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球场。
场地已经整理好,东西两侧各自架起了红、蓝两色的彩筹,一场球赛已整装待发。
李烨许久不与胞妹比赛,便将她分到了与自己对立的蓝方,长孙淮、薛遣棠也在那边。
他冲李沁喜扬起球棍,轻抬了抬下巴,一双笑眼上弯,向她约战。
时辰到,比赛即将开始,司令官手执红槌,正准备敲响金锣施令,却听得蓝队里赫连大喊:“且慢!”
赫连骑马上到李烨跟前停下,叉手道:“皇帝陛下,小王突发不适,恐难以上场,请求换人。”
他右手揉腹,看起来是肚子疼,李烨不想为难他,点头准奏:“好,那就请怀信王先下场休息。”
李烨眼神在场边转了一圈,指着其中一人喊道:“忘昔,你来替他罢!”
被他选中的那人行礼承命,开始换起衣服,赫连便退回到李沁喜身边。
趁众人不备,赫连对她耳语:“你是和我一起下去,还是留在这里陪‘他’?”
闻言,李沁喜猛然斜刺他一眼,他却不给她任何还口的机会,拍马走开了。
长孙谈躲在对面人群里悄悄观察着这一幕,心里恨不得大喊一句“老天爷”——高月长公主夫妇本来是与薛遣棠一队,怀信王本来就对薛遣棠不大友善,这下直接装病下场,留下长公主与薛遣棠,长公主是留也不是,退也不是。
还有更要命的,裴雯敏——那个内外命妇皆知她仰慕薛遣棠的裴雯敏,竟然千里迢迢地从君临杀来,现在就骑在马上,寸步不离地黏在薛遣棠身边。
等下比赛打起来,被她见到薛遣棠怎样对待高月长公主,难保她不会吃醋去针对长公主,到时候不止薛遣棠为难,陛下和姐姐也会难做。
送佛送到西,吃瓜吃到底,看完了场上,长孙谈又扭过头去看了眼场下,那里,还有一个正对着裴雯敏目不转睛的高朔。
这都是什么鬼热闹!
与李沁喜耳语过后,赫连边走边得意地斜睨了薛遣棠一眼,薛遣棠很快便发觉李沁喜脸色突变。
她的眼神里,满是不甘和犹豫,双手紧握,仿佛正遭受莫大的侮辱和质疑。
他不禁也捏紧了手中缰绳。
不远处的金锣咣一声敲响,李沁喜忽然控马站到蓝队最前面,去与李烨争首发球。
一旁的薛遣棠暗暗松了口气,还好,她没走。
“燃香——比赛开始!”
出于君臣之仪,李沁喜只是虚晃一枪,让李烨夺走了首发,兄长的球棍方把球击飞,她立马便调转马头飞身去追,不料长孙谈飞快斜穿着跟了上来,眼看就要截住她的马。
她于是找准时机,把球朝薛遣棠的方向传去,他早已默契地在等,球一过来便将之平稳带走,等敌方一露出空隙,他便奋力一击,拿下头筹。
“蓝队得分——!”
薛遣棠回头一望,李沁喜正对着他笑,宛若当年杏花树下。
她身后不远处,还有一张李烨懊恼不已的脸,薛遣棠不禁一笑,回身控球,飞马闯入围堵的人群中。
他将球传给了在角落落单的裴雯敏,裴雯敏接到球时很意外,满眼欣喜地带着球就想绕进敌方后半场,谁知还没跑到半路,就被红方一名队员给截断,她想抢球,伸手把球棍猛然向前一抻,不料用力过猛失去平衡,整个身子伏到马背上,险险滑落。
危险之际,有人过来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大手一挥,把她重新拉回了马上。
裴雯敏高兴得抬头一看,竟然不是薛遣棠,而是......李沁喜。
小姑娘原本朱唇微启,此刻却将嘴边的道谢咽下。
往难听了说,她这趟从君临跑出来,就是来找这位表姐麻烦的。
若没有眼前这位,薛遣棠至少不会那样拒她于千里之外,就算他不喜欢她,也不会连朋友都不愿意做。
到陇上之前,一路上她都在想,自己那位传闻中的七公主表姐,那位在京中连提也不能多提的人物,究竟是什么样子,等见了面,对方会否端起架子斥责自己,轻视自己。
她彷徨着,忐忑着,恐惧着,却还是忍不住想要来亲眼见一见薛遣棠与心上人在一起时的样子,哪怕那会让她伤心不已。
她宁愿自己把心伤透,也不愿再默默猜测自己的对手,把对方想得很强大,把自己想得很卑微。
然而就在刚才,那个她在心底悄悄地隐约地厌恶了数年的李沁喜,笑容爽朗地,拉了她一把。
她看着李沁喜飞身向前,从长孙谈手中夺走那粒白球,再一路穿梭,飞起一捶为蓝队夺下第二筹,心里突然“轰”一声变得空落落的。
一炷香很快燃尽,上半场结束,中场休息。裴雯敏下了马,默默跟到长孙淮身后,长孙淮知道现在这里有很多三角关系,打着哈哈便把她领到自己帐下去吃茶。
就......能拆一组是一组吧。
李沁喜则示意薛遣棠到自己身边来,薛遣棠余光瞥了另一头的赫连一眼,毫不犹豫地走向了她身边。
“那个人是谁?”李沁喜遥指着一名站在另一个对角线处的队友,方才在球场上,他表现很是亮眼。
薛遣棠顺着她手指方向看了一眼道:“是惠安县主之夫,名叫李忘昔,从前是康国人,现在是新任定北节度使。”
李沁喜有些意外:“云清的夫婿?”
“嗯。”薛遣棠点点头,“陛下为越王时,他出了不少力,算是咱们这边的骨干。此人足智多谋,又颇有手段,公主日后若有需要,可利用之。”
“你不信他?”李沁喜敏锐地听出了薛遣棠的弦外之音。
薛遣棠压低了声音,“我总觉得,他身上有些东西还没被摸透。你可以用他,但不要轻信之。”
他把几年前巡盐时见过李忘昔身上令牌一事告诉了李沁喜,并简单描述了一下那枚令牌上的图腾,问她是否有线索。
李沁喜思索片刻,沉吟道:“你看到的可能是康国的某种家族纹章......这样,你若还记得,就找个机会画下来给我,我日后再小心查证。若答案不方便通过都护府传送,待陈冬柏十年任期满,我让他带回来给你。”
一说起外交上可能的隐患,李沁喜的神情立马变得锐利起来,薛遣棠在旁看着她,自是倾慕满怀。
数年过去,她已是沙漠中,一枝昂首俏立的风中玫瑰了。
薛遣棠忍不住对她玩笑着畅想:“不如,三年后,我求陛下让我去接陈冬柏的位子?”
李沁喜莞尔一笑。
“不,你不要来。”她看向他,“那里没有任何值得你奔赴的东西,包括我。”
薛遣棠哑笑了下,自嘲道:“饶我想想罢!天下间哪有不想停歇的倦鸟呢?”
“好吧,那你顺便往下再想一想,我们会怎么被一同处死。”李沁喜也玩笑起来。
仅这一句话,薛遣棠便很确定,她心中依然有他。
只是......她那句“包括我”,说得一点都不骄傲,反而很自轻。
“那我可想不出来。”他认真说道:“沁喜,无论如何,你要活着,否则我就算到了七老八十临终一刻,都会为此伤心。”
显朝可以没有她,他不行,不能相守不要紧,他要她活在这世上。
李沁喜望着他,久久不说话。
另一边,在帐下观战的赫连,正冷眼看着场边围绕在妻子身边发生的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