案也有弊端,便是容易坠坏物事。倘若席地的矮几,就不用这么担惊受怕。”徐璜跟着道:“所以还是咱们汉人的礼仪习惯更好。”

安波生意人,不与他们争这长短,只是告诉四位,偌大一个桌面,已不能算几案,自亦非榻,理应称桌。曹腾问:“店家汉文了得,《说文解字》可曾研读过?此我华夏自有文字以来,第一部正式的字典。”波曰:“常备。”腾似应声:“呕,桌这一字还不正规,未曾收录。”波曰:“世间变化发展,前后往替,生生不息。书有言尽之时,事无休绝之期。桌从卓来,本具高意,早先左边多添‘木’偏,后因非木的也逐渐多起来,便都包含在桌字中了,故如今也有省简字形不要‘木’的。”

曹腾叹他博学,到了另一张大圆桌前。方要就凳,安波阻了:“虽是木的,犹自冷些。老人家稍等,我也为你垫一条绒毯。”腾谢:“年纪大了,暖些更好。”波回头一阵波斯语传去,四个波斯女过来,一座铺上一叠。铺前腾先西就,东望楼面中央,铺毕坐定,犹看店家:“我本以为西域人多不变通,你这些佣仆,能知一添三,倒很是机灵。”赞毕复看她们,也有浓眉深肤的,衣自赤橙黄绿,身亦高矮丰瘦,各不相同。看时三人也坐,单超佑腾,右而傍之居中,另俩稍远:左悺左腾,背北正望南窗;徐璜地位最低,右超背窗。波问需求,腾等初到,未知有哪些名目,就不具体指明了,只教先将特色上来。

安波鼓掌三声,胡风这边,北开三阁间,皆不相邻,珠帘垂下,挡了倩影,内有音乐传出,自也是西域妙曼妖娆之风,曲调颇荡人心。楼既石砌,阁聚回声,纵使同器同时所奏之音,出阁时也分了迟早,数阁之音又互相远近叠加,层次感十足,听者如在石头回廊。

四女前去传了吩咐,客得赏乐,不算虚等。须臾菜来,并添酒水,还是这四个。她们往返多次,安波就与客人介绍饮食。曹腾晃着手上青色琉璃杯中深红紫液,问那波斯苦酒。他道:“苦酒性寒,泄火驱热,夏饮最佳。今方冬春之际,故请品尝葡萄美酒,且已温过,可暖脏腑。”腾曰:“我晓得,葡萄补的。”波曰:“黑葡萄做的,更补肾气。”

饮过一巡,摆上肉食。曹腾指问:“这些切片的是羊肉和牛肉,这条大腿却是什么畜物身上的?”安波曰:“鹿肉。”腾曰:“听过没吃过,知是大补。”波曰:“奈何太猛,不宜多食。肉中滋补,当属羊肉最佳,这一点贵我两国人民历来见解相同。”腾曰:“原来你们也最爱羊肉,不过我们农耕为主,虽知羊好,却不易得,寻常百姓吃猪肉的多。”复问桌上禽类,烤鸡之旁犹有一盘肉丁。波答:“我们波斯人不仅吃得鸡鸭,其它鸟种也多入口味。今这一盘大杂烩,有数十种鸟。”腾叹厉害,复见牛羊肉、鸟肉俱切得精致,但烹饪十分简单,鹿腿更是整条不切,就问原因。波曰:“几位要尝我波斯特色,这些都是古波斯传下的做法。如欲提升味道,尚有调味酱。”所指一个深碗,内盛稠汁。腾视其中醋液,蒜泥混了一半,便问别的是什么。波曰:“圆葱、豆蔻。”腾闻刺鼻芳气,倾身探问:“这也是葱吗?剁碎了不知原来什么模样,与我们的大葱、小葱有何区别?”

安波命下人取一个来,却先到了几个菜。曹腾且吃且问:“既言古波斯,与今之波斯有何分别?”安波曰:“乃我波斯史上第一个王朝,居鲁士大帝所建。今之安息非止波斯一族,实由安族统治,各族分封。据说,这一支安族正是贵邦祖先黄帝后裔。”腾一向自居汉人,怎想忽与外族同源,忙问:“有何根据?”波曰:“黄帝长子玄嚣,次子昌意。安又昌意次子,其兄颛顼嗣位,故安封于西戎,此后向外拓展,遂有安族,复有今日安息。”腾曰:“也只是你的说法。”

