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巧国崇尚学术,难免催生出一些较为极端的学派,“纯理论派”盯个数学模型就是一辈子,“唯实验派”则喜欢对各种实验变量排列组合,懒惰又勤奋地等着中大奖的那一天。
而其中最受同行鄙夷,同时也是最有噱头的,当属将人类安置在各种奇怪环境中的“体验派”。机巧国曾经就有这么一个团队,以每分钟五万为赏金,招募了一男一女,分开关在绝对静音的房间里。
这种房间位于6个混凝土层的中心,布满了1.2米长的楔形吸音器,地板则是由钢丝绳组成,以避免与建筑基座接触。据精准仪器测量,房间内最低分贝可达-20.3分贝,极其接近理论最安静环境,即空气分子互相碰撞的声音。
在这种房间内,人类的一切生理活动都被放大。呼吸像滚滚雷声,关节如鞭炮齐鸣,心跳似锣鼓喧天,体内血液也化作无尽湍流淹来。
很快,女人于21分钟弃权,还因此得了轻度自闭症,男人却因其债务问题选择死磕,并于53分钟昏死送医,最终心脏衰竭而亡。
“可惜没有世界纪录见证人,不然我能申请个【最能忍受安静的男人】。”
想起这一案例的柯林如此自嘲着,暂且压住自己的焦躁情绪。不幸中的万幸是,现在的他只剩意识能乱窜,并不会受到生理上的侵扰。
难不成是......
奇怪,不应该啊......
柯林第一时间想到“白光”,虽说自身科学观早就被它按在地上摩擦了上千回了,但【活 体化光】一直是他最忌讳的操作。因为——
生命与机械不同,将其拆成光镊单位的零件后,哪怕是百分百复原,它也不会再“工作”了。
也就是说,无论对敌还是对友,都跟虐 杀没区别。
啧,试着对自己使用?
不行!我这条命还担着托洛斯那一份呢!
再想想,一定还有办法......
我的知识和经验是不会背叛我的......
焦躁带着犹疑重新占领高地,如饥鸦般啄食着自己。一拉一扯间,柯林的CPU频率一路高歌猛进,挖掘着破局的关键。
涉及到光,就不得不联想到爱因斯坦的【相对论】。
根据其时空观,光速不变,即光的【世界线】在时空坐标系中不受洛伦兹变换所影响......
柯林在茫茫脑海中绘出一张黑色网格图,图中央有两条粗线十字交叉,打横的是【X轴】,打竖的是【Y轴】。
图上有三条颜色各异的直线,【蓝线】与【Y轴】重合,象征原来的【世界线】;【黄线】与坐标轴的夹角为45度,呈“大X”状,代表光的【世界线】;而【青线】位于二者之间,是自己目前所处的【世界线】。
这时,他保持【黄线】角度不变,对整个图进行伸缩变换。这个过程中【蓝线】偏离【Y轴】向左倾斜,方形网格瘪成密集菱形,直到将【青线】对准【Y轴】为止。
原来如此!
也就是说,这幅景象不止是记忆片段这么简单,它就是时空的一部分,是属于芬的【世界线】!
想通这点的柯林想象出幻肢,手舞足蹈着庆祝一番。然而,一盆较为权威的猜想“冷水”马上浇了他一头。
虽说有幸【观测】到已故之人的【世界线】,但也因此造成了它的【坍缩】。而坍缩后的时空将从此和原时空分割,反过来困住作为观测者的【我】。
这下烂完了,我成量子幽灵了!
既生爱因斯坦,何生薛定谔啊!
牢骚过后,不知过去了多久。
在这里,时间是最没用的参考量,反正一切归于停滞。
“阿巴......阿巴......”
柯林的精神早已到达崩溃的悬崖边上,所以触发了保护机制,彻底放空了大脑。如果此时的他有身体,应该是一副眼珠子往外拐,流着哈喇子的智障样。
唰!
