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四章 告别化工说“再见”
一天里两个不利的电话让凤莲习里很不好受。向河渠说:“凡事都要往好处想,遇事想得开。我问你已从加力拿回多少钱了?”凤莲说:“我哪知道?”向河渠说:“我记着呢,一万一。”
凤莲怀疑地说:“有这么多?”向河渠说:“想赖帐?我说给你听,莶合同时给了三千,年前月月清,八、九、十、十一、十二五个月六千,过年给了一千,上次回来一千,可是一万一?”凤莲“嗯”了一声。
向河渠说:“从八月算起到今天,十一个月,就作为一个钱要不到了,还一个月一千呢,有什么想不开的?更何况下余的钱不等于要不到呢。”
凤莲说:“今后呢,今后到哪儿去?”向河渠说:“这还不好办,有工打打工去,没工打跟你收废旧,怕什么?”
凤莲说:“依说呢收废旧也能弄两个钱,通扯一天二三十块还是有的,也不算少。只是好说不好听, 遇见熟人不光彩。”
向河渠说:“我倒没有这想法。不偷不抢的,凭勤力挣钱有什么不光彩的?只是我骑自行车带货没本事,前上车有困难,习惯于从后面上下。是帮哪家带小孩到地头,一腿把人家小孩甩到地上了?”
凤莲说:“是振林家梅儿。你这个身子是呆驮,从前头上腿也弯不过来,不过不要你出去收,只要我收回来的你整理,也就行了。田庄生活你再负责下来,我就变成两个我了。不过有工打,你还是出去好,在家也是笨手笨脚的。”
向河渠说:“你说的也不错。”
凤莲说:“还有在家里你呆得下来?不想再创业,再为你那邦人弄个安身的地方了?”
向河渠笑着说:“为加力奔波许可证的日子里我就想开了,我的这一志向这辈子已完不成了。为什么呢?命运的关系吧?
以前的挫折不去说,这一次总该顺利了,领导很好,助手理想,环境漂亮,待遇难找,项目进展虽然慢了些,但生产顺利,产品自检一次性达标,按这种势头发展下去,说不定就能在这儿帮助老板成就一番事业呢。谁知偏偏出了个新规定,别说领执照了,连检测一下也要有许可证。厂办不下去了不说,还有近一万块钱能不能拿到还在两可之间,不是命运是什么?”
凤莲说:“你的命运只怕连你说的那个倒运汉也不如,人家后来还拖了只大鳖壳发了财,你呢,才弄到万把块,又弄不成了。”
向河渠说:“是啊,走不通的路不硬走,我已想通了。从今天起,以协助你收废旧为主。用你的话说有工打就打打工,没工打就在家为你当后勤。明年就六十岁了,不去做化工创业梦了。”
凤莲说:“那也好,有你回来帮着,抓紧着干,一天三四十块说不定能弄到。到七十岁,除顾荣华的债外,只怕也还得差不多了。再说你一直想写的书也能就空写起来。只是你的心定得下来吗?”向河渠说:“定得下来,我已真的想通了。”
说“真的想通了”向河渠可不是心血来潮。怎样走出困境,实现人生价值,他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听妈妈说他四岁还不能走路,从小多灾多难,因而父亲帮他起名叫河渠,不指望有多大出息,只希望平平安安地象小河的水静静地流淌,谁知长大成人后灾难接踵而来,先是父亲被揪斗,后是爱情之舟翻了船,参加工作了,又一个跟斗接一个跟斗地跌。
五十九岁了,五十九年来舒心的日子少,揪心的日子多。幸亏他自小受母亲佛教思想的熏陶,后又为学气功钻研道家学说,练成了乐观心态。要不然用他跟朋友说的话说,就是他早已不在这个世上了。
秦正平曾不止一次地跟乡镇企业的干部说:跌跟头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道总结教训,今天在这儿碰了壁,明天还碰在这儿,就笨了。向河渠不是这样的笨人,他还是善于总结的,在《成功诀窍》一书中就有一条“善待困境挺、退、走”专论如何对待挫折困境。
他说“第一要面对现实,端正态度”“第二要分析原因,总结教训”“第三要审时度势,走出困境”。怎么走?他给出七种走法:“挑不动的担子不硬挑”“自己的错误自己改”“退让顺应,蓄时待势”“成败胜负择善敢挺”“此路不通另觅他途”“广泛求助,争取外援”“立足自救,自力更生。”
