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不说。”
夜小四点了点头,看着穆丘痕。
穆丘痕睁开眼睛,脸上隐隐泛起一丝丝疲惫,轻轻滴说:
“王爷,听我讲个故事吧。”
夜小四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两只大雁相携南行,停留于湖畔。有一猎人举起弓弩,射下其中的雌雁。雌雁惊叫连连,奋力挣扎,却坠落天边。猎人网住受伤的雌雁,手起刀落,将其猎杀。天空中的雄雁久久不肯离去,盘桓在雌雁上空悲鸣,声嘶力竭痛苦哀嚎。悲鸣之声如泣如诉、如怨如慕。雄雁最终决绝地撞上山崖的巨石,以死殉情……”
夜小四警觉地看着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呼吸越来越重的穆丘痕,心中的不安越来越严重。
突然警惕地轻声问道:
“左仆射?”
眼前的穆丘痕脸色苍白,不知是因为被他所讲述的故事多感染,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胸口急速地起伏,呼吸有些困难,就连自己的神智,也开始有些迷糊。
“穆丘痕?”
夜小四觉得不对,站起身,冲到穆丘痕身前。
穆丘痕靠在廊柱上,身体发软,虚弱得就像被人瞬间抽走了力气。
“丘痕?丘痕?穆丘痕!”
夜小四扶上穆丘痕的肩膀,能感受到他自己的身体,在无意识地颤抖。
“穆丘痕?你怎么了?”
夜小四一手扶着穆丘痕的肩膀,一手抚上了他的额头,心下一惊。
他的额头已经一片冰凉,脸上也沁出了颗颗冷汗,他自己也喘不过气来。
“丘痕!”
夜小四连忙扶上穆丘痕的脸,而穆丘痕此时已经开始神志不清,迷茫着双眼,靠在廊柱上,喘着粗气,小声地念叨着:
“王爷……快!快……扶我,进……进棺……”
“穆丘痕!你!”
果然这口棺木,是他给自己预备的。
夜小四又惊又怒,连忙仰头,大声喝道:
“熙川,快去把华胥筝给我拎来!快!”
屋檐之上一声呼哨,熙川离去。
“穆丘痕?”
此时穆丘痕虚弱地扑进了夜小四的怀中,双手抓住了夜小四的衣袖。
这一瞬间,夜小四才发现,穆丘痕的右手里握着一小片锋利的碎瓷片。
他的左手手腕,早已被割开一道狰狞的口子。
他的衣袖触手湿润,早已被鲜血染尽。
低下头,借着昏暗的白灯笼光亮,廊柱之下,早已聚了一摊血水。
“穆丘痕,穆丘痕?”
夜小四焦急地拍着穆丘痕苍白冰冷的面颊,而穆丘痕则是神志越来越迷糊:
“栩儿……不让,我见……我……去找。栩儿……来……”
感受着怀中的穆丘痕,生命力都在逐渐丧失。
夜小四流着泪水,揽住他的头,让他扑在自己怀中,撕扯下自己的衣襟,匆忙地咬牙紧紧捆住穆丘痕滴血的手腕。
“穆丘痕,你个白痴!你个白痴!”
“我……好困,栩儿……”
穆丘痕神情迷乱,伏在夜小四的怀中,感受着夜小四女子的身躯,流下眼泪:
“栩儿……我,我好困……”
夜小四大惊,双手扶着穆丘痕的脸,抵在他的额头,咬着牙低诉:
“丘痕,不许睡,你醒醒!我还有话要说!丘痕!”
穆丘痕突然挣扎着,费力地环上夜小四的腰身,面容埋进了夜小四的两团绵软:
“栩儿……”
夜小四垂下眼,眼泪滑落,用晋阳公主的声音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丘痕,不要睡。你听我说。”
穆丘痕听到晋阳公主的声音,浑身一震,挣扎着,仰起头,然而此时他的眼睛已经看不清了。
“栩儿,你……你来,来了吗?”
夜小四咬了咬牙,闭上眼,暗道一声抱歉。
使劲抱住了穆丘痕的身躯,附在他的耳边轻声劝着:
“撑住,穆丘痕,再等等……”
抬手对上穆丘痕的胸口便输送了真气。
穆丘痕颤抖着身体,用尽最后的力气,拼着命给与夜小四最大可能性的回应。
夜小四的眼泪滴落在衣襟上,映出惨白灯笼的荧光。
“王爷——额。”
身前华胥筝和熙川冲了进来,华胥筝刚要说话,便是一滞。
立刻闭眼转身,就差胸前画十字了。
而他身边的熙川更是张着嘴巴,瞪着难以置信的眼睛,下巴掉到了地上。
夜小四连忙放开穆丘痕,大叫一声:
“愣着干什么!救人啊!”
