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意思是,伊帆的病得治,公道咱也得讨回来,咱们就是把她当作一般病患,留在水乡别院里养她一辈子都可以,只是她这辈子绝不可再行医,更不能以水云弟子的身份示人。”
这下资历最浅的林洁莉也坐不住,嚷道,
“可我师姐她是让人祸害,她有什么错?!”
“伊帆是被害不假,可她也犯了交友不慎,自轻自贱的错,你们可知我大棠女医今日地位来的有多不易?”
龙茜楠顿了顿,又正色道,
“静好,你有今日所成,花的心血比你那些师兄弟十倍不止,若非当年少年医会定下‘女医不得入围’之规,头一届医状元的桂冠又怎会轮到祝飞鹰?如今你亲传弟子沾染毒瘾,卖身与贼,传出去叫医界同道怎么想?”
林洁莉确是听过“女医不得入围”一说,那还是她爹行医的年代,世人皆说行医多苦寒,女儿家大多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见不得血,下不得刀,自然也行不得医,也没几个病人敢把自己身家性命交给个娇滴滴的弱女子。
直到医界出了个奇女子,此女兼有男儿的胆大和女儿的心细,尤擅缝合之术,别人看不见的缺口,她看得见,别人缝不住的漏洞,她缝得住,其成名绝学“无影飞荞”,就是以细到肉眼不可见的苦荞线,可将两块水嫩的豆腐缝在一起系于门梁之上,三日不曾坠地。她以此绝技,救治了无数生下来心隔缺损的患儿,一针一线,严丝合缝,在薄如蝉翼的心壁间堵住一个又一个烂泥蚁穴般的漏洞。
此女不但以一己之力撑起大棠医界半边天空,扫毒剿匪更是一把快刀,三十年前,天下豪杰得报南疆四大毒枭共聚小天河,怎奈这伙贼人防范极度严密,众豪杰无计可施,还是此女定下计策,将一缕利如刀刃的荞线系于河道两岸,只待贼船过时,悄无声息间,将船上贼人齐齐截为两段……
这奇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众人跟前的龙师祖,当年水云二祖起初决计不收女弟子,后因龙茜楠屡立奇功,又得众师兄力挺,二祖这才破例收她为关门弟子。
这便是大棠女医的渊源,如今的水云弟子都知,这位龙师祖虽平日里和蔼至极,可行事作风却决不肯落于男子半分,尤是龙师祖行医做事有着极其严苛的怪癖,叫众弟子都受不了,比如一寸长的伤口必要缝三针,每针必打四个方结,多一个、少一个都要挨骂。
行医如此,杀人也是如此,龙师祖杀人也有独特的讲究,历来淫贼落在她手上,都是一刀阉其器,赌徒则是两刀断其手,毒贩最惨,要挨九刀。
放在以往,文静好对她师父是一百个佩服,可今日却犯起了倔,
“您总教我们说大棠女医要志存高远,心怀天下,眼前活生生的人救不了,谁还管这些江湖虚名!”
“我只说伊帆不能再为水云弟子,几时说不救她了?况且她此番回来,谁知道是敌是友?”
“此时将她扫地出门,同见死不救有什么分别?这不就是古来庸医常做的——头痛砍头,脚痛割脚吗?”
“静好,怎么跟师父说话?!”
眼见师徒二人间火药味越来越浓,还是颜大婶等从旁劝住。
“反正,谁要逐伊帆走,就连我也一起赶下山算了!”
文静好撂下话,撇下一众同门姐妹自个走了,林洁莉还是头一回见她师父说话如此激烈,顶撞的偏偏还是她们所有人的师祖,龙茜楠苦笑道,
“这孩子,还是这样犟……”
此时倒是颜大婶想起件事来,将众人思绪扯了回来,
“话说回来,方才我给伊帆检查身子时,倒是发现一件怪事……”
“你说。”
“我想用耳功给伊帆听一听胎心,但足足听了一炷香的功夫,未听出她腹中有任何活物的迹象。”
这下众人脸都跃现不可思议的神色,钟迦南也疑惑,
“我给伊帆验身的时候,却有测得她体内胎气正疾速聚集,而她这些日子的症状也同孕期相符……你确定没听到胎心?”
颜闻凤摇头,
“凭我这对耳,就是一粒沙子在肚里晃荡也逃不过,别说一个成型的胎儿。”
众人均不解,只把目光又投向龙茜楠,后者皱了皱眉,想起个说法,
“难道是,假孕?”
“假孕?!”
“是西域毒贩控制女俘的一种手段,他们用心术加上药物让女俘出现类似妊娠的症状,如此再怎么坚贞的女子一旦自认有了孩子,为了腹中胎儿周全,都会乖乖向他们就范。”
“这也……太丧心病狂了吧!”
林洁莉怒了,可转念一想,道,
“这样也好,我这就去告诉师姐,反倒少了件烦心事儿!”
“回来!”
林洁莉正要转身,就被她师祖叫住,
“你师姐身遭这么大的变故,只怕这个孩子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念想,你如今跟她说孩子没了,你觉得她会如何?”
林洁莉想了想师祖的话,身上一哆嗦,她确实没这些长辈们思虑深远,最终还是龙茜楠拍板道,
“都别说了,伊帆的事,我会拿主意。”
……
这日文静好来到山崖边,果然见她徒儿伊帆静静地坐在这里,怀里抱着“游荡”,连日来内服外治,她身上瘾症早已不复再发,只是过分地安静,也不与人说话,只成天同这猫儿一起坐在山崖边,从早到晚,望着无量海外边的世界,脸上的表情一如她年少刚上云台山时那样恬静。
“这是西域圣药金丝桃叶榨的汁,喝了它可以帮你抚平心境。”
文静好在她身边坐下,递过个酒壶,伊帆接过一饮而尽,跟个孩子似的抹了抹嘴边的汁水,冲她师父腼腆地笑了笑。
见伊帆状态一日好过一日,文静好自是欣喜,却仍试探着问,
“还想着他,是吗?”
伊帆也不回避,浅浅一笑,点了点头。
文静好心中“咯噔”一下,她知伊帆这是心瘾未断,只要那个男人再出现在她面前,再次沾毒只是时日问题。
要除心瘾,只怕只有那一招……文静好心中暗自思索对策,忽见颜大婶一路小跑而来,说掌门召集所有人议事。
“莫非掌门决意讨伐黄金城这个毒窝了?”
一念及此,文静好顿觉热血沸腾,提上剑,急急向着山顶奔去,颜大婶也领着伊帆跟在后边。
到了杏林阁,却见这里头一回挂起了大红灯笼,不像出师讨敌的意思,反倒有几分喜庆,掌门并汪九日、龙茜楠二位师祖,和所有弟子都已就位,林洁莉、罗剑卿等正交头接耳,好似盼着有大事发生。
三老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到底是掌门面带几分尴尬,向龙茜楠说,
“师妹,你说吧。”
龙师祖点点头,便目视华锦年说,
“华锦年,我们几个老人家商议许久,今日就由我和掌门做个媒,把伊帆托付给你,由你守护她下半辈子,你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