突然,一阵风啸刮来,将这片死寂撕了个粉碎,同时将柯林那几乎消散的意识给拽了回来。
这时,下身传来实在、松软、略微硌脚的触地感,两侧也沉甸甸的,抬起一瞧,是小杰森沾满彩蜡的双手。
眼前时空重新流动,原本慈眉善目的芬换了副凶煞面孔,一瞬便消失在枯树桩上。
咔,咔啦。
枯树桩自上而下浮现出数道细痕,随后瞬间裂开八瓣,绽成一朵木花。
抬头一看,她悬于日轮之下,在阴影下竖起一对青色瞳孔,直勾勾盯着自己。
“(同胞,我警告你,离开这具躯体!)”
外星冷言捎着厉风,迎面吹得他醒过神来。
额......嗯?
不只是【观测】,连【干涉】也做得到吗!
“(谁派你来的?说话!)”
见对方不应答,芬紧锁眉头,于掌心攒起青光,威吓道。
“慢着!我听不懂啊!”
一股渗骨寒意逼得柯林高举双手,行了个“法国军礼”。
闻言,芬那黑得滴水的脸色明亮了几分,然后她缓缓降落,蹲在柯林正前方。接着,他只见那双青眸凑了上来,来了个额头贴额头,还听到对方嘴里念叨着几句音符,似乎在探知些什么。
“哦呀?你是人类?!”
很快,芬仰头抽开一段距离,驱走脸上敌意,惊奇道。
“呼......你就是芬对吧?听着,虽然很扯,但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叫柯林,来自未来,是血狼帮的人,找你问点事。”
柯林松了一口气,然后语重心长道。
“哦~”
听完,芬战术后仰,肃然起敬,还频频点头。见状,柯林一巴掌盖到自己脸上,有些后悔说出这番话。
哎,我就知道......
这种逼话,连小孩子都唬不住,也就傻子会信了。
“想问什么就问吧。问完了,记得把身体还给正主。”
“诶?你这都敢信?”
柯林揉揉这具身体的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不难分辨啊,人类撒谎讲究一个骗人先骗己。而你的话太假了,所以应该是真的。”芬习惯性地摸摸柯林的头,直到看到对方羞涩地别过头去才停下,“啊,下意识的,抱歉~”
“咳咳!总之,我是来寻求前往【魔界】的方法的。”
柯林后退两步,清了清嗓子,说道。
闻言,芬立马收起挑逗笑容,正视起对方。
“理由。”
“找人,救人。”
“好,但我有个条件——”
见柯林眼神清澈而坚定,芬转身望向不远处黄沙小镇。那里炊烟袅袅,随风捎来几声带着烟酒味的嘈杂。
“在未来......血狼帮尚在?孩子们过得如何?”
听到芬索取的条件,柯林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这......说不说?
万一说了,导致未来改变,亦或者触发时空悖论,原世界线毁灭......
这时,柯林回想起托洛斯为救自己时的义无反顾,再对比此刻的踌躇,顿觉惭愧难忍。
管他呢!拼了!
“尚在,就是闹了点矛盾。成员上虽有不少死伤,但阿格雷、康斯坦丁、杰森等一众老精锐都还活着。”
柯林答完,芬并没有追问下去,而是继续眺望小镇,二人就这样彼此沉默了一小会。
终于,芬撩拨及腰长发,将身子转正,表情也回归俏皮:“柯林小朋友,首先,你对我们种族了解多少?”
“啊?!”柯林先是被这称呼一惊,然后认真回道,“闻所未闻,一窍不通。”
对此,芬捡起地上那本魔界书,指着涂鸦漫画那页的彩色团子,开始耐心解说:
“我们【希里族】,诞生并栖息于星球【耶】,初始态就是这种能量集合物,组成单位是各种有生命但无智慧的【灵】。这就好比,有一定智慧的人猿是细胞集合物,但它单个的细胞,只能做一些简单的生命活动。”
没等柯林消化完这段话,芬的手指嗖地挪到下一格:
“两百年前,人类的移民星舰驶过耶星时,遭遇了能源危机,被迫降落在这里。从此,我们多了群新邻居——我们大多好奇,试着去模仿对方,他们则是普遍害怕,开始研究对抗我们的手段。然后......”