他在“此路不通另觅他途”中说“成功的道路并非只有一条,如果遇到重大挫折、陷入严重困境,使尽了浑身解数,也挺不过避不开,那么就绕开这条走不通的道路,另打一条路继续向自己的目标迈进;或者调整人生的走向,改变原来的目标,变困境为动力。说不定困境、 挫折给你带来的另一条路上所取得的成功比原来预期的更大呢。”
他举范蠡的事例为证说:“春秋战国时期的范蠡是一位旷古雄才,他辅佐越王勾践复国,灭吴雪耻,继而称霸于诸侯,立下大功,被勾践称之为第一大功臣。他本想继续施展他的治国大才助越王治理好越国的,不料勾践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暴露出与吴王夫差一样的本性。
他知道在仕途上施展他的大才已不可能了,于是毅然退隐江湖,将他鬼神莫测的计谋、雄才大略的治国才能转而用于商道上,不但成了富可敌国的大富翁,而且留下了永不过时的理财经商法则。就是到了二千五百年后的今天,他那《理财致富十二则》《理财致富十二戒》和《商场教训》等仍被广大经商者广泛地运用着,他被尊为中国的商祖。”
向河渠从七九年开始创办生化厂,到目前止,二十四年的化工生涯,也算是使尽了浑身的解数,但在化工战线上却毫无建树。虽说也编撰了一本《小化工商品生产技术汇编》,不过这两年在书店里见到类似的书层出不穷,自己的书中所述,除少数产品和土制设备为各书所没有外,大部分内容各书中都有叙述,算不上有多大价值。
二十四年来没闯出个名堂,今后的条件只会比以前差而不会好,在这条道上想要达到昔日预定的目标,希望渺茫。因而在化工上有所建树的目标只好放弃,他只能在写书这一目标上努力了。
其实在离开加力时,他就打算今后只将写书作为余生的目标了。但又知道写书并不是想写就能写的,你得生活、得还债、得支付人情往来的费用、生病打岔也得花钱,因而挣钱之余才能写书。
另外写书,尤其是写《一路上》必须有大块的时间、宽松的环境,现在他没有,因而现在能做的只能是收废旧,而将写《一路上》这一人生目标再往后拖拖,就如他在诗里的说的:
人生恐怕真有运,我不该做化工梦。创建项目个个成,个个夭折成短命。
尤其这回万通行,上下左右都通顺。产品达标分厂建,偏偏下来新规定。
罢罢罢罢罢罢罢,不与命运硬去顶。转行协助收废旧,著书立说再等等。
到哪儿挣钱去,过去急现在不急,凤莲的主意好:有工打就去打,没工打帮她收废旧。眼下没工打,自然就帮她收废旧了。
说帮助收废旧,其实是帮她整理废旧。这行当他早就干过了,不过以前是业余的,今后变成专业的了。凤莲收回的东西五花八门,什么废书报、硬纸板、塑料瓶、塑料纸、废铁、旧电扇等等,收回来时一箍脑儿,卖时就得分门别类,有的捆成捆,有的装成袋。由于早就干过,自然得心应手,加上整天在家,毕竟收购时费事,整理起来方便,他的业余时间就多了起来。于是只要一有空闲,就从事笔耕。
向河渠归了家,小外孙女到外公家的机会也多了。她喜欢到外公家来,因为这儿有一位她喜欢的春兰姐姐。小外孙女叫文睿,到今年八月初八就两周岁了。小家伙十分惹人喜爱,向河渠很喜欢逗她玩。有一回她两只小手各抓一袋袋装糖果,边举着糖果往外公身边跑,边高呼:“我喜欢公公噢!”向河渠接过一袋,边帮她撕包装袋边问:“真喜欢 ?”文睿笑容满面的说:“真喜欢。”向河渠将剥开的糖果递过去再问:“真喜欢?”文睿一边用手接糖果一边说:“不喜欢。”向河渠将手一缩,文睿急了,连忙说:“喜欢 ,喜欢 ,真喜欢 。”等到糖果接到手,又边逃开边说:“不喜欢 ,不喜欢”了。
向河渠教文睿唱歌、背唐诗,她记性好,学得快,没多少时就会唱“手拿锄头锄野草哇,锄尽野草好长苗哇,咿哟嗨 呀嗬嗨 ,锄尽野草好长苗哇,咿哟嗨 呀嗬嗨”等四首歌了,还会背“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等几首唐诗。
