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樱略微动了动已经麻木了的身体,小腹的一阵阵坠痛逐渐清晰。
“痛……好痛……”
“姑娘,你……你出血了……”
听到老妇人这样说,田樱大惊,连忙坐起身,一把拉住老妇人的衣袖:
“帮帮我……求您,帮帮我……”
老妇人叹息着,安抚地拍了拍田樱的手臂,转身便走。
这一日营地上的士兵们吃饱喝足,早上起来后便整装收拾,集体转移。
他们将在副将的带领下向起义军投诚。
军队整队出发,命令随军的老妇人将剩余的宫女们打包带走。
前途未卜,老妇人赶着牛车带走了剩余的宫女们,惟独留下了已经无法起身的田樱。
田樱迷迷糊糊地躺在柴垛边。
十一月的京城异常寒冷,衣衫裸露的她,不但感觉不到寒冷,反而热得要命。
迷糊之中,她恍然觉得自己还在雀青宫中,碧珠在她的床榻边点了七八个火盆,惹得她口干舌燥,却张开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等到自己悠然醒来,才知道自己已经发起了高热,口干舌燥,想喝上一口水。
费劲地爬出了柴垛,向着护城河边爬去,在地上,留下一条,长长的血印。
最终,晕倒在护城河边。
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眼前有火光闪烁,眼神聚焦,身旁已经有了一只火炉。
是一间避风的破旧房屋,这显然已经不是京城的建筑。
一旁,坐在火炉边上一个蓬头垢面的破衣男子正端着一个大碗,大口大口地喝着汤。
田樱抬手抚摸着自己的小腹,之前的坠痛感觉已经消减了。
松了口气,放心地撑着身子坐起来,靠在了一边。
仔细闻着锅内的肉香,还带着丝丝的血腥气。
面前蓬头垢面的男子抬起头,一脸好奇地看着她:
“额?”
田樱不明所以地看着面前的男子,男子却对她笑了笑,对着她举了举手中的破碗:
“呃呃……”
田樱皱了皱眉,这人,是个哑巴?
男子一脸惊喜地对着田樱继续比划。
手指了指田樱的下体,又指了指自己手中的碗,随后又比划了一下火炉的炉火。
田樱抬眼看了看那男子手中破碗里血色的肉汤。
顿时明白了一切。
她流产了,而这个男子将她流出的肉疙瘩切了放进锅里煮成了肉汤。
田樱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等到胸前的疼痛把她唤醒,她才发现,面前的男子手持着一把粗大的柴刀,正在试图切割她丰美白皙的胸脯。
田樱一声尖叫,挣扎着推开眼前的男子,衣衫不整地,蹒跚着脚步奔出了门外。
身后,男子一声嘶吼,如同野兽一般,四脚着地,紧追不舍。
小的时候,奶妈就曾经吓唬她,说京城之外的山里有吃人为生的野人。
那时候她不信,现在,她相信了。
跌跌撞撞,滚下山路,稳不住身形,撞入了一个小柴院。
此时的院中刚好有一位中年的尼姑在院中劈柴。
“救我……救我……”
摔得头晕眼花的田樱向她伸出了手。
看着眼前衣衫不整的女子,中年尼姑站起身,双手合十,面容慈悲:
“甘霖寺,普度天下所有无处可去的女子。”
……
市井之间人们纷纷传言,晋阳长公主早已死在了夺城之战那一晚。
更有甚者认为,那一日陈国公府出殡的三少夫人正是晋阳长公主。
流言纷纷,绘声绘色,甚至有人号称,亲眼见到了。
一时间,众人慌乱,也无人出来澄清。
十一月十六日,这一日一早便传来最新的军报。
传信的士兵骑着马,一路高喊着口号穿街过巷:
“西地联军大克敌军!睿亲王威武!董将军威武!”
相信我,此时此刻的凌国,也是一样的军报。
九云都城内,传信的士兵骑着马,一路高喊着穿城而入:
“东征军大克敌军!太子殿下威武!独孤将军威武!”