期间佳肴频传,圆葱亦至,圆圆的像颗脑袋,白里透紫,有如冻起的面色。示罢留于桌上,下人去讫,饮食齐全。曹腾望这一桌丰盛,晃了眼神:“何为主食?”安波指曰:“这些便是。”腾看一遍,先指中间一堆扁圆的:“这些面饼,我们也做得。”波曰:“也正是我们最主要的面食。”腾曰:“看来贵我两国还真有不少相同的地方。”转指邻处一个,又长又方且高宽相当,盘内独卧:“你们将蒸饼也做得如此巨大?”波曰:“此非蒸饼,烤出来的,已非波斯吃法,乃更西诸国所为,传于我们。”腾嗯一声:“却似油里出来,焦黄透香。唔,果然够香,却叫什么?”波答:“麦包,里面白的,比你们蒸饼松软。”腾曰:“原来叫面包。”波曰:“麦包,麦为原料。”腾噢:“听错了,记得麦包。”波曰:“面粉也是麦子磨的,您这误打误撞,创了新词。”腾笑:“我才疏学浅,面皮也薄,当不得你这般夸奖。”波曰:“兴许面粉也与面子有关。”腾问:“这个怎说?”波曰:“石磨发明之前,人们多食麦粒,整颗的蒸煮、咀嚼、吞咽,就跟那吃米饭差不多。后来可以磨成粉了,时或有人拿它和水涂面,伪装容颜,故是面粉。”腾起诧异:“真有这事?”波笑:“望文生义,我自己瞎猜的。”于是都笑,声落复吃。腾用自己的银勺斫下一角,波取桌上公用小刀,对面切给一片。腾笑:“我又错了。”波曰:“一个人时当然也可以这么吃。”腾试咬一口,嚼时赞起:“果然比蒸饼好些。”就请自己这面再切一片,将勺剜过处都带来。波依言做毕,告之邻盘所堆那些,小的、圆圆的,也全是麦包,可整个吃,不用再分。腾更笑了:“你若不说,我还以为都是烤出来的馒头!”波曰:“烤物容易上火,老人家不宜一口气吃太多。”言时腾已多尝几口:“既知你家这主食好吃,再与我预备两个带走。”波问哪种,腾曰:“面饼不要,只要麦包,就一大一小吧。现在不用,临走时提醒我,也烤热的来。”波曰:“既要带去家人分享,我有汗血宝马助程,不教凉了。”腾先谢他,却不欲外人知了住处,只愿出钱借马,届时请单超自城外投上东门送到。波也答应,就这么定了。腾曰:“你忙去吧,我们自己动手切,也体会体会你这吃法。”

安波置刀欲辞,左悺戏说:“何不示尊一见?”曹腾阻曰:“诶,必是人家的风俗,莫要为难。”波起微笑,举手一揭:“见了也好,只是别再要求我的下人,不然我们忙不过来了。”看时腾笑,听毕复曰:“还要吃饭,哪能都看。”见罢悺曰:“你也好风度。”实皆惊其容颜,虽是清瘦,色如羊脂,润若无骨,殊不知历史上的波斯长生军挑选士兵体貌并重,皆要皮肤白皙、模样俊美。

安波蒙脸告退,未及柜台,楼下一吏带剑小跑上来。波先听见,隔帘望见,当即飞步迎之,遇于帘外:“可都查妥?”彼曰:“我们大人到了,已坐在下面,请你下去。”这头言毕,楼梯砰隆作响,一声又至:“不用下来,我上来了!”听着雄壮,看亦雄伟,波转迎此人。对方宽他不少,高得更多,带的也多。引进店堂说事,那边左悺并谓三人:“看来两案皆棘手,士卒不顶用,捕吏精锐悉已出动,姓桥的这阵子不好过了。”

桥玄俯视安波:“你这楼好生奇怪,为何都要蒙面?女的还好,还看得见,倒似男的更怕羞。”波答:“此我安息国风俗之一。”玄曰:“今查命案,请你配合,露一下脸。”波即遵做,玄审其容:“奇怪,你们国家也好男儿柔弱之风么?”波不应声,桥玄又问:“早上他们牵来的两匹,你认定不是你的?”波曰:“已清点过所有马匹,不曾少了,故那两匹绝不是我的。”玄曰:“这几日不要外出,随时叫你。不过你放心,不是怀疑你,是想你懂马,又是贵国原产的马,随时会有请教。”波曰:“我随叫随到。”玄曰:“很好!”回谓诸吏:“你们里里外外都把人记清楚,每人不要记太多,都要记住!”或答:“里面都已看过,只剩客堂还在经营,未曾打扰。”玄曰:“破案要紧,管什么生意,现在就看!”吏去一半,玄复谓波:“明白了吧,叫你这一层的也都出来一趟。”

不刻到齐,尽除面纱面巾。桥玄几遍过目,自觉记性没以前好,一时不能都记清晰,只得由手下再看再记,自己着重记住店主夫妇。吏问两边客人是否要看,玄往东边几步,竟认出那记账的:“不必扰他。”复往西边,自也打搅不得。双方漠然无视,玄遂率众下楼。

迎着上来一客,中姿瘦身,重颐方容,眉角突兀,楞廓分明,又薄衣多层,一体骨感,里外皆粗旧,肤色亦如是。左手贴腰,握有一刀,鞘短且阔,古朴弯月。最可怖处,脸上伤疤无数,不必蒙面,早无真面目。一看都是嫌疑,不用桥玄发话,二吏拦下,一吏问他:“哪里来的,这般惊吓?”客曰:“西凉来的,多问什么。”吏曰:“看你这样,自然要问。”客曰:“人人见得,人人要问,我不要走路了。”吏遂提声:“拿户牒来看!”客曰:“早是无业游民,没有户牒。”吏斥:“别人都安居乐业,就你这种闲散的,最易生事!”换吏再言:“国家急需户口,快去补了身分,找一个正当事业。”客曰:“我自潇洒人生,你管得着?”吏问:“你这样靠什么吃饭?莫非多行不法?”见他不语,桥玄终曰:“若答不上来,跟我们走一趟。”客曰:“自小马贼里混的,后来长了本事,都杀干净了,尽得他们不义之财,故而下半辈子可以快活了。我这也是为国除害,还要抓我么?”言时退路已绝,原来底楼事毕,去吏皆还,堵他身后。

前面询问的回身请桥玄定夺,背后有经验的此际做声:“先是实言,后面不尽为实,恐是应付。”玄稍侧顾:“我们如今也有要事,不可因此再缠身。他既西凉人,他的旧事自由他那里管,只要他不在我们这里惹事便好。”那吏遂问刀客:“你何时到京的?”即听:“昨天。”玄令放过,回身那吏再回身:“都听清楚了,不可在此生事!生了事一样要拿你!”对面伤疤拥挤蠕动,似答非答:“知是京城,不比别处。”

