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城,六月盛夏,黄昏时分。
渭城的六月总让人感觉闷热,大概是因为街道铺着青石板的关系,被太阳晒了一天的石板热气腾腾,如同一块烧红的铁块。到了傍晚,大街两边的商家住户都往街道上泼水,要不然石板烫脚,客人都不想走过来。因为石板太热,刚泼下去的水渍一下子就干了,有时候要接连泼几次才能让石板降温。这些被石板蒸出来的水汽成为渭城独特的味道。
算命先生郑长仙正一脸悠然地轻嗅着浓浓的水汽,他眯着眼睛喝茶,偷偷瞟着对面的客人。那是一个四十出头的男子,皮肤黝黑,手脚粗大,穿着粗布麻衣,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家丁。此刻他正低着头,一脸无奈的样子。
郑长仙悠然喝完一杯茶,心想时机差不多了。于是又把茶杯放到一旁,轻抖了两下嘴上的两撇胡子,像武者比武之前活动手脚一般,他做出这个动作也意味着接下来要再度使出嘴皮功夫。
“老王,你就不要计较这一点钱了,五两银子的介绍费真不算贵。你想想看,是银子重要还是平安重要?我郑神仙行走江湖这么多年遇人无数,看过太多人因为执着金钱最后丢了性命。正所谓破财消灾,本来这灾祸需要十两银子才能消,他偏要出五两,剩下的灾祸就报在他身上,要么生病,要么受伤。最后看大夫花去的钱财还远不止五两,这又何必?何况,你刚刚也说了,找过几个驱邪法师也不顶用,银子浪费不少了吧。还不如当初听从我郑神仙,找那位高人作法,一次完事,省钱更省心。”郑长仙盯着对面的客人,看见他轻轻叹气,知道对方已经被自己说动了。
“郑神仙,那位高人真像你说的那么厉害?”家丁问道。
“当然厉害,你听说过青龙门对吧,人间正道的领袖,前两年正是青龙门带领正道各派打败妖国。那位高人正是青龙门玄空长老的入室弟子,他的驱邪功夫怎么可能不厉害?不是我郑神仙吹牛,整个渭城找不到比他更厉害的驱邪法师。他若是办不到的事情,你找别人去办也只是白费功夫。你去找他,跟他说是郑神仙介绍过来的,他还会给你打八折。”
家丁默默点头,像是看到一丝希望。他从身上小心摸出五两银子,交给郑长仙,“郑神仙,我要去哪里找这位高人?”
郑长仙收好银子,笑眯眯地指向一个方向:“往这个方向走,到寻香楼去,找一个叫福伯的伙计,他会带你找到高人。”
家丁疑惑地瞪着眼睛,眼神里明显藏着这样一句话:你真的不是在骗我?
“大隐隐于市,高人行事不是我等凡人可以理解。”郑长仙故作高深地说了一句。
家丁将信将疑地走开了。又是一天生意结束时,郑长仙把幡子收好,跷起二郎腿,又拿出小酒壶叼在嘴里。喝下几口酒,他觉得更闷热,皱着眉头拿葵扇扇风,只觉得吹过来的风也是热的。
坐了片刻,郑长仙感到心绪难宁,他捏指算了一番,疑惑地说了句:“故人相逢?谁还会来找我老郑?”他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又低喃道:“只怕今晚会下大雨。”
……
寻香楼的老伙计福伯刚刚把后院的木柴劈好,看看天色已经接近要开店的时间。他到寻香楼门口,将那些厚重的木板一块块搬到一旁。
福伯看起来六十多岁,头发和胡子已经花白,但精神看起来很好,中等身形,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寻香楼的老板娘孙二娘讲究门面排场,木门用料也是上好的木材,一块木板七八十斤重,福伯搬来搬去丝毫不显吃力,身骨比很多年轻的伙计还要好。福伯说他年轻的时候跟驱邪法师学过功夫,有武技底子,身体自然比普通人更健壮。
福伯刚刚把木门卸下,就见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站在门口探头探脑望向里面。寻香楼毕竟是风月之地,这样的情况福伯一年到头也见过不少,并不觉得奇怪。待这些路人满足了好奇心,他们自然会走开。福伯也没有理会,准备回后院继续搬柴。
“我想找福伯。”那汉子喊了一声。
“我就是福伯,大兄弟找我有什么事?”福伯回头应道。
“我是郑神仙介绍过来的,他说你可以帮忙找一位高人解决麻烦。”汉子刻意跟福伯保持一定距离,生怕自己会遭到对方反感。一般来找高人做法事的人总被认为走了霉运,大家都不愿靠近。
“原来是老郑介绍过来的,往这边走吧。”说着福伯主动走近汉子,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减轻了对方的戒备心。
福伯将汉子带到后院,指着一间柴房,“高人就在里面,你进去吧。”
“这不是柴房嘛,高人住在里面?”汉子瞪着眼睛问,眼神里分明藏着这么一句话:你真的不是在骗我?
“没错,别以为高人就要住在寺院道观。”福伯也不多废话,说完就走开了。
汉子在外面打量了一下,发现这真的就是一间柴房,在门口已闻到木柴的味道。他自己就是家丁,这种味道自然熟悉不过。木门挂着一块木板,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几个字:戮妖门渭城分堂。
家丁认得戮妖门这几个字,大概也明白这些字是什么意思。他皱着眉头,露出分明被骗的郁闷表情。他当然听过戮妖门的大名,他知道戮妖门虽然不及天诛,但也不至于穷到把柴房当办事处吧。汉子沉沉叹了一口气,轻轻拍门。
“请进。”里面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后面分明还接着打哈欠的声音。虽隔着门,汉子已经能想象到门后的人伸懒腰的样子。
汉子推门而入,发现里面果然就是一个柴房,这柴房显得还算宽敞,木柴都整齐地放在一边,另一边放着一张双人大床,一张小床。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大床上睡着一个男子,卷曲细软的头发呈淡金色,似乎很久没有梳理,看着很凌乱。他的嘴唇周围长着一圈胡须,看起来像是细软的绒毛。
床的边缘上坐着一个身形瘦削的和尚,正目光懒散地望着自己,想必刚才的声音就是他喊出来的。这和尚一副还没有睡醒的样子,眼睛像是被什么东西粘着,上眼皮隐隐在向上拉,下眼皮却不离不弃地跟上去。他穿着青色僧衣,脖子上挂着一条长长的念珠。那边的小床上躺着一位身穿白衣的姑娘,看起来睡得正香,脸上明显露出欢快的笑意。
除了木柴的味道外,这柴房中还弥漫着一股酒气。汉子看着打量着眼前的两男一女,只觉得气氛暧昧,脑袋里有一些不正经的画面闪过。
哎呀,现在的年轻人,还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