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大帐灯火通明,中央的木板高台上有一张虎皮椅,坐着一个与泰平年纪相仿的女人。女人长着丹凤眼,长发向上拢起,梳成了很多的小辫子,最后在头顶聚拢成一根又粗又长的大辫子,直垂在她的身后。
高台之下,坐着四位体格强健的将领,年龄有大有小,相貌有丑有俊,但脸上无不显露出对女人的尊敬。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脸蛋滚圆的中年人,个子不高,满面油光,额头高凸,留了两撇胡子,正笑呵呵地看着泰平。
“这位就是令人尊敬的血驼天后周薇吧!”泰平面向女人朗声道。
“你是未来苍陵王派来的使者?不知道你说的国王是哪一位呢?”坐在天后周薇旁边的头上系着几个小辫子的汉子问道。
“苍陵老国王第七公子莫柏重返故土,要与敕胡王铁铎决一死战,带领百姓富国强军。”
“你自称苍陵柏公子的使者,可有什么证据?”
“这是苍陵王国官碟,上面写着国王莫棣派公子莫柏前往乾国,商谈会盟一事。”
泰平说罢,从怀里掏出信件。问话的汉子接过去,转身递给了周薇。周薇展开看了一下,便继续看着泰平。
“可是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苍陵王莫棣赏识柏公子呢?反倒是对长子莫雷和幼子莫彦极为看重。”一位英气勃勃的青年将领开口说道。
“莫雷与莫彦能力平平,无法改变苍陵被欺凌的命运;相比之下,柏公子西出苍岭,顺承天意,得到了岭内四大寨支持,已有数万将士屯兵玉岭。”
“柏公子意欲何为呢?”青年将领问道。
“自然是浴血奋战。”
“难道柏公子不知道,郗戟已经发兵函陵,与夜月狼团夹攻高陂吗?”青年将领又问道。
“正义之师对不义之师,胜负不言自明。”
“你就是变天者泰平?”周薇突然开口问道。
“天后高看在下了,我不过是一个在白峰求索过的普通人而已。”
“你背着的是黑白剑?”
“天后目光如炬。”
“没想到黑白剑真的存在于世间。不过,即使泰平有黑白剑加持,也未必能击败两支精锐铁骑啊!何况,苍陵大尹赢斯得到郗戟的支持,将要取代莫氏坐上王位。”
“天后的意思是灰蛇战团想要拥立赢斯称王?”
“正是。赢斯一族野心勃勃,早就觊觎苍陵王位,若能与敕胡签订城下之盟,苍陵就在其掌握之中,柏公子回去不正是羊入虎口吗?”
“莫氏在苍陵称王经营数代,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大臣篡夺王位?莫雷、莫彦等王室子弟竟会甘心称臣?”
“手中无兵,帐下无将,徒呼奈何?实不相瞒,你我说话之时,函陵城内的王族可能早已成为刀俎下的鱼肉。”周薇说道。
“天后为何放过苍陵、敕胡和西京之间的乱战,率领手下返回北方?”
“赢氏不仁,铁铎凶暴,郗戟阴险。此三人各怀鬼胎,都意欲成为苍陵的统治者,虽然眼下面对莫氏这个共同敌人,他们能够放下成见,但早晚会因为彼此间矛盾而厮杀。”
“天后想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
“有何不可?”
“苍陵百姓沦为奴隶,铁铎与郗戟作威作福,天后愿意见到的结局吗?泰平听说,薇公主志向高远,想要继承血驼王遗志,一统亚夏大陆,竟然会坐壁上观?再说苍陵军悲愤而勇,又得柏公子统领数万大军驰援,怎知不能击败敕胡和西京联军,扶苍陵大厦于将倾呢!”
“说下去。”周薇笑道。
“天后既是银夏帝国西伯的女儿,又是血驼部尊崇的首领,如果能够取代娥帝成为帝国之主,我觉得实至名归。如果天后与柏公子结盟,与苍陵王国互为傍依,将来逐鹿天下统一大陆,也不是痴人说梦,这难道不是薇公主心里所思所想吗?”泰平朗声道。
“泰平的意思是希望我率领部下,助莫柏带领苍岭四寨部队重返函陵,与郗戟的灰蛇精锐为敌作战?”
