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失重（四）
钟奕铭猛地坐直身板，眼中布满惊愕。
终于明白曾经志气万丈的妻子为何每日一副丧丧的表情。哪怕眼瞅着画室一天天落败她都没泄过气，钟奕铭以为源头是自己，却不知对方经受了感情与经济的双重打击。
调直座椅，想说些安慰的话，脑袋却是一片空白。
“是我贪心了。”
陈雅兰沮丧地说。
“陈晶介绍的那个理财产品吗？”
“嗯。”
“陈晶原来做保险的，嘴皮子生花，捧人的话术随手拈来，把你哄得开心，明明利息高的离谱你也不加理智分析，这世上哪有什么低风险高收益的。”
“我错在一个贪字。”
“还有一份赌性。”
“你说得没错，我应该见好就收，不该盲目追加投资，把购置新房的钱也贴进去。”
“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以前遇到大事我们都是一起商定后再决定的。”
话筒那边女人深吸了一口气，她缓缓地说：
“几笔数目不大的还本付息小赚了一把，大额的定期刚好到，想着尽早置换一套三房，等儿子出生后方便一点。划款的时候有过一丝犹豫，想要和你说，电话没打通……不到一个月理财公司便出了事，老板卷款出逃。哎！终究是我做了错误的抉择。”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你有什么资格怪我？嘱咐的公事前说后忘，家里的事好像与你无关，跟你提几句就不耐烦地让我自己看着拿主意。”
“……”
“短时间我和孩子不会搬回去，你一个人住有点浪费，出租多少能贴补一点。”
“出租房我不反对。但是，雅兰，你能不能和爸妈说一声，我搬去和你们同住。”
没得到对方的回应，钟奕铭急切地补充道：
“一家人分开太久不好。”
“再说吧！等东西搬空了，你先到外滩的老房子过渡一下。”
钟奕铭从嗓间低哑地念出“好”字。
妻子和女儿站在楼道口。
他将车开到母女俩身旁，雅兰拉开车门，然然一屁股跃上后座。
“你车里开着暖气？”
“嗯，今天有点冷。”
陈雅兰不自觉皱了皱眉。
“你中间休息的时候是不是暖气一直开着？”
“是啊。”
“开网约车你净赚多少？”
钟奕铭低哈一声蹙了蹙鼻尖说：
“只够温饱。”
“那你还不知道节省？”
钟奕铭对妻子的话无言以对。
他不是爱享乐的人，但他活的太惬意了，手边一切都是现成的。
他对钱没有概念，“省”这个字从没出现在他生活的字典里。
雅兰让丈夫把车后盖抬起，钟奕铭把地上两只沉甸甸的行李放入后车厢。
“你送然然过去，我再理掉一点。”
钟奕铭心头一阵空落落的。
“你帮我带个吸奶器过来。”
钟奕铭默默地点点头。
看着一旁衣着显得有些单薄的妻子，他随手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披到对方身上。
“爸爸。”
“嗯？”
钟奕铭抬头从反光镜里看了眼后座的女儿。
“是我拉着妈妈去你上班的地方。”
“哦。”
“那里的一个叔叔说你不在那干了。”
钟奕铭没有回应女儿。
他把着方向盘目光下意识瞥到一旁的手机夹。
手机不在上面，才想起下车时塞到了外套的内兜里。
“我听见她在电话里凶你。”
钟奕铭不自觉轻咳了一声，他顿了顿说：
“没有的事。可能是妈妈说话的声音有点响。”
钟乐然低下头，轻咬着她右手的食指指头。
按了几次指纹没有识别。
输入数字键：051314。
扭开黑色铁门。
钟奕铭步履沉重地踏入。
客厅里大大小小的摆件被收掉了，显得异常冷清，阳台的落地窗开着，乳白色的半透明帘布随着晚风的吹拂轻轻摆动。
他将岳父临走时交给他的两个玻璃餐盒放到厨房灶台上。
“雅兰。”
钟奕铭低唤一声。
陈雅兰双手怀抱着大小不一的几卷画走出狭小的储物间。
她的发丝有些凌乱，膝盖处两块灰白的尘土。
“这些是你的。”
陈雅兰把画放到餐桌上。
她拍拍大腿和膝盖，直起身前后摆了摆腰。