一声:“你知道就好!”官吏去讫,刀客上楼,进门东边右拐,就近选中一案,不入凹处,入处正面西向,斜望月洞门,欲席地落座。汉家少女婷婷行来,比他还高还瘦,全身绫纱浅黄淡薄,肉色生香,恍若一层真实肌肤,然内多衬,衣且深厚,并无一处暴露。步虽轻盈,当他坐下时,也闻声侧向视来。她面对一凛,缓步惊魂未定,复见案头置上一刀,原是左手带鞘拿起,却右手接过同侧一声按下,这边正对着她,终于不敢再前。身后远处深处,她们都在望她。正怕正为难,先前索剑的红衣女子上楼进门,安波方回柜台,也早看这一阵,时又赶出,二人共到她前。

她自觉有了保护,惧意淡去,换上羞怯,嗫嚅欲言,却比那月洞门放下的珠帘声还轻。安波轻问另一个:“你怎也上来了?”答曰:“见又有客人上来,我自然也要上来,好舞剑赚钱呀!”复起质问:“你就这么安排她的!”波曰:“想必别人也怕,只推她来。”红衣女曰:“便是欺她新人。”波曰:“你送她北边后梯下去,今日不用做了,且回后院歇息。”红衣女叫她自回本楼后厨:“咱不白吃他饭。”波望她走,复问跟前:“你怎不走?”她两臂当胸交叉一抱:“看你怎么应付!”

安波近案,客不看他,按刀先问:“知我为何坐这一边?”波曰:“想你汉人,不欲胡风高坐,只肯席地。”客曰:“故要问你两者好处,若听出你那里的好来,也换你那边坐坐,先这里坐着。”二者利弊,安波之前已向曹腾叙过,此刻熟话短说。刀客听罢蓦斥:“你漏了咱汉人的一个好处!”波请赐教,客曰:“席地舒服。”波笑:“无论跪姿久了,还是盘腿坐久了,又怎能一直舒服。高坐垂足,伸展无碍,这才舒服。”客曰:“你那累了没处靠,我自席地,既不盘腿,也不跪着,尚可箕踞,亦能躺平,随时换姿,随时舒服。且若做些别的,不也更方便?”波问:“你要点什么?”客问:“可有妓 女?”波无惊色:“此非青楼。”客问:“你养这么多,可都是你的妻妾?故而舍不得给外人尝试。”波曰:“就宠了几个,其余只做营生,不曾卖身。”客曰:“既然多半不是你的妻妾,就过来几个陪我何妨。”波曰:“陪酒可以,过分不行。”客曰:“先唤一个来。”波曰:“且须她们自愿。”

一阵沉默,并无来者。客问:“怎不去叫?”安波曰:“你的相貌,恐已吓着她们了。”客曰:“先上酒食,我等她们。”波问:“你是先吃,还是先付?”客听讽刺,终于抬头看他:“以为我没钱么?”波曰:“岂敢。”客问:“你这店中原来是什么规矩?”波曰:“因人而异。”客哼一声,手不离刀,左起一袋,案上抖落一堆,金钱珠宝并些玉块,颇是杂碎,恐来路不正。听问:“这些可够?”波曰:“看你要什么。”客曰:“照这些价来一席。”波移对面倾身,骈指分出黄金和钱:“止这些是通货,其余不好估价,就按这些来。”拿了几次,两条金块并拢所有碎金散钱都落手中,其余不取。客视他手:“便按这些。”波转去未远,客复提声:“既已付妥了账,不可少我酒食,更不能少了人伺候!”波步一顿,对面红衣女露齿一笑,旋即走来,擦肩波问:“你去做什么!”她道:“替你应付。”

换她近案,刀客眼神方落复升,顺着余光内红裙晃动,搜身而上见了全貌,不禁面起惊叹,可惜怖容满伤,无从表现,心亦惊艳,也是表达不出。目光落时,是她慢慢曲下身,复慢慢伸展姿体坐了,就侧贴案头一边。此处并非案置宽席之上而四面容坐,却止一边独席,故她腚下无席,已是隔裙贴地。客自打量几遍,缓缓复曰:“没想到还有一个不怕的,既不怕我,也不怕冷。”她眉一挑:“为何要怕你!”他道:“这是石头地面,不要着凉。”她道:“听说你是西凉的,我却不是这里的,自然不怕,既不怕冷,也不怕人。”客曰:“原来是到处卖的。”她悠然薄嗔:“只是陪酒舞剑,其它还不曾经历。”客曰:“看你如此老练,要都经历了那还了得,今日可想经历经历?”她道:“看你价钱。”他脸冲案一顿:“这些可够?”见是剩的,她似不屑:“这些怎够。”他道:“玉件和珠宝更贵,可惜他不要,便宜了你。”她道:“谁知真的假的。”又恐他能验真,自己骑虎难下,复曰:“便是真货,也还太少。”他道:“你胃口不小,我替人卖命,一次也没这么多。”

撩拨到此,接着要谈正经。安波未远,她不回头,提调背嗔:“你还这么站着,我和他怎么来真格儿呢!”波自犹豫,终又去讫。她背听也知,稍待客问:“他已走了,你我如何?我快等不及了!”她语调一泄,话音骤低:“到此为止,收敛些吧。”客似未懂,她稍疾言且又更低:“让你来办事的,不是让你来生事的!”他懂他慢:“你有多少本领,也敢命令我。”她道:“我只比她后一个座次,她既请得你来,到了这里自要听我安排。”他道:“我既受人之托,不敢贸然改奉陌生。你自认后她一座,此间正当场合,请舞‘季心之剑’!只要我看得满意,自然认得你。”她道:“季心之剑,遍传天下,非止一家。我的如何,怕你看不明白。”至此他亦低声:“季风剑,既是剑法,也是人名,且是排行。若得四季分明,自然是你。”她问:“既知我的,她的如何?”他道:“季风刀,少你一路,没有春天。故而刀法更无情,反而高你一筹。”她道:“我的秘传,如今岂敢人前现丑。”他道:“你怕露了身分,就将大路货使来。季心虽季布之弟,但在江湖上,他那时可比他兄长名气更高。布不过一诺值千金,而他却令关中豪杰皆乐为其死。名传今日,剑法广为世人所习,早不限于子孙。汝虽苗裔,舞他正宗,也不会惹人怀疑,只要别露了你那自创的四季风格就成。”