“只要天后能够在阵前表态,支持柏公子当上苍陵新王足矣。”
“血驼部能得到什么益处呢?”
“一个强有力的盟友,一个稳定的后方供需根据地,一个为天后放养战马的牧场,这些还不足够吗?”
“好,好。”那个留两撇胡子的中年人抚掌笑道。
“这位是谁?”
“京师苑苍月,难道泰平忘了老相识?”
“哦?”泰平有些狐疑地看着苑苍月。
“泰平忘了坟前饮酒畅谈的恩师吗?”苑苍月一边说,一边眨着眼睛。
“噢,请恕在下眼拙,没认出苑兄来。”泰平一下子明白,苑苍月乃是冷月假扮的。可是,她怎么与周薇在一起呢?
“泰平,你所说的益处能够兑现吗?”周薇问道。
“当然。”
“好。我决定陪同柏公子重返函陵。方钊将军,明日一早,我军与莫柏部队一同出发。”
“是。”青年将领应声道。
“既然天后答应联合,我即刻返回大营回禀柏公子,明日一早,我军便前来与天后汇合。”泰平说道。
“厥喜将军,苑先生,请代我送泰平出营吧!”
周薇脸上露出笑容,轻轻地挥了挥手。头上系着小辫子的汉子站起来,与苑苍月一起走到泰平身边。
“泰平告辞。”泰平说罢,转身出了大帐。
三人走到了营门位置,厥喜停下脚步。泰平牵着马,冷月陪同,两人在月下走出很远。
“你怎么与周薇走到一处了?”
“盐商帮会想要搅乱西北局势,我自然要助一臂之力,好让你能够浑水摸鱼啊!”冷月没好气地说道,将脸上的假面具摘下来。
“多谢恩师。”泰平笑道。
“你怎么得到的黑白剑?”冷月问道。
泰平将天问谷、天子峰一行简短地说了,只是略去冷元受伤被捉之事,生怕冷月着急。
“真是难以置信啊!如此来看,你真的是变天者。”冷月脸上露出笑容。
“你打算陪周薇北上?”
“待高陂之战结束再说吧!”冷月冷冷地道。
“你好像有点不高兴?”
“难道你没看出来,周薇对你很有好感吗?”
“哈哈,原来你在吃醋啊!”
“谁吃醋?”冷月说完,小拳头狠狠地砸中泰平的后背。
“哎呀!”泰平蹲下来,做出痛苦万分状。
“你怎么啦?”冷月也蹲下来,生怕自己真的打伤泰平。
“嘻嘻!你肯关心我了?”泰平扮了一个鬼脸道。
“哼,谁关心你。”冷月长身而起,跺脚嗔道。
“泰平知道,冷姑娘嘴冷心热,是一个大大的好人呢!”
“好了,你不必贫嘴,但愿高陂一战,能够如你所愿。”冷月说道。
“那我走了?”
