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剩下的目标当然还是那个中年人。但他自从我拔了刀之后,就一直躲着我。我本想着要不直接去揪他出来,没想到其他人竟都不愿找他对赌。我打听了一下才知道,他刚才与其他人才对赌过一把,虽然赢了,但被人发现他出老千了。
我坐在了他那空荡荡的赌桌对面,没等他开口,我便道:“怎么着,现在你只能和我玩了。”刚说完,又有人围过来看了。
“你不都知道了吗?”他侧靠着椅背,抬眼看了我一眼,“你都知道了,和我赌必输。”
“你就剩着一张牌了,还想怎么作弊?”我也不看他同不同意了,直接放了张牌在桌上。“猜吧,我什么都不说,你蒙一个。”
他拿着他最后那张牌,反复看了好久,才在桌上放好,道:“你也蒙一个。”
“好,那就黑色。”我直接说出了那个答案。
“我也猜你黑色。”他道。
牌翻过来,我猜对了,而他正好猜错了。
“你应该知道我就剩了一张白的两张黑的,如果我要保证接下来我一定能赢,那我就不能留下两张一样的颜色,但我偏偏就出了白色,你肯定猜不对。”伴随着枪声,我解答着他心里的疑虑,“至于我为什么能猜对,我根本不知道你剩的是什么牌。”
我伸手指着他闭不上的眼睛:“总有东西会出卖你。”我是利用重明玉,看清了牌在他眼里的反光。
当然,如果我手里真的只剩两张黑牌,那差不多就算是拿了两张烂牌,不少人都知道我手里的是什么。不过——我从口袋里拿出了另一张牌,那是从那个老登身上抢来的一张,或者说,拿回了本该属于尹水的那张牌。我还是留了张给他,且让他自己选是多活那么一会儿,还是直接让自己死了算了。
我只需要赢最后一次就行。
这时来了个主动提出要和我对赌的家伙,她是个身边簇拥着好几个女人的女人,看着应该是个大姐头。
“你确定要和我赌?”我还是想问这句话,这个女人让我联想到了许多年前,还一无所知留在印十一的我,和她一样,我的身后也跟着些女孩,正是萧祭她们,总是一口一个地叫我印姐。如今,她们有些是离开了,一部分离开印十一,一部分离开世界。
那个女人,姑娘们叫她“佒姐”,佒姐不说话,她身后的姑娘却回答道:“确定!我们佒姐再赢一局就能胜出了,快来一决高下。”
“你剩几张牌?”我又问。
“三张。”佒姐仰起头,努力摆出有气势的样子。
“行。”我点了点头,“我和你比,你要是输了,自己想办法赢回来。”
我随手就放了张牌,道:“白色。”
“你怎么可能还有白色的牌?”佒姐还没出牌,已经如此叫喊,一边和她的姑娘们笑着一边把牌放好,“我放的白色。”
我依旧是不太在意地对她一笑:“问你个问题,你想不想我死?”
“杀人多刺激!”她矮下身子几乎要趴在桌上,“你怕不怕啊?怕不怕?”
“我有什么好怕的?”我悠闲地支起手臂撑着脑袋,“和我说说,你今年多大?”
“19!怎么了?你多大?”
仔细回想一番,辗转的这几年,我已经对自己的年龄没有很强的概念了,既有一种已经活了半个世纪的感觉,又觉得自己比实际的年龄年轻许多。“28?或者29?”
“什么!竟然是个老女人!你看起来应该才二十五不到!”佒姐不亏是佒姐,讲的话一时间都听不出到底是在骂我年纪大还是在夸我长得年轻。
“你要是活着回去了,建议去学学怎么说话比较有礼貌吧,人不应该成年了还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我笑着去打量她身后的姑娘们,旁边两个确实一脸狗腿样,但是缩在最后面的还有两个什么都不说的内向女孩,一看就知道是被迫抱团的。
面对这个刻薄的女孩,想要我死的女孩,我不知道应该让着她还是立刻反击,便由她自己猜去吧,于是真的没告诉她我这张牌的来处。什么都不做,才算是最好的选择。
至于她的牌。
“黑色的。”我果断对荷官说出了这个答案,这次倒不是从佒姐眼睛里看出了什么,而是一种直觉。
19岁的年纪应该在干什么?19岁的冬天,这样的孩子应在都在上高中,再不济也能出去找个厂打工,但她们却来到这个地方——或许也是为了拿钱?她们对于这样的游戏不会存在过多的思考,即将过去的两个小时里还没发现另外的游戏规则,也发现不了存在于游戏之外的还有什么人,不过是真的在规规矩矩地游戏。她们可能以为她们