“哦……”
华胥筝这才转过身来,立刻切入医护人员状态,冲过来将穆丘痕放平在地上,抓起他的左手手腕。
这个时候穆丘痕的右手还在死死攥着夜小四的手。
夜小四反握住穆丘痕的手,坐在穆丘痕身边,俯下身凑在他的耳边,轻轻吟出一首诗:
“清歌舞罢转瞬空,烛摇风动影千重。月抹窗棂徒余梦,泪染指尖点落红。”
听到这首诗,穆丘痕浑身一震,下意识握紧了夜小四的手。
若说曾经,与穆丘痕当时院中对饮,夜小四并未能参透这句诗中的含义。
如今,经历过坊间药和战场野战的夜小四也已然明了这诗中所蕴含的意义。
“穆丘痕,你跟我说实话,我离京之前,你是不是跟晋阳……”
穆丘痕浑身一震,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突然神情激动,脸上窜上红云,挣扎着摸索着夜小四的位置。
华胥筝连忙抬手点上他的穴道,将穆丘痕切换成了昏睡状态,突然侧头问向夜小四:
“你,这么说不太好吧?死之前还要知道被人裹了绿头巾,可就太惨了。”
夜小四瞪了华胥筝一眼,正色说道:
“孩子不是姜猎的。”
华胥筝眼前一亮,看着穆丘痕,感叹滴说了一句:
“如果孩子是他的,那可比什么灵丹妙药都要管用了。”
说完,对着熙川一招手:
“来搭把手,帮我把他抬到里面去。”
“好嘞。”
熙川撸起袖子就凑了过来,还顺手把夜小四推开,说道:
“哎,大哥,你回避,一会得把这小子扒光,你留在这儿不合适。”
“艹。”
夜小四对着熙川翻了个白眼。
华胥筝突然回过头来,目光扫视着夜小四,若有所思地说道:
“王爷还是先找地方更衣歇息吧,不然,以你的身体状况,怕是明天就起不来床了。”
夜小四脸色一黑,目光阴沉地看着华胥筝。
华胥筝则是勾起唇角,笑道:
“王爷,您先去休息,稍后我亲自熬一碗药给您补一补。”
夜小四的脸色更黑了。
“哦,对了。王爷,你若是想让避子汤失效,我也有法子,毕竟你这还来得及……”
“滚啊——”
……
这一晚。
有殉情公子在生死线上苦苦挣扎,有年轻起义军首领彻夜处理政务。
有疲惫王爷倒上床就睡人事不醒,有年老国公独居书房中愁云不整。
夜晚的烛火之下,中军帐里,一身软甲的董承俊神色冷峻地翻看着近几天来,其他几路的军报。
垂眸沉思,想到此时已经身在京城的夜小四,眼中闪过丝丝缱绻的温柔。
但是眼前又闪过了慕容浩的身影,瞬间又觉得心里发堵。
不能让这个家伙睡安稳,得折腾他!
像自己当年,那可是直接上了战场的。
战场……
这不是现成的嘛。
想到这里,董承俊眼中闪过一丝疯狂。
挑了挑眼睛,豁然站起身,挂上自己的剑就跨出了军帐大门。
“将军。”
门口守卫的士兵见他出来,立刻行礼。
董承俊弯起唇角,正色说道:
“清点一队人马,换夜行衣,跟我走。”
“是。”
……
凌国军营。
此时的营地上一片安静,只有零星巡视的士兵,列着队在夜色中的营里来来去去。
营地里的士兵帐篷,早已熄了灯火,只有营帐外面的篝火,还在袅袅冒着烟气。
让眼前的一切看起来更加模糊缥缈。
董承俊一行二十余人,悄悄摸进凌军的军营之中。
起义军攻破京城的消息,凌国肯定也知道了。
估计正忙着养精蓄锐准备趁着越国内里空虚,大干一场呢。
这个时候,凌军的营地防守是最为疏忽的时候。
早已有一身凌军服饰的亲军阿桂面色沉静地迎了上来。
阿桂乃是潜伏在凌军营地的线人,迎着董承俊,远远地打了个手势。
“土豆茄子大地瓜?”
“七个美人顶呱呱。”
暗号对上之后,阿桂来到董承俊身边,规矩地行了个礼,悄声说道:
“将军,这里面我都已经摸透了。”
“嗯,很好。”
董承俊点了点头,继续问道:
“人在哪?”
阿桂顺着前方一指,悄声说道:
“中军帐。”
董承俊点头,示意阿桂前面带路,自己则是对着身后的士兵们招了招手。
趁着漆黑的夜色和飘忽的烟气,董承俊一行摸到了凌军最为华丽的中军帐外。
账内此时正点着灯,能够映出帐内的影像。
迎面便是一铺横在眼前的床铺,轻纱低垂,床铺柔软。
周围还有香烛摆设,以及一应的家具器物。
董承俊撇了撇嘴,慕容浩这个人,真是奢侈得很。
你说,你是出门来打仗的,搞这么华丽做什么?
当你是出来游山玩水搞野营的吗?
想到游山玩水,董承俊又想起了越国这边大军开拔的时候,那个装了几大车零食点心,出来搞野餐的“睿亲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