有的歌是在地里教的,他将伞绑在小椅子靠背上,让文睿坐在上面,自己边锄草边唱给她听,锄草自然围着小椅子锄,锄完了,再向前移一段。有时候文睿坐累了,也会在地里边走边唱的。歌有长有短,短的象“一二三四五六七,我的朋友在哪里,在学校在工厂,我的朋友在这里”只有四句,长的如“妈妈放宽心,妈妈别耽忧,光荣服兵役……”有八句,也能唱得出来。就是爱调皮,明明是“别耽忧”却让她唱成“壁灯油”,而这“壁灯油”却是春兰姐姐改的。
春兰姐姐是周兵的外孙女儿,听文睿叫春兰姐姐,周美玉还纠正过几回,因为论辈份小文睿叫周兵为舅舅,春兰是文睿的晚辈呢。向河渠可不管那一套,他说:“这辈份是上一代传下的事,又没有血缘关系,就这么叫叫的,我们没法改。到了我们这一代,还硬守着那辈份干什么?辈份就到这儿为止,向下平辈相处,春兰大,就是姐姐。”
其实谁愿作晚辈矮一截呢,但已相沿成习了,论年岁周兵才小河渠两岁,就得叫叔,虽经河渠说过几次,要以兄弟相称的,终因怕人议论,没敢改口,后来只称职务不叫叔叔了,不过儿女还是叫河渠为爷爷的。现再经河渠这么一说,后来凤莲也说了类似的话,春兰才升了一辈,当稳了姐姐。
过惯了上班的生活,猛然间除了收拾废旧就是带带孩子、做做庄稼活儿,有空写写书,连菜也是凤莲带回来的,向河渠真能沉得下心来?说是那样跟凤莲说,诗中写也确是那样写的,实际上心却没有真能沉得下来,就好象一首诗,不对,是一首曲里说的“身,已至此 ;心,犹未死。”只要有个风吹草动还会在他心里掀起波澜的,这不,事儿来了。
瞿祖强来电话要向河渠落实2,4——二氯苯甲酸项目的接产厂家。这项目是包销路的,曾建议孔永高接产,孔永高以环保不批为由拒绝,他就一直没找其他厂家。现在人家找来了,咋办呢?
说实话他对这项目兴趣不大,因为技术不是他的,销路也不是他的,充其量他只不过是个介绍人,就是成功了能有多大好处?不过他是有些愧对瞿祖强的,为潘家厂人家可是欠回了几万元的材料呢,尽管后来祖强的表现有些不仗义,但也不能忘了前情。更何况介绍成功了多少不等总有点好处的。于是他向朋友们发出求助的信息。
从日记中所记的有信息反馈并约去谈的有风雷、下原、石庄、西来、李堡、英雄、平潮等三县六家,有信件来往的十几封,拟了技术服务和包销合同的一份。
经近三个月的奔波努力才找到一位姓樊的老板愿意接产。接下来考察、谈判,直到十一月二十三日,双方在浙江的嵊州才达成协议,樊老板缴了五万元信誉保证金。至此向河渠的心才放了下来 ,因为他又有了打工的地方:该项目技术服务由向河渠代表对方实施。
这又是个出人意料的机遇:原来在几次会晤中,对方那位叶付总发现向河渠的化工实际操作的技能竟比他团队里的人还强,并且在设备安装图纸上居然发现了设计上的几处错误,觉得该技术服务如果由向河渠实施,比他派人去还要稳当,因而提出这一主张。
向河渠却觉得这种做法不太妥当。他认为如果由他来实施技术服务,就会让姓樊的看轻了项目技术含金量。他可以说服樊老板由他来接受这项技术服务,主持这个项目的生产管理。叶总这儿只要派员作象征性的服务工作,大量实质性的事情都由他来做。叶总拍案叫好,说技术服务费中给向河渠三成,今后的项目只要是向河渠这么做的,都按此例去做。
樊老板叫樊文华,初中毕业,怎么混到化工上来的,说不清,在交谈中发现他对化工并不内行。樊文华与郑若华是朋友,知道向河渠有项目找婆家,正好樊文华急需项目来解决无产可生的问题,于是郑若华就介绍他俩认识。通过郑若华的介绍 ,樊文华知道了向河渠在化工上很有一套,就提出请他当生产厂长的要求,向河渠说:“别忙着封存官许愿,先把这个项目搞上去再说,我可以答应你主持这个项目的生产管理工作,帮你打打工。”
凤莲听说向河渠既参与瞿祖强、叶总一方的技术服务,又成为樊文华的生产主管,非常高兴;向河渠为自己左右逢源而高兴。尽管两边都没拿到一分钱,但樊文华已缴了五万元的信誉保证金,合同已莶订,接产基本已成定局,销路在瞿祖强手中,还怕樊文华不发他的工资?至于技术服务费的事,他们给更好,不给也罢,起码自己又多会了一只产品的生产技术,也没吃什么亏。
