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昌邑王刘贺做了皇帝,可他却没有一点做皇帝的样子。他不仅不同霍光和大臣们商议国家大事,反而将昌邑的那些打鼓的、斗狗的、耍把戏的人员都弄到皇宫里来,叫他们陪着自己玩儿,并随意给他们赏钱。居丧期间,宫里不允许吃肉,他却偷偷地派人到宫外去买鸡、猪,然后宰了大吃大喝。他闲着没事儿,就跑到汉昭帝的后宫去奸污宫女。
刘贺梦见在皇宫西门的台阶东侧,有一大堆绿头苍蝇的粪便,约有五六石之多,上面盖着大片的屋瓦。刘贺向龚遂询问,龚遂说:“陛下身侧的奸佞之人很多,就像您在梦中见到的苍蝇粪便一样。希望陛下将昌邑旧人中的奸佞之徒全部逐出朝廷。我龚遂以身作则,第一个走。”刘贺不加理会,根本听不进龚遂的话。
汉书记载:刘贺受玺以来27天内干了1127件荒唐事,平均一天40件。这个数字确实惊人!试问一个孩子能有多荒唐,有没有故意夸大之嫌?要知道汉代有严厉的规定,皇帝是不准干预《起居注》记载的。但霍光不是皇帝,作为政治高手,他是不是干预了记载皇帝起居的官员呢?
事实上这是霍光等大臣的托词。真实的原因恐怕是刘贺即位之后,急于提拔自己从昌邑带来的僚属,想用这些旧臣来亲政。这点就得罪了大将军霍光,霍光能够把持朝政那是辛苦经营而来,刘贺怎么可能会那么容易拿走呢,于是双方就产生了冲突。可论权谋手段,刘贺岂是霍光的对手。霍光悄悄地叫人把他的心腹大司农田延年找来,并将他延入密室,屏退从人问以方法。
田延年道:“将军为国柱石,既知此人不可为君,何不奏闻太后,另选贤人立之。”霍光道:“吾意也是如此,但以臣废君,不知古代曾有此事否?”延年道:“昔日伊尹为商朝宰相,废太甲以安宗庙,后世皆称其忠。将军若能行此,也是汉之伊尹也。”
原来霍光未曾读书,不知伊尹之事,所以史官说其不学无术。如今既闻田延年之言,便引入为给事中。一面又与车骑将军张安世秘密计议此事,除他三人之外别人一无所知,刘贺更是终日昏昏毫无知觉。
时当六月,正是大热时候,偏偏连日阴沉不雨。一日刘贺正要出游,光禄大夫夏侯胜进谏道:“上天久阴不雨,臣下必有异谋,陛下将欲何往呢?”刘贺闻言大怒,斥为妖言惑众,立命左右将胜缚住发交有司究办。有司转告霍光,霍光暗思夏侯胜语似有因,于是提胜到来亲加研讯,夏侯胜从容答道:“《洪范传》有言,人君无道上天降罚。皇极不守现象常阴,白昼常阴,下人且谋代上位。臣不便明言,但云臣下有谋。”霍光闻言大惊,也不由刘贺主意,即将夏侯胜释放复任原官。
霍光想废立之事不宜再延。便一面与张安世着手预备,一面遣田延年密报丞相杨敞。杨敞本霍光故吏,霍光料他必然同意。因为他现为丞相,位居百僚之首,所以预先告明,免得会议之时惊慌失措。田延年奉命到杨敞家中备细说知。杨敞一听吓得汗流满背,不知如何答话。田延年起身出外更衣,杨敞独自坐在室中,杨敞之妻为司马迁女,这时急从东厢趋出对杨敞说道:“大将军已有成议,特使九卿来报君侯,君侯若不亟允,祸在目前了!”杨敞迟疑未决,可巧田延年更衣归座,杨敞妻不及回避,索性坦然相见,与田延年当面认定,愿奉大将军教令。田延年还报霍光,霍光又念起苏武现在免官家居,遂邀其共同谋议,一则自己可以取信于国人,二则苏武也可以借此恢复官位。
霍光不动声色,暗中布置十余日,诸事都已完备。于是遍召丞相御史将军列侯等齐集未央宫会议。