两边的传信兵皆是一路招摇地穿城而过,让城内所有百姓都跟着一起欢呼。
凌国这边,慕容浩是为了面子。
而越国这边,则是为了给夜小四做不在京中的证明。
当消息传到皇城内的时候,夜小四正顶着晋阳长公主的脸,正在城外的皇陵祭祖。
一身规制的衮服,妆容素丽。
身旁一身诰命服饰的玉金铭怀里抱着熟睡的小桃花,神情严肃。
身后两边各自跟着一身官服的穆丘痕和一身盔甲的姜猎。
再往后,便是一路随行而来,分别跟在穆丘痕和姜猎身后的文臣和武将队伍。
回城的时候,夜小四傲然端居马上,并没有坐上马车。
前面由穆丘痕和姜猎分列两侧开道,身后跟着华丽的皇家马车,车中坐着玉金铭和小桃花的乳母。
夜小四端着长公主的架子,目光端庄柔和,扫过跪地叩拜山呼千岁的京中百姓,回以温和的笑意。
长公主已死的谣言,在这一刻,不攻自破。
百姓们情绪异常激动,又惊又喜。
惊的是晋阳长公主还活着,喜得也是晋阳长公主,还活着。
浩浩荡荡的队伍一路穿城而入,直入皇城。
夜小四在后殿更衣,穿上精致的龙袍,戴上冕流冠,便又回到队伍之中,坐上矫辇。
一路来到龙威宫正殿的台阶上,转身,张开宽大的衣袖,端然的目光,俯瞰身前跪地叩拜的文臣武将。
身旁,闪亮铠甲的姜猎神情坚毅,一甩甲胄,大喇喇地跪地叩拜:
“臣,大将军姜猎!叩见公主殿下!”
夜小四看着神情严肃的姜猎,心中明白,姜猎叩拜的只是他的公主。
身旁另一边,已经在努力恢复的穆丘痕亦是恭敬叩拜:
“臣,尚书左仆射,叩见公主殿下。”
气息明显比姜猎弱了许多。
夜小四并不在意,此时此刻她站在这里,她代表的仅仅只是晋阳长公主。
于众人叩拜之中,抬起头,夜小四目光开始变得悠远。
面南而立,右手边西方天际,层云叠嶂。
在那苍翠如碧的沧山脚下,是否也有个人如自己一般牵挂着远方的人呢?
龙威宫正殿之上,夜小四端居龙椅之上,看着面前跪在殿中的文臣武将们。
颇有些君临天下的气势。
眼前众朝臣纷纷提案,让公主尽早登基。
而夜小四则是主张,先迎接西地联军夺胜归来,再考虑登基事宜。
穆丘痕垂头轻笑,他依然猜到了,夜小四是想自己过了生辰再说。
想到这一层,便上前替夜小四敲定了推迟登基的计划。
并极力主张,此次睿亲王和董将军大胜归来,立下的乃是不世之功,要给睿亲王大办生辰宴。
夜小四惊呆了。
大办?
有多大?
……
夜晚,京城之外,荒凉残破的道观中,破旧的草榻之上,一身粗布衣裳的萧翎睁开了眼睛。
“陛下?”
一声轻唤,让萧翎的目光缓缓聚焦。
“你是……?”
看清了眼前人,萧翎有些神情恍惚。
董昭仪一身道士的青衣,挽起了发髻,端着一碗清水,递到了萧翎的唇边:
“陛下,饮些水吧。您都睡了多日了。”
萧翎摇了摇头,看着董昭仪缓缓询问:
“我……这是在哪?”
董昭仪将手中水碗放在一旁的桌边,坐在萧翎身边,替他拉了拉有些单薄的被子。
“这是城外的道观。”
“道观?”
萧翎有些纳闷,不解地看着窗外深沉的夜色,脸上有些焦急:
“我怎么会在道观……天色这样晚了,赶不回姨父家,城门怕是要落锁了。”
想到这里,突然开始抚摸自己的腰际。
“我的剑呢?”
开始摩挲着,在床榻上寻找着自己的配剑。
“陛下,你在找什么?让臣妾帮你找……”
萧翎似乎是根本听不见她说话,自顾自地跳下床,赤着脚,在床边摸索了一圈,站直了身子。
“师父交给我的蝴蝶镖呢?怎么也不见了?”
董昭仪惊慌失措地看着面前枯瘦如柴的萧翎,几个月来缠绵病榻,昏睡不醒,根本下不了床。
如今这是怎么了?
如同中了邪一般,竟连自己也不认得了。
“陛下……你怎么了啊……你可,可别吓臣妾啊……”
面前这个男子,曾经是那么意气风发,登上这个国家的最高峰。
而如今,被人赶出宫廷,衣衫褴褛,枯瘦如柴。
这一张脸瘦得脱了形,一双硬挺的眉目,如今倒不如说是两个深陷的窟窿。
董昭仪鼻子一酸,看着萧翎,却不敢做什么。
“这位仙师,多有打搅。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萧翎礼数周全,唇角弯起笑意,对着董昭仪做了个揖,转身便向这门外的寒风中走去。
这一瞬间,董昭仪看到的是一个衣衫翩然的少年,眉目晴朗,向她作揖,之后,持剑转身离去。
“陛下——!”
萧翎找回了自己的青锋剑,将师父交给他的蝴蝶镖妥善放好。
一甩衣襟,踏出了这个矮小闭塞的小道观。
眼前,天已大亮。
绿树环绕的官道上,斑驳的阳光洒下璀璨的光影。
有成群结队的鸟儿扇着翅膀飞过林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