她问:“为何定要看我舞剑?”他笑容鬼怖:“不肯舞剑,就这里躺下陪我。”她起薄怒:“你受我们差遣,安敢屡次出言不逊!”他道:“不受差遣,只是帮忙,也没什么实在的好处,看她面子而已。也不知你们何时有事,又有何事,令我虚耗在此。若连些许乐趣也无,这日子还怎么过法。”她道:“就为你舞一场,须从此安分!”他道:“今天看得满意,今天自然安分。”她淡应一声:“多几天安分吧。”蓦欲抽刀,他格手弹回:“怎敢夺吾利器!”她道:“暂时无剑,借刀一用。”他笑:“休耍我!你使长剑,怎用我这短刀?”她笑:“刀剑变通,季心之剑,早已不限。”他道:“正是她的能耐,只怕你还嫩着。你虽与她同为季心之后,却早已分流,家非一脉,当算远亲,故这技艺上也是刀剑悬殊,高下分明。”她道:“虽然不如,舞剑而已,又不拼命。”他道:“纵图相似,至少也得是环首刀、单刃剑、无脊剑。我这胡风弧刃,不适合你,问别人借去吧。”她听毕已走,此前当着三器同类异名,收腿、撑臂、起身。

未及两步,刀声并出,坐姿倾斜,展臂追她屁股横剁!刀光一闪,安波一惊,远处难救。东西两头更远处,记账者继续,吃饭的不同。曹腾老眼近视,专于饮食,未曾注意;另仨皆见,却无必要担心,故也无动于衷,只看热闹。她惟自救,刹那提速前避,轻跳浅跃间翩然转过,却已迟了几分,不曾完全躲开。急听第二声回身所见,刀既归鞘,自己长裙断落,前方绊步拖坠,两边曳地,后面也都露了。自要向他怒叱,“你”字甫出,不及下文,赶紧四顾寻找蔽处。刀客哈哈大笑,安波来护春 光。她亦避他,不许看到露处。转时不巧,错了方向,波好意提醒:“小心,那边是楼梯口。”她兀自嘴硬,竟不回头:“怕什么!有珠帘挡着!”

正巧进来一人,后面都看到了。是一名西国剑士,须发深棕,腰佩短剑,也拄一口乌黑大铁剑,此际在鞘,用作拐杖,稍稍撑着借力。安波与他相识,怎奈眼下相见,仓促无语。他却欣然惊呼:“呕!怎么这样子?!”虽只短短一句,汉语生硬,口音不准,吊起抑扬顿挫,过山般起伏丰富,此刻任谁听来,都知是外邦人。她回头一见,竟也认得,登时忘却尴尬,迎去问他:“你今天又是来陪我喝酒的么?”嗲声嗲气,声毕媚眼一抛。他自欢心,自然认可:“也是你陪我!”她依上身去:“不论你陪我还是我陪你,小费都不能少。”他又认可:“当然!”她道:“在此之前,你得帮我报仇。”他问仇人是谁,她便指去:“那人非礼我!”

剑士看她身下,又转视腚后,抬头复望所指,虽不知非礼一词,大体明白:“这种事情,我们那里也有的。报仇太严重了,报复可以的。”她横臂一推,分开又催:“揍他!替我揍他!!”再说揍时,越发狠劲,横臂又起,作势频动:“揍完了才陪你喝酒!陪到日落……晚上也陪!”他终于动了,心动身动,走向对面。刀客瞥他气势,未敢托大,正视间慢慢站起。

剑士半途蓦回,原来不见了腰上金钱袋,望时正在她手,穿在袋口一圈的粗绳已经解开。她掌心托袋,冲他晃了两晃:“小费!”他呼:“不是金砂,都是金粒!你这也太……”她笑:“没说要你全部,只拿一点儿。”剑士看她多少,这手一掂,振出些许,那手凌空横过,闪电般握了,不曾洒落分毫。金袋随手抛还,剑士接了系回腰间,转身又向刀客挺进。

终于面对,先讲道理。刀客口才远胜,却多秦汉古风,外邦剑士一来难懂,二来自己汉话也不地道,直教对方听得不甚耐烦。遂都住口,旋复动手。一个喊:“我们决斗!”一个骂:“多管闲事的西国金毛狗!”却是大剑抢先出鞘,短刀后发同至,撞出火星。刀既脱手,纵旋飞起。刀客心惊:“好大的蛮力!”避他第二剑时,左臂舒展,追刀复得,挡下第三剑。这次握牢,吃力已明显转弱,不及先前一半。

斗至中央,四面开阔,更利大剑发挥。刀客渐落下风,此后无论全力拼击,还是长久兵器抵力,总是不敌,已然明白,心中大呼:“狗娘养的,外国人也懂内功!”却也知那剑士往往得隙第一击最猛,连击之下不免威力次第减弱,遂多起变化,多用快招,尽量连贯,不给他过多喘息之机,就慢慢扳回了劣势。剑士也忌惮他快,好在大剑又长又重,常持远距,不多靠近,留足反应余地,一时也能凭拙御巧、以慢打快。只是这么一来,难免多作移动,换位频繁。人不是完全对称的,何况练武之辈常是左右生熟悬殊、强弱不等,二人故有向西偏去的势头。便是曹腾那边,三人各起警觉,只是看着还远,依旧吃喝,先后摸了摸各自的刀剑器柄。