让向河渠没想到的是怎么看也不会吃亏的事,最后还是吃了亏:吃尽辛苦地帮樊文华主持生产线的建设,安装啊,调试啊,到该上马了,卡了壳。说是银行不贷款,上不了这个项目,要向河渠帮他上磷酸项目,说上这个项目用不了那么大的投资。
向河渠问他怎么知道自己懂磷酸生产技术的,问题问出后不等樊文华回答,说知道了,是郑若华说的。向河渠说:“我可不敢帮你上这个项目,因为你到今天还没给我一分钱呢。”樊文华说:“好商量,只要你帮我搞上去了,连以前的一块儿给。你说说上这个项目有什么条件吧?”向河渠说:“等我考虑一下再答复你。”
向河渠在樊文华这儿真正上班的时间只有几十天,但前前后后经历了一年多,这一年多里不但没拿到一分钱的工资,还贴了几百块的差旅费。经反复考虑,他给樊文华先后去了四封信,就磷酸项目进行磋商。有两封信没有底稿,现只能将有底稿的两信介绍给诸君。
一封信在介绍了湿法磷酸的相关情况后说:“关于服务费支付方式,我之所以要坚持先付款后服务,是鉴于:第一,一年来为你奔波操劳并象工人一样上了几十天班,居然一分钱没拿到还贴了几百块差旅费。如果说目前您没条件给还说得过去,可您却找理由认为不该给。
一件事要肯定要否定都可以找到理由,秦桧杀岳飞实在找不到里通外国的证据,就用了‘莫须有’的罪名。一年的交往对于您找借口的本领我是佩服的。技术拿出去了,您不打算给钱,随便找个理由就成,而我又是一场白忙。其实象您这样的人我已经遇到过了,我曾经帮人家上了一个项目,最后只拿了三千多块钱,当已上过,我还会再上当吗?
第二,贵处对您的评价之一就是很难拿到您的钱,说法很难听。
第三,从您与我建立了联系就甩掉崔郑两位;叶总说将到通州来您就不让告诉瞿祖强;好心告诉您一个基本配方,您就不再提先给四千,而是要等产品做出来并检验合格后再给。这就告诉我,您善于过河拆桥。”
接下来他又说:“电话中您赌咒罚誓保证不会赖帐,要我再考虑考虑。我觉得也对,不要总是坚持己见,双方都让让步。现以您答应的条件为基础,原先答应先给四千的,我呢要全给,现在都让让步,折个中,您给六千,达到合同要求后再结清余款。”
他在这封信的最后说:“您说得不错,我是想找个地方发挥我在成功学、管理学和化学方面的体会,贵处有设备、缺人才、缺项目的现状确实吸引我。但您该知道精神恋爱不能生孩子,我有家庭要生活,我需要钱,而好听的话不能当钱用,虚画的饼充不了饥,怎么办?您自己斟酌。”
另一封信的内容与这封信的主题差不多,之所以内容差不多的信还要再写,信的一开始就说得很清楚,信上说:“看在您请郑若华两次电话三次登门的份上,我给您写这封信。过去曾有两封信请您让黄先生、校长先生和律师先生(此三位曾与樊文华一起在向、瞿的陪同下去嵊州考察,是樊文华最敬重的人士——笔者注)和您认为有才有识的先生、女士看看,征求他们的宝贵意见,今天仍然盼望您这么做,为了您的事业也应当这么做。”
他在信中说了大家已知道的内容后说:“要是我还傻乎乎地听信您的空话只是干干干,只怕技术一到您手,我就象只破草鞋一样被甩得远远的了。鉴于此,不归还我垫支的差旅费,不支付我的劳动报酬,不先给部分技术服务费,我不会再来的。对不起了,再见!”
向河渠的“再见!”不仅仅是回绝了樊文华,更是他人生的一个转折点。从此他告别了化工,走上一条自己梦寐已求的路,开始了他人生的一段崭新的历程:从心所欲不逾矩。这一年他才六十岁,比孔子所说的“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还早了十年。诚然这是他自己这么评价他六十岁之后的人生的。事实是不是真象他所认为的,还得看本书第四部《欲矩之间》才知端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