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筠满载归来时,黄昏将至。沈叔徜已在城门处备好马车,结了诸位伙计的银钱,又赠予福生老伯一大笔钱作为答谢。
“东西都收拾好了,驿馆老板已经替你拜别过,我们今晚就离开。”沈叔徜道。
“这么急,是盗匪打过来了吗?不应该啊,将军在云宁不是奇谋百出?”祝筠不解。
“不是盗匪,是生意上的事。”沈叔徜道。
“出什么事了需要连夜赶路吧。”祝筠紧张起来。
“你且放宽心睡,我自会处理。”叔徜一把将祝筠拉上车,又递了一床被子。
新租的马车很大,两个人睡并不会拥挤,叔徜在座位上铺了厚厚的褥子,虽比不得客舍里的床舒服,但祝筠爬了一天的山,现下已然筋疲力尽,倒头就睡着了。
官路平缓,加之天朗月圆,马车走得算是平稳。令祝筠没想到的是,一觉醒来,阳光明媚,马车仍在赶路。祝掀开帘子,车夫不知何时还了人,马匹也不是昨日的。祝筠想问问情况,见叔徜还睡着,没忍心打扰。见窗上别了两包烧饼,祝筠自觉饿了,便轻手轻脚的拿了一个垫肚子。
祝筠一边吃着,一边欣赏着路上的好风光。忽而发觉马车背着阳光,一直向西北方向走。祝筠怕自己辨错使臣,特意找出了小司南确认。
“劳驾车夫,咱这是去哪儿?”祝筠猛地钻出来。
“巴州郡。”车夫操着一口蜀地方言。
“停车——停车。”祝筠转身将叔徜拽了起来,“沈叔徜,为什么去巴州,为什么不与我商量!”
沈叔徜揉揉膀子,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出,吩咐车夫继续赶路,“你走之后,我仔细回忆了你说的话。他们之所以认定是你行凶杀人,是因为被害人死在密室之中,而你是密室里唯一活着的人。我曾经读过一本名为‘判冤集’的书,里面有记载一则密室杀人案。凶手行凶后,在屋外利用细线带上屋内的门闩,伪造出被害人自杀的假象逃脱制裁。我猜,你的案子也应是真凶用了某些手法构陷你。那位二夫人最为可疑,她若要谋得祝家家财,账房先生是最后一步,而你是她迈出第一步。”叔徜向前探了探身子,盯着祝筠的眼睛,字字恳切,“祝筠,我想查明真相,为你洗脱冤屈,我想助你摆脱奴籍,让你以祝家公子的身份堂堂正正活着。”
风吹动了擎天的巨树,祝筠心中一颤,缓缓抬起眼眸。
“相信我。”
温柔的话语像是一双温暖的手,捞起了寒潭中的落水狗。
祝筠发了很久的呆,才缓缓开口,“父亲在时,对我期望甚深,在他眼中,我们虽然是商贾之家,但我应成为清风霁月的公子。可如今我一身污秽,即便洗脱那一处污点,也改变不了过往不堪的事实。”
叔徜向前轻轻欠身,拥着祝筠,“我虽然不清楚你以前经历过什么,但我知道,那些错都不在你。旁人泼与你的脏水,何必收着。”
“那天我头很痛,痛的发狂,痛的根本回忆不起来当时做了什么。万一、万一我真的杀了人,你应会大失所望吧。”祝筠垂桑着头,“我不想让关心我的人失望。”
叔徜半似玩笑道,“你那颗心软的像是能拿得起刀的样子吗,如果你因此而不敢直面真相,才是真的令我失望。”见祝筠脸红的好似热烈的晚霞,心知自己言语重了,拍着祝筠的肩膀,缓缓道,“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
良久,祝筠点点头,像猫一样缩回了马车的角落里。叔徜松了口气,当初怕祝筠犟牛似的不肯面对过往,才倒换车马连夜赶路,而今,是该找个客栈好生休息。最近的平诚客栈,是方圆百里镇子上唯一的客栈。
“所以并没有什么生意上的事。就是你诓我。”祝筠提着包裹后知后觉道。
“巴州也是能做生意的地方。”叔徜很自然的搭着祝筠的肩膀下了马车。
祝筠撇撇嘴,搀着叔徜踏进店里,“老板,来三间客房。”祝筠道。
“嘿呦,不巧就剩两间了。客官凑合挤挤?”小二殷勤来接。
“成,咱俩一间,车夫一间。”叔徜分配着,“劳驾给上些饭食,再给喂喂马。”
“好嘞,几位里边请。”店小二拿了块抹布颇有仪式感的甩了甩。
平诚客栈不比京中的酒楼,处处透着漏风的朴素,到底是春来二月,风也是暖的。
张冉坐着,一脚搭在凳子上,掐着大饼狼吞虎咽,“我赶了三天的路,可算是赶上了。我每次不在将军身边,一准有大事发生,”张冉也跟着祝筠学会了碎碎念,“上次我去兵部送图纸,将军把新帝得罪了;这回我砍点木头,竟然发生这种离奇的事。看我把幕后之人逮到,必锤爆他的头。”
“你不觉得你的话很聒噪。”陆六递了一碗米粥,希望能塞住张冉的嘴。
张冉倏地安静下来,反而对陆六示意安静,“嘘,我好像听见长安的声音了。”
陆六白了一眼,“脑子坏了吧。”
张冉嗖的起身左右张望,玄字间的客人进了屋,余光里只瞥见一抹白色的身影。
“说正事啦。”陆六提着张冉脖子后的衣领,将他摁回桌子前。
酒足饭饱,周凌正在研究巴州周边地形图纸,而高照正阅读着从石碑上拓下的巴州县志。
“咱不是去提货,读这些有啥用。”张冉左右瞅瞅,觉得小题大做。
“巴州水深,连我派去的人都杳无音信。也不知道巴州县令走的什么门路,能稳居此位。”高照翻阅县志,手不经意停在了一个姓氏上。
“嘿,这县令也姓祝。跟长安一个姓。对哦,长安家就在巴州。我以前怎么从没听长安提起回家的事儿,是家里人都不在了吗?”张冉突然变得多愁善感,“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过的怎么样……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他。”
“狸奴茶舍的老板和他关系不错,等回京后问问姓沈的,就知道他在哪儿了。”高照道。
“沈老板真是个好人。”张冉道。
“你对好人的定义是不是有点肤浅。”高照鄙夷。
“哎,没办法,我打小就没读过书,现在识得几个字,还是老六教我的。”张冉摆摆手。
“咱们得有人扮成接货的豪商,衣着服饰好说,就是商行里的门道难装,不小心会露馅。”周凌道。
高照点头称是。老周一身正气,实在学不来那一身铜臭味,对外称可为压货的镖师。冉子眨着那两只清澈的眼珠子,看着就不是个精明会算计的,只能老实当个车夫。陆六脑袋光亮,一身匪气,收敛收敛或可扮个凶恶的护卫。如此一来,只得自己硬着头皮去扮这个接头人。李骥跟着他混过,高照不是不知道豪商素日里是个什么德行,只是军中日日训练出来的肃杀,一下子腰杆子瘫软着,高照觉得浑身不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