百官闻命陆续到来,其中只有少数预谋之人知道此会非同小可,心中各自担惊。此外大都不知所议何事。不消片刻众人到齐,大众眼光注定霍光一人。只听霍光说道:“昌邑王昏庸无道,恐怕要危害社稷,大家说应该怎么办呢?”群臣见霍光不称刘贺为皇帝而称昌邑王,一个个都吓得说不出话来。田延年看这情行不由站起身来,手按剑柄说道:“先帝把天下托付给大将军,是因为大将军忠厚贤明,能够安定刘家的天下。今天大将军作出的决定,容不得半点迟疑,谁要是不响应,我马上砍了他的脑袋!”霍光道:“所有责任由我来负。”群臣听了都趴在地上磕头说:“我们一定遵从大将军的命令!”于是霍光让尚书令把事先写好的奏章拿出来,请大臣们在上面一一签名。
此奏章乃霍光预先作就,群臣署名已毕,又随同霍光前往长乐宫入见皇太后,备述昌邑王淫乱情形,说他不可以嗣大位,请太后下诏废之,太后准奏。霍光即请太后备齐车驾前往未央宫,预备升坐承明殿宣诏,又请太后下诏,遍饬各禁门守卫之人勿使昌邑群臣擅入。
恰值刘贺入朝太后初回。守门宦者早已奉到太后诏书,望见刘贺入内便一拥上前将门闭上,不让昌邑群臣入内。此时刘贺如在梦中,外间举动丝毫不知。见众人无故关门闭户,觉得诧异便问何为?霍光在旁跪下答道:“皇太后有诏,不许昌邑群臣入内。”刘贺道:“既是皇太后有诏,不妨从容办理,何至如此惊人?”言罢入内。
早有车骑将军张安世带领羽林骑兵,将昌邑群臣悉数拿下,共得二百余人,连龚遂、王吉等一并在内,送交廷尉究治。一面报知霍光,霍光传入昭帝旧日侍臣,命其守卫刘贺。并嘱道:“汝等须留心守卫,万一羞愤自尽,使我负杀主之名,何以对天下。”诸人领命入内。刘贺见左右近侍皆新来之人,又听说昌邑群臣被缚,但不知自己当废,便问道:“我旧日从官因何得罪,大将军竟将他们悉数囚系?”左右答道:“不知。”
少顷使者持节到来,说是皇太后有诏来召。刘贺对使者说道:“我有何罪?太后却来召我?”使者也答不知。刘贺没法,只得乘车随同使者前往。
当日上官太后披着珍珠缀成的短袄,穿着盛装坐在未央宫承明殿武帐之中。侍御数百人排列两旁,手中皆持兵器。不久使者领了刘贺到来,太后命刘贺俯伏殿前听诏,旁有尚书令手持群臣奏章高声读道:
丞相臣敞、大司马大将军臣光、车骑将军臣安世等,昧死言皇太后陛下:臣等认为高皇帝因为创建汉朝基业,所以称汉太祖,孝文皇帝因为仁慈节俭被称为太宗,如今昌邑王行为放纵不合法度。宗庙重于君。陛下未见高庙受命,不可以承天序,奉宗庙,子万姓,应当废黜。臣等昧死以闻。
尚书令读罢奏章,皇太后宣诏曰:“可。”刘贺听说自己被废惊倒在地。霍光便令刘贺起拜受诏。刘贺急道:“古语有言,天子有诤臣七人,虽无道,不失天下。”霍光不待说完便接口道:“皇太后有诏废王,怎得尚称天子?”于是上前抓住他的手,解下他身上的玺印绶带,捧上交给太后,扶着昌邑王下了宫殿,走出金马门,群臣跟着送行。昌邑王向西面拜道:“我愚昧不明事理,不堪担当汉朝的重任。”起身坐上皇帝侍从的车辆。霍光把昌邑王送到昌邑邸后,告罪说道:“大王自绝于天下,臣下也没有办法。臣下宁可对不起大王,也不能对不起国家。从今天起,臣下就不能再服侍大王了,请大王多多保重!”说罢伤心涕泣而去。