“多是然然小时候玩过的玩具，还有一辆独轮车，你看着处理吧！”
她说着转身走去厨房洗手。
“好的。”
钟奕铭慢了一拍说。
从前面的房间射出一道黄光，他不知不觉进到了储物间。
地上横七竖八着几个色彩斑斓的布袋子和几只红和蓝的塑料筐。
钟奕铭半蹲着捡起零星的几块积木，和女儿幼时一同玩耍的情景浮现在眼前。
记得女儿两岁半第一次踩这辆木质独轮车，开始他和妻子站女儿两侧，后来换成前后，然然双脚不协调的左摇右晃，看着失衡的车子，妻子紧跟在女儿身旁耐心而柔声地指导，自己则成了女儿的左右护使。
“吸奶器呢？”
“哦……我忘在副驾驶座上了。”
“把车钥匙给我。”
钟奕铭从口袋里摸出钥匙递给对方。
妻子风风火火地出门，进门，到房间里吸奶。
看到台几上自己的手机，钟奕铭弯腰拿起。
他斜靠着墙，随意点开了一个社交短视频app。
里面不断传出一段段插播的夸张笑声。
看着跳跃的屏幕画面，他听不清具体在说些什么。
陈雅兰拿着装了大半奶的玻璃奶瓶走入厨房放进冰箱里。
“待会我自己开车回去。”
划掉手机短视频，他忙不迭地接口道：
“我送你！”
“这么想我走吗？”
陈雅兰含着怒意地看向丈夫。
“我听岔了。”
钟奕铭尴尬地坐到餐桌旁。
“你不上班，车子放我这里进出买东西方便点。”
“好的。”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一天是整理不完的。”
陈雅兰低头整了整衣襟，她伸展了下双臂。
妻子这是和他放软挡吗？
既然对方暗示，他也该借坡下驴！
钟奕铭站起靠到女人身后将对方揽腰入怀。
“雅兰，今晚上别走了！”
女人闷声地甩开男人手臂。
“别搞！”
钟奕铭有些局促地立在原地。
“灶台上的饭菜是我妈让你带过来的？”
“啊。”
钟奕铭木木地应道。
“你吃了吗？”
女人问。
“没有。”
“那我热一热，一起吃吧！”
女人说。
“我来。”
钟奕铭抢先一步跑去厨房。
陈雅兰眉峰微锁，她不自觉的搓着手掌。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
男人试图缓和气氛，却被女人拒之千里之外冷漠的眼神打住。
两人隔着一张餐桌却好似隔着数十条街。
“小婉说会给你留着位置。”
“我知道。”
“我劝你最好还是考虑一下。”
“去她那里还不如开网约车。”
“无证上岗吗？”
“……”
车子启动，一拐弯，后视镜里的男人消失不见。
眼泪不经意从脸庞滑落。
并非她油盐不进，铁石心肠。
有那么一瞬，她觉得是自己做了一场梦。
后悔不该又一次打开了男人的手机。
钟奕铭误以为改掉备注名就搜索不到了。
雪儿的微信名叫雪花。
雪花的头像是那副少女画像。
第一次在画室楼上看见这幅画她就觉得似曾相识。
少女的那双明眸像极了小花。
满腹的委屈她无人倾诉。
为了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给了他时间，给了他机会。
“爱”这个字到底有多难说出口？
哪怕是哄哄她骗骗她也好！
她的心那么痛！
痛的不敢正视自己，不想再面对那个心猿意马的男人。
事到如今，他竟然还保留着小花的微信！
为了孩子，为了不让父母担忧，她在人前收起了苦痛。
为了弥补因自己的错失造成家庭经济的窘迫，在儿子的满月酒上她强装欢颜。
为了给丈夫创造机会，她在小婉面前放低姿态说了软话。
线下这条路既然堵了，那么就开辟另一条可行的路——付费网络直播课，只要还有受众，还有考研群体，那么铭兰画室就死不了！奕铭有教学经验，她有学校的资源和人脉，多年来他们配合得相得益彰。奕铭内秀但他是有口才的，他缺少的是敢于战胜自我挑战新环境的勇气，小婉直播间可以锻炼他的意志，同时也能学习一些网络平台的套路和模式。她全心全意为对方想，但换来了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