“打住!”
柯林揉着太阳穴,打断了芬的滔滔不绝。
“照你这么说,我脚下的不是地球,而是一颗叫作耶的星球?”说着,他懊恼地拍打大腿,想起很久之前那个被自己忽视掉的实验异常。
靠,我就说小时候自制设备测重力加速度,怎么老测成11左右,原来是这么回事!
芬点点头,将指尖下划到描绘战争那一格,继续道:
“起初,人类的主和派居多,直至光之贤者【狄列斯】的出现。它在星舰的废料口附近拾得一些有关魔法幻想的纸质书,并以此为基底开创了一套调用灵的技术体系,带领族群建立起独属于我们的文明。依靠这套技术,希里族进化出人形,还能够驱使能量进行攻击和防御。”
“啊,接下来的剧情我大概能猜到了......”柯林看过许多有关外星人入侵的科幻电影,顿时脑补出一些枪火纷飞的大场面。
“那你猜错了,这画面是杰森想象的,真实情况是一边倒哦。”见柯林有些想当然,芬晃了晃食指。
“哈?怎么个一边倒法?”
“嗯......举个好理解的例子吧,希里族人均刀枪不入,还能手搓核弹。”
啊?
真挚笑容配上细思恐极的语句,将柯林麻痹在原地,而始作俑者丝毫不慌,静候对方察觉疑点的那一刻。果然,柯林回过神来,指着漫画最后一格的传送门,向芬投去不解目光:
“既然实力上绝对碾压,为什么最后会是这么个情况?”
“始于狄列斯,终于狄列斯。战争期间,它被人类抵御外敌时爆发出的高尚精神所震撼,意识到族人在道德层面的残缺。于是它以全身能量为代价,将绝大多数希里族强制传送到相邻行星【斐】,也就是你想去的魔界上去了。”
“哦嚯!你的意思是,可以效仿它的操作,将自己或别人传送去魔界?”柯林听到关键词,顿时两眼放光。
“你也能调用光灵,耗尽自身能量意味着什么,你会不知道?”芬不悦地皱皱眉,反问道。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柯林不仅没有露怯,反而挺直胸膛,目光如炬:
“知道!正因如此,我才会问个究竟,如果别无他法,为了救托洛斯,我豁出去了!”
“......”
此言一出,芬朱唇微张,眉目恍惚,似乎看到柯林与某个形象有所重叠。不一会,她释怀地笑了:
“那我明说了,如果只是你一人前往,需要两个条件......”
正当柯林准备竖起耳朵听的时候,脑内却混入了来自小杰森的杂音,完全盖过了芬的话语。
“芬妈妈,怎么回事?我怎么感受不到我的身体了?”
“芬妈妈,救命啊!我好害怕......”
糟了,半点情报没听到!
嗡——
紧接着,柯林眼前完全漂白,同时手脚的实感也被断去,最后则是一阵翻江倒海的失重感涌入脑门,好似吃撑了再去坐过山车第一排那般反胃。
嘟——嘟——
列车的到站声吵进耳中,柯林猛然睁眼,一览街上现代化的车水马龙,迅速确定自己回来了。
“柯林?!谢天谢地,还好你回来了,不然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跟臭老爷子交代。”
唐纳德从店内冲出,上前扶起蹲坐在人行道的柯林。站立途中,盖在柯林头上的魔界书滑落到他手上。
这时一阵微风拂过,将书页翻至那幅教堂画,下方空白处竟多了一条细腻笔迹:
如有遗漏,找杰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