刘贺既废朝中无主,霍光便请上官太后暂住未央宫临朝听政,又移夏侯胜为长信少府,赐爵关内侯,请他教授太后书经。其实太后年纪尚小,不知处断政务,又是霍光外孙女,也不敢自出主意。凡事皆由霍光拟定办法后奏闻太后,太后无不照准。
霍光见废立之事虽已成功,尚有刘贺与昌邑群臣须分别处置。遂请太后下诏群臣会议办法,群臣上奏说:“古代被罢黜放逐之人都流放到很远的地方,不使他干扰国家政令,我们请求把昌邑王迁到汉中房陵县。”
房陵县被称为“帝王流放之都”,战国七雄中的赵王、唐中宗、周恭帝等人都在这里住过很多年,吕不韦、嫪毐的门客、北宋赵廷美等人也被发落到这里。若是刘贺被扔到此处,倒也符合身份。
霍光没有对刘贺这么狠,他让刘贺回到了故土昌邑,还把从前昌邑王的财物都还给他,又赐给他两千户汤沐邑,他的四个姐妹也各自得到一千户的汤沐邑。这些赠送的东西可以维持住刘贺基本的体面。
作为被废的皇帝朝廷自然要有所惩处,刘贺之前是昌邑王,现在改为山阳郡,昌邑国除。
昌邑群臣被拿下狱,经廷尉逐人提出审讯,录取供词复奏。霍光命将二百余人一律处斩,昌邑相安乐也在其内,此时追悔不及,惟中尉王吉、郎中令龚遂屡次进谏得免死刑,髡为城旦。
到了行刑之日,原昌邑二百余人均被绑赴市曹斩首。赴死途中,有人高呼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句话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们曾经计划除掉霍光,但进度缓慢,最后被后者捷足先登反杀了。
由此可以推断,霍光罢黜刘贺的原因绝不是几件不合礼仪的荒唐事,而是昌邑旧部想扳倒自己。于是霍光先下手为强,他早已将宫廷事务抓在手里,禁卫军的兵权也换到了自己的亲信张安世手上,宫廷事务则由田延年掌控,所以这位老兄敢在朝堂上拿着宝剑威胁人。而完成最后一击的皇太后,她是霍光的外孙女。
刘贺被废后说过一段话:"我本人愚笨,当不了皇帝。"这个意思是说,有霍光在,我当皇帝太难了。
从这些可以看出,霍光是个小心谨慎,手段高明的政治人物。由他主导废立皇帝的事,事后的官方档案记载里肯定不会出现丝毫不利于自己的记录。
至于昌邑群臣所坐罪名,不过是不能辅导,陷王于恶,依律原不至死,况二百余人中大多是马卒厨夫官奴等人,更不能责以大义,而霍光不问轻重一体骈诛,是不是有些过分呢。
后人有诗叹道:
国家为重嗣君轻,
主昧何妨作变更;
只是从官屠戮尽,
滥刑毕竟太无情。
霍光虽然带领大汉朝走进了“汉宣之治”,但是他也有奸诈的一面:把持朝政、危害朝臣、废立皇帝。虽然功不可没,但狡诈之心也昭然于天下。
却说刘旦死后,他的同母弟刘胥并没有警醒。这位广陵王更是一个荒唐的王爷,他从小不爱读书,是个纯粹的武夫。他的最大爱好就是空手与熊、野猪等猛兽搏斗。要是一般人,早吓得魂飞魄散了,人家刘胥一点都不怂,你要是刺客,想要谋杀他,那真是比登天还难,人家跟李元霸一个级别的。
可惜汉武帝并不喜欢这个力能扛鼎的儿子,没有选择他作为继承人。
刘胥虽然头脑简单,野心却比自己的哥哥还大。他一心想成为皇帝,但方式却完全不同。刘旦到处联络准备造反,刘胥没那么大的胆子,他的手段是诅咒,只要谁当上皇帝,他就诅咒谁。他的思路是将所有可能的继承者都咒死了,皇位就该轮到他了。