这厢安波紧跟场面,不近也不远,只看危险,定要救援,眼下还须挡着红衣女子。她亦关注决斗,竟似忘了自己窘境。时或移动不多,波得轻谓:“目前虽然人少,你这样终归不雅,可去后面换件衣服。”她道:“人家为我仗义出头,我怎能弃他而去,不如你替我拿来。”波曰:“他也是我的朋友。”她道:“看你养着许多下人,怎还不知使唤?”波亦紧张,故忘此节,却也盼她离开:“都不知你的尺寸,还是要你去试,不然不知哪些合适。”她道:“多拿些过来,当场便试。”

看那斗势又自西移,二人忙亦跟进。她踩着自己裙了,换常人恐要跌倒,幸而是个练家子,兼做舞娘,下盘甚稳,反应真快,连个趔蹶也无,只把衣料踩出撕裂声,掉落大片,欲断还连。她索性都要扯去,奈何品质上佳,不容就断,乱裙难理头绪,一时弄不干净,就问安波要把刀。他盼她走,故称没有。她命他取,他说没空。她扭头一哼,提裙在手跑向深处,令他稍吃一惊,原来径朝曹腾那边去了。

四人也是惊奇,看她近了,单超出座,迎头挡住:“你又来做什么!”她催:“借我剑用,只割一下裙子!”超视之曰:“你这般割去,便是长裙变短裙,都遮不住了。”她叹:“没办法呀,割完后且在你们这里避避。”超抽一剑递给:“完了且去别处!”她接剑道:“对面也有人呐。”超曰:“我们人多,你没看见?”她“哧”一剑割毕,“嘿”一声递还,睫毛闪动,笑意盈盈:“别以为我不晓得,你们都是宦官。给别人看还不如给你们看,不算太吃亏!”

皆知其意,无语赶她,单超接剑:“你也好耳力。”她道:“几位内功不错,装得逼真,我也并非听出假来,只是听着像是内功所为。可惜那老的没功夫掩盖,便猜你们都是宦官。”超曰:“你是机灵。”收剑入鞘,掌指一边:“且那里桌后待着,遮蔽些吧。”

言讫回走,她却再要借剑。他不理她,归座饮食。她竟跟来,换左悺出座挡住,笑问:“我说姑娘,你这反复无常,闹的哪门子?”她道:“我忽然想去助战。”悺远瞥数目,谓之:“他还能撑,不需你助。”她道:“早些了结岂不更好,便问你借吧。”悺曰:“我们宫中内官,不管外面。且等桥玄再来,若还殴斗不止,自然拿去。”她也不知桥玄是谁,只叹:“那可不好了!”复作嗲声:“还是借我一借吧!”悺笑:“不借。”她自不走,悺亦不退,就笑脸对笑脸,僵持起来。

曹腾长叹:“不想今天在外面也难得清静。”身边单超曰:“大公公放心,有我等在此,他们闹不过来,保你平安无险。”腾曰:“也好,就当是看街上摆场卖艺的。”徐璜曰:“戏园里面,这可是一等一等的实战武戏。”不远处左悺催来:“你们净顾着说风凉话,留我在此,只为挡她,不好吃饭了,不如借她算了。”超曰:“倘是借了,她用你刀剑杀人伤人,事后还得连累。”璜笑:“这个不难。”起身到了悺前:“我来替你。”悺退璜曰:“他们不肯,我借给你。只是我的是刀,虽是直的,并非尖头,不太像剑,你用得惯么?”她道:“且瞧一瞧。”璜左手抽刀示与,她眼睛一亮:“此刀正似我剑。”璜问:“哦,你剑是何模样?”她伸手近刀,稍作比划:“如你这般,稍再窄些,却是尖的,不是你这斜方头的。”璜呵呵一笑:“哪里哪里,你这听着也像是环首刀,不过是尖头的,恐非剑器,你搞错了吧。”她道:“我那口无脊双刃,怎不是剑?”璜曰:“原来是双刃,却又无脊,如何造得足够锋利?”她问:“怎不够锋利?”璜起右手量刀比划:“你看呐,此刀无脊单刃,故可左右厚薄变化,刀口一侧得了斜面长势,利且坚韧。你那两边都开刃,中间又是平的,且比我这口还窄,刃势便造不长,自然难得锋利。”她道:“八面汉剑,刃势更短,怎也锋利?”璜曰:“诶,八面剑不为锋利,却只要中间厚实坚固,能与重器抗衡。”她道:“若得好铁,都不难造得锋利。”璜笑:“好铁也不常有,所以形状上要有变通嘛,你原先那口不实用。噢,莫非是好铁打的?”她叹:“便非好铁,故而断了,否则也不麻烦你们了。”

二人说这许多,左悺笑他:“徐卧虎,休忘了你现在的身性,怎还借着机会搭讪长谈!”徐璜得了没趣,递刀还座,她自一谢而去。悺望时问璜:“至今你如何防她连累?”璜曰:“你怎也不知变通了?这刀怎还是我的?”曹腾曰:“便是她的了。”单超忽指:“你的刀鞘还在,哪里藏去?”璜落目自视,思时左手解下,交右手侧后方甩臂投窗一掷,径飞对面屋顶,瓦间嵌定。