“走吧。”
泰平见冷月扭过头,轻轻地拉住她的手,将冷月拥入怀中。冷月挣扎了两下,便与泰平抱在一起。月光洒在两人身上,好像天地间的一对玉雕。
过了良久,泰平放开了冷月,在她额头轻轻一吻。
“我真的走了。”
“一路小心。”冷月说罢,眼角似有泪光。
泰平飞身上马,乘着夜色向玉岭奔去。他回转头,看到冷月站在原地,仍旧默默地注视着他,泰平的心头涌来一股暖流。
回到大寨,夜很深了。
墨白和秦程等人睡意全无,正在一起焦急地等待泰平。听说一部分灰蛇战团归附血驼部,众人有喜有忧。喜的是,灰蛇战团战力大为减少;忧的是,血驼部将实力大增,成为苍陵的心腹大患。
众人对先攻铁铎或郗戟争论良久,始终没有定论。此时已是深夜,秦程站起来挥了挥手。
“战场变化瞬息万变,先攻哪一方,我们临阵随机应变吧!眼下,我们必须先争取到高陂城内的苍陵王师,这才是成事的关键。”
“没错。只要军中将士顾念大督旧情,以柏公子苍陵之主的身份为尊,与绿叶军联手抗击敕胡,我们就有机会击败敕胡、西京联军。”荣泽说道。
“不知道该与何人联络?”秦程问道。
“单梁大督曾对我说过,如果将来返回苍陵遇到危急之事,可以请常备军骑兵营副将淦源相助。不过,需要在各寨中找到一位与淦源相熟的人,再凭借飞马令符,应该可以劝其为我暗中联络。”
“那太好了,淦源与我和荣泽都很熟悉,我可以派人带着公子令符,再附上一封亲笔信。天亮之前,淦源若能够为公子联系其他将领,明日一战,我们就有不小的胜算了。”秦程说道。
“好。”墨白说道。
秦程很快将书信写好,与大飞马令符一并包好,交给一名游骑,由他昼夜兼程赶到高陂,亲手交到淦源手中。
泰平回到自己的帐篷,心里想着冷月的模样,翻来覆去难以入睡。他又想到了周薇。若是血驼部在周薇统领之下更加强盛,游牧文明能否取代农耕文明吗?不!我绝不能让这种情况出现。
苍陵该何去何从?即便继承了王位,墨白又能否与周薇相抗?泰平越想越多,脑子里如同开锅的粥,直到帐外有人轻声咳嗽和走动,才短暂地迷糊了一下。
天光蒙蒙亮的时候,泰平被人叫醒。
秦程和其他众首领都已收拾停当,大家聚在中军帐内,一起吃着非常简单的早餐。吃罢早饭,两万多人整装出发。
一个时辰之后,秦程等人亲率的“绿叶军”先头部队,已经与天后周薇率领的两营灰蛇骑兵相汇。
泰平为双方一一介绍,墨白向周薇点头致意。乘着众人交谈之际,泰平又悄悄地摸了摸冷月的手。片刻之后,两军一起开拔,朝高陂城进发。
太阳越升越高,照耀着广阔的草原,蒸发升腾起来的水汽四处飘散。躲藏在草丛中的野兔,一动不动地。一大群灰羊站在坡处悠闲地吃草。自由生长的野花散发着淡淡的香味,蜜蜂从泰平的身边飞过,炫耀武力似地嗡嗡叫着。
一条不宽的小溪波光闪动,朝玉岭方向蜿蜒流淌而去。白云朵朵,倒映在溪水中,野马并不怕人,摇着尾巴站在溪边打着响鼻饮水。
部队越往西进,地势越变得高些。申时过后,两军过了华阴山主峰,来到华阴山余脉的一片山丘上。山丘在高陂城东北方向,正可以总览城内、城外全景。
高陂城楼有硝烟弥漫着,破损的墙垛上有受伤的士兵,正靠着土堆石块休息。城北面十里地外,正是敕胡大军营盘,连绵数里,一直隐没到远处的燕子山坳谷之中。
此时,高陂城下有三支军队正在对垒,分别是北方夜月狼团,高陂城内的守军,以及城西的灰蛇战团和西京步兵。
“柏公子,赢斯、赢襄两兄弟与郗戟搅到一处了。”秦程指着灰蛇战团的阵前喊道。
“所幸高陂还没有落到敕胡人手中。”泰平朗声道。
“上苍保佑,苍陵真正的主人回来了。”墨白说道。
“各位千万不要掉以轻心,眼前的一战胜败才是关键。”荣泽大声提醒众人道。
“天后,请与莫柏一起见证敕胡的败亡吧!”墨白朗声道。
“既然柏公子自诩为苍陵新主,我倒是想要亲眼看看。”周薇说道。
墨白和周薇并马向前,从山丘高处的坡路奔下去,身后卷起了烟尘。泰平与冷月对视一眼,也并马冲下了山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