当时他信任一个叫做李女须的女巫。汉昭帝在位时,不断诅咒汉昭帝,想不到的是,刘弗陵真的驾崩了。元平元年,长安城传来讣告,皇帝陛下过早地离开了我们,享年二十岁,朝廷成立以霍光为首的治丧委员会。收到消息,刘胥表面上非常悲痛,感觉天塌了,实际上心里早就乐开了花。陛下没有儿子,先帝爷健在的皇子就剩我一个,皇位十有八九应该让我来坐。从这天起,广陵王心里就非常煎熬,怎么立我为天子的诏书还没到呀!是朝廷的问题?还是物流的问题?效率太慢了!终于,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诏书盼来了。
可是一接旨,刘胥傻眼了,新皇不是他,而是昌邑王刘贺,年方十八,小鲜肉一枚!刘胥气急败坏,说好的国赖长君呢!一打听,原来是霍光不同意,"王本以行失道,先帝所不用,光内不自安",说刘胥德行太差,先帝都看不上他,大臣们要相信孝武皇帝的眼光。再说刘胥年龄太大了,不好控制,刘贺初来乍到,小白兔一只,比较好忽悠。
接连错过两次机会,广陵王又气又恼,他还不死心,让巫师诅咒刘贺。很快,刘贺真的倒大霉了,朝廷宣布:刘贺只当了二十七天皇帝,就犯下上千条罪状,平均每天三四十条,皇太后决定将他废黜。太好了,这回总该轮到我了吧!刘胥暗自得意。一段时间后,诏书又来了,大意是新帝即位,普天同庆,封广陵王子刘圣、刘曾、刘宝、刘昌为列侯,刘弘为高密王,赏赐非常丰厚。儿子们都得到好处,刘胥却高兴不起来,他说:"我大哥的的孙子能够当皇帝,怎么就轮不到我呢?女巫!快出来,给本王接着诅咒!
这回巫师不灵验了,诅咒了好久,死的是霍光,汉宣帝安然无恙。他不仅大权在握,还立了太子,确定了汉帝国未来的接班人。刘胥垂垂老矣,知道皇位彻底轮不到自己了,就让女巫停止工作。
可一段时间后,发生了两件不愉快的事情。刘胥的儿子刘宝在外地杀了人,被废除了爵位;回到广陵,又和父亲的姬妾私通,最后被官府处死。刘胥名下的良田又被朝廷没收,分给了贫苦百姓。晚年丧子,利益受损,刘胥怒不可遏,把前段时间辞退的女巫又请回来,继续诅咒皇帝。刘询啊刘询,看本王咒不死你!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刘胥诅咒天子的事情败露了。中央成立专案组,千里迢迢赶赴广陵,彻查刘胥图谋不轨等违法行为。刘胥吓得魂飞魄散,起初想要隐瞒,把女巫通通毒死,然而在铁的事实面前,纸终究包不住火,一切狡辩都是徒劳的。审讯后,犯罪嫌疑人刘胥对违法事实供认不讳,他希望见一见家人,与他们做最后的告别,专案组同意了。
当天晚上,刘胥把妻妾、儿子们都叫来,在显阳殿摆酒,大吃大喝,唱"卡拉OK",用实际行动,上演一出中国版"最后的晚餐"。快活的时间非常短暂,公鸡打鸣,太阳出来了,刘胥心里明白,自己的末日即将来临,他对太子刘霸说;"陛下待我不薄,我却深深辜负了他,我死后,应该会暴尸街头吧。如果朝廷允许我入土为安,只需草草埋葬就可以了,不用大操大办。说完便自杀了。汉宣帝见刘胥已死,考虑到他是汉武帝的儿子,自己的爷爷辈,就同意他安葬在神居山自己修建的陵墓里。黄肠题凑、金缕玉衣也可以用,皇恩浩荡,收买人心。刘霸等人废为庶民,广陵国也不存在了,由朝廷直接管辖。后来汉元帝即位了,又将刘霸重新立为广陵王,传承了好几代。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