斯日风少,下午南窗多阳光,这一扇正开三四寸缝透气。汉窗多样,雨湿之地早有上下转动支起之式,河洛中原之都,更是四方风格会聚,各种不缺。对面房屋矮于此楼,瓦顶却高此窗台,若按支式从下开启,飞物便难及对顶。此楼胡风荟萃,窗皆左右启闭,虽只半开,徐璜自凭目力、功力,掷鞘穿过无碍,自信落得正好,一时半刻不会掉下。未想回身方吃得两口,再瞥去时,鞘不见了。

单超座位斜迎这一扇窗户,故而见其滑落,当下告之。徐璜面犹疑色,左悺笑来:“必是震下的。”璜曰:“目前无风,也不见有人修缮房舍,仅凭屋内走动,哪能震下我的刀来。”悺先戏言:“内力传上,落之不难。”更得提醒,喃喃自问:“莫非又是那狂生在下作怪?”旋即释怀,复起劝说:“外面情况多矣,些许疑处,何必纠结。”

正是疑谁谁到,徐璜出座,走近彼处欲望究竟,窗忽猛然大开,风大飞进一人:“不巧就是在下!”璜被来势迫退,鞘已回投入怀,且又朗声道来:“尔等助人不彻,只为自己吃喝,看我平了这里的风波!”言毕右转东行,向那刀客,手上一饼刚好吃尽,复取襟前一扇。

开时安波到,既闻其言,便先谓他:“已是二打一,尚有我在,不劳阁下。”他问:“快些不好?”波问:“欲抱不平,可知是非曲折?”他道:“在下听得。”波赞:“好耳力,我这儿可都是巨石地板。”陈徵摇扇复曰:“是在楼外窗下。”波曰:“那也厉害,我这二层比对面二层还高了半层。”徵曰:“轻的未知,响的清楚,来龙去脉,大体明白。”波掌示坐:“既知原委,先旁听公道,如有不妥,插手未迟。”徵曰:“殴斗解决,终是两面不妥,我有雅艺化解他们。”波问何艺,徵曰:“音乐可动人情,亦可平复心境。眼下你这胡风所奏,颇引人欲。我有汉 风,足以消弭怒火。”波曰:“汉曲我亦备得,你若懂乐,且观曲目,点上一首,我们奏来。”徵曰:“其中诀巧,在人不在曲。你既备得汉乐,器当周全,可否借我一琴?”波问几弦,徵曰随便,有弦便成。

汉时琴弦,至少五根,多达十二。安波遥呼侍女,俄而取来七弦,胡音已歇。对话至今,陈徵已洞察对方体息节奏,自起内功,左手就弹一声,震其心魄,只为示意,没有伤害。波曰:“看你的了。”徵方托过,左琴右扇,大步上前。近时还须先洞悉他们,便收扇插襟,空出右手。且观一阵,实则静听。剑士略显笨拙,刀客虽处劣势,犹可不败。

蓦一声高亢,女的先滞,快刀乘隙劈进。琴音倏转,沉浑雄劲再教他迟,刀遇剑格。二人并惊,看了狂生,她自止步,刀客也退。剑士还起追击,闻音受制,不明所以,被她拉回。中间空出,陈徵踏入,两边说道:“我来劝架,区区薄技,可都知趣?”刀客先辞:“将来单独领教!”徵不应声,看他下楼。

本不望谢,剑士谢了,她竟同叱二人:“我们迟早会赢,要他插手!要你多管!”陈徵曰:“知你可胜,只怕有险,故早劝罢。”她道:“我们自己人在此演练,却被你散了!”剑士纳闷:“自己人吗?不可能!”她叱:“你知道个啥!”徵也意外,复虑她必是不服,强言谎称,好不领情,幸而只是拨弦起乐,未曾动手,便笑:“自己人是吧?我这琴声雅艺,夫妻之间亦可调和。”她啐:“啊呸!谁是夫妻!”

陈徵再赔笑意:“听说你要舞剑,我的琴声还可助你。”她道:“若赚了钱,岂不是要分你一半!”徵笑微变:“且是白助,不要你钱。”她眉色一动:“可以呀!可是现在?”徵收笑容:“先去更衣,然后奉陪。”遂换她笑,低头自视:“这样儿也不错,可多引人看,多挣些钱。”徵拔扇开扇,右挡目光,侧身左转:“我乃太学生,慎从教化,没你们开放。如不肯换,恕难陪衬。”她道:“我若不换,舞剑时想必你还鼓琴来阻。”拽那剑士:“陪我去更衣!”他方惊呼:“我陪你?!”她已先行:“门外替我看着!”他忙跟去:“喔,也好!”

听着步声远讫,陈徵西选一桌,置琴高坐,与曹腾那桌中间仅隔一桌,且非面朝店堂中央,却向他们。徐璜见状蓦喝:“可是又来为难!”徵不理会,只顾调琴试音。单超右手饮食,左手贴上腾背,寻定一处穴道。腾方食物在口,抬头含糊问来:“这是做什么?”超曰:“闻他惯会作声伤人,若突然袭击大公公,吾恐到时救援不及,故早预备。”

左悺听毕,先谋压制,拿话讥去,兴许退之:“你称狂生,顾名思义,岂不就是‘犬中之王’所生?”陈徵反应也快:“今与几个没势的犬类都在一个屋檐下,我纵王尔等,亦觉耻辱。”曹腾平静,单超沉着,皆不动声色。徐璜一声:“你!”悺忖若不将他狂生驱离,这顿饭吃不太平,三人中自己功力居冠,于是出座到前,慢慢伸手:“我们比试掌力,赌一个胜负如何?”

陈徵曰:“我方劝罢人家斗殴,怎可自己再动手。况我太学中人颇明法度,岂能与宦官一般见识。”左悺曰:“我们这算文斗,不出大动静。久闻你举鼎之名,碰巧我年轻时也到过江东,也曾参赛。今日我俩不妨比较比较,输者下楼!”徵曰:“敢问举了多少?”悺答:“三鼎。”徵笑:“知我多少?”悺曰:“五鼎。”徵笑愈盛:“你这明摆着不敌,何必再比。”悺曰:“我那是头界,这么多年下来,多少也有点长进了。”徵问:“你自觉如今能举四鼎么?”悺曰:“我平日忙碌,进境不够,四鼎未能,三鼎半差不多吧。”徵起大笑:“你这是无耻还是无知,一千五百斤的差距,焉能旦夕挽回?”

左悺曰:“你自恃太学博闻,谓我无知,便问你一问,可知人凭双臂举物,至多几何?”陈徵曰:“以今之度量估算,大抵可过万斤。两万以上,渐臻极限,必不多逾。”悺曰:“古称一万二千斤为一象之力,汝言两万,如此巨数,岂非儿戏?想那寻常农夫不过扛个三五百斤,有千斤之力者已属廖廖。我等练武之辈纵胜常人,恐也不能如此夸张吧。”徵曰:“既言举鼎,必是按那赛规,容你时间慢慢举来。你我皆习内功,届时必起功架、行功法,下盘底力,顶天立地,懂得全身整劲之理,亦必深谙积累之道,当不会只用蛮力,只求瞬间奏效。故他那举法,正是要将你的潜力假以时间尽数激发出来。”悺曰:“我亦知人之潜力巨大,但也不会无穷无尽。你的说法,万斤之数,可有根据?”徵曰:“人力虽非无穷,实也深不可测,如修内功,可无止境,自亦不可限量,只是人骨所承有限。既言举物,姑以前臂为例,本可承受万斤上下,两臂便当得两万斤。若行内功,气贯两臂时又自然分去一些重量。故论极限,大抵此数。只是能近此境界者,古往今来,也是罕极。通常而言,练武力至千斤,当称优秀。你我这般,早已超群。”

左悺同他说这些,岂止为了论道,实有后话:“既是这般试法,所积之力乃长久所为,实战瞬息万变,又或形格势禁,每每所击,已然差距甚远,较诸举鼎之力,只恐百未及一。由此估算,我与汝虽名差一鼎又半,真战时也不过十几斤的差距,周旋之中胜败尚未可知。”陈徵不然:“百未及一,恐已言过,十未及一,还差不多。只因你我比拼掌力,等同于内功较量,没有步法身法、招式变化,虽还不如举鼎费时,几十斤的差距终能显现。”悺问:“知我‘左回天’之名何意?”徵曰:“非惟擅长口舌劝人,更有一门‘回天剑术’,斗时先自取下风,借着劣势自激潜能,兼麻痹对手,常得逆转形势,反败为胜。许多与你实力相近乃至明显更强更优之人,却败于此剑术之下。”悺笑:“既然晓得我家绝学,怎还敢妄言必胜?”徵曰:“汝欲比掌力,并非器械。”悺曰:“虽然只拼内力,也有变化起伏、攻守易势,诸多玄机,尚可周旋。”徵曰:“奈何我安分守法,君子动口不动手。”悺曰:“既然胆怯,就请下楼!”徵曰:“我并未认输不比,只想换个方法。你不是要比内力么,待会她来舞剑,我动琴声,便是攻你,看你坐得住否。”悺曰:“你倒好主意,只有你会这等琴艺,便是只许你攻我,我却不能攻你,你有胜无败了。”徵曰:“你体内运功,自可真气不散,我传音必有损失,当是守易攻难。你若依旧惧怕,”掌指曹腾那边,“姑且坐回,再隔些距离。”悺正背向腾等,对面狂生,就此坐下:“不用了!”

二人言已良久,红衣女也是去得甚久,非换衣太久,乃选衣费心,返时一身绿。剑舞既起,陈徵移坐于北,东西两边都入视野,左赏妙曼,右瞥宦官,笃定拨弦出乐,气劲随声。左悺运功抵抗,表面悠闲,俄问:“此曲悲凉激亢,怎配新年?”徵曰:“她那是‘季心之剑’,我这《广陵散》原名《聂政刺韩王曲》,剑、曲皆具侠风,古今相得益彰。”悺曰:“吾亦知此曲散传于广陵一带,故名广陵散,本为群奏大曲。时至今日,各地曲风多有变化,自成特色,也有独奏的,或温柔舒缓的。这大过年的,你就不能换首喜庆的?”徵弹奏愈紧:“且完了这一曲,再换别的。”悺累道难听,起身回他那桌,其实是有点吃不消了,若再捱片刻,现了窘态,再找借口归席远避,就明显示弱,许是输了。

坐定未久,曲声骤增,调风更紧更密。徐璜见左悺额已微汗,想若此刻不助,由他败了,那狂生兴许一个接一个为难过来,便移座悺侧,伸掌抵其肩头,与他连气联力。对面陈徵鄙色笑来,璜起辩解:“你今天挑衅我等,自是我们一起对付你!”徵想起往事,便是洛阳城内被他重伤的德宫街亭吏,既曾与他交过手,又因旧恨记得他体息节律,此刻不必再探再察,笑容蓦收,换过一曲,并无喜庆,肃杀愈盛,转了攻势,狠劲暴发,决心今天誓要替无辜者报这一仇,便是要他徐卧虎也重重的内伤一次!

左悺顿时舒松,却看徐璜面色转凝,立知换他难受,便不撤力,催动真气反助回去。璜强的是外门功夫,内功远不如他,这么一来外援大于自身,抵御效果不如之前。悺料久必莫敌,稍呼单超也来连力,声已不聚。超摇头指了指曹腾,意思是要防备狂生突然转攻他们。悺不得已带起徐璜,对方早已无暇注意,全然沉浸于对抗之中,急切尚未明白,却被一并缓缓推向腾、超那里。至时明白,悺就超边坐了,复得与他连掌。如此四人一体,腾虽无丝毫内功,亦具三体之力,整劲又增不少。

陈徵身首并顿,垂鬓与双肩频动激烈,内功也已运至巅峰,然见远攻不易,恐长期之下反是自己钝兵挫锐,遂谋战术,曲风倏变,复取左悺。此后累有这般变换,也令那边不得不时起仓促调整,始终应对不暇,内力分布便无法趋稳。因还不知单超、曹腾是何体息节律,故尚无法攻击他俩,但在左徐二人之间将那十几种流行的广陵散曲频繁变来换去,已然足够。少时徵讽:“尔等同属宦官,可惜内力法门不同,无法彻底融汇,自是难于进退一致。此正所谓,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说着哈哈大笑,曲调蓦然再转!

安波早回柜台,虽亦知乐,颇能弹奏,却无仗音攻击之能,自也不知远距离如何解法。思若袖手旁观,一旦闹出伤势人命,固然事大难处,纵止这般戏耍,终归得罪贵客,他们日后恐不会再来了,但要上前相帮,狂生适才助己慑退刀客,眼下时过未久便当即翻脸,岂非有见利忘恩之嫌。

正踌躇间,记账男子到了柜前,交上几大堆账本:“这些也好了。”安波轻问:“可是都好了?”彼曰:“还有一些,因见这里吵闹起来,好的先还,顺便歇息一下。”波边看边问:“可要酒水,抑或热茶?”彼曰:“一杯清水足矣。”波犹检视账目,眼神上下飞速,过得甚快,掌示其意:“给他一杯。”彼曰:“凉的最好,可助清醒。”侍女奉上,男子接过,柜边慢饮。

稍顷看完,安波先赞:“段氏会心术,果然名不虚传!嘈杂之下,竟丝毫不错!”对方回敬:“粗略一遍,竟然尽知我对错,你也好心术!”波问:“可真就是此术?我只觑得表面,姑妄猜之。”彼曰:“猜得没错,原来只是会计术之一种,后我段家祖先融入调息之法,颇能聚精会神,专心于事,不受外界吵闹纷扰。”波听时将账本俱付其妻再详检一遍后收理,听毕续问:“尊驾祖上何人?前汉时贵邦西域都护,数定乌孙内乱的外交名将段会宗,是你什么人?”答曰:“便是先从曾祖。”波叹:“如今你这可是大材小用了!你且选一处坐,只等动静都过去了,再接着核对所剩的不迟。噢,若嫌耽误工夫,咱们先结工钱,你也随时可走。”彼曰:“做事岂无始终,我既受雇用,虽只是临时的,也当为你排忧解烦。”一口饮毕,还了大杯,径来西边。

先近曹腾,看他两眼,知无本事,这里助去恐更费劲,就换至那头,便是徐璜右侧,戳脚推去一凳,然后两步就座。三人见此生客,不明敌我,各自紧张。离璜最近,他也最慌。顿时都连气松动,乱象毕现,急作调整之下又非全然默契,俄顷一个个汗出满额。唯曹腾无功无为,反倒平静一如既往,这时问起:“你是何人?不请自来,入吾宴席贵干?”彼曰:“我亦朝廷小官,既入此席,自当共听此曲。”腾请随便,客目一扫,都已明了,左臂伸去徐璜身边:“吃不消的,搭把手吧。”璜自犹豫,终于又肯了。

陈徵见对面逐渐趋稳,攻之再难奏效,曲调中止,蓦然起身:“敢问阁下,既与我师刘博士相友善,今怎又助他们?你可知得他们都是宦官?”客正侧面背向,反问:“你知我何人?”徵曰:“不就是那议郎么。”彼问:“还有呢?”徵曰:“恩师未尝多提,故而只知这些。”彼曰:“我少年时也曾游侠关陇,后折节读书,被荐为孝廉。因好古学,入职看守皇家陵墓,先后为宪陵园丞、阳陵令,击杀盗墓贼无数。我曾经的共事者中,也常有宦官一类,却非京城里的,乃各地王国侍者。今上登位以来,鲜卑日盛,我又转至军旅。”

曹腾正面问来:“莫非你就是矫诏破敌之武威段纪明?”彼曰:“正是区区,虽有功勋,奈获矫诏之罪,不足抵消,故被罚至边境为役卒,算是徒刑。今期满而归,再起为议郎。”单超先揖:“为使敌人深信不疑,你矫诏伪退诱之,此计虽狠,实为国家,世人皆当明白。”彼亦还礼:“也是我功名心切,不敢瞒了诸位。”左悺、徐璜也与他稍礼,单超复曰:“昔马邑之围,汉以骑兵设伏围那匈奴骑兵,尚且露了形迹。今以步卒围歼鲜卑铁骑,竟能全灭其五千,可谓用兵若神。”彼谦:“我在幽州迎敌,东线不同于西线,鲜卑难得西方铁器,故多轻骑,弓马娴熟,来去如风,正面对抗并非难处,围剿追击最费功夫。”

陈徵眼看对面聊话渐熟,自知今日再无机会,然已小施惩戒,挫了他们气焰,当见好就收,不可硬碰强将。只是这般去了,尚显畏惧,就先坐下,继续正常弹奏,只等那边季心之剑舞毕,方曲终离座,到柜台前还琴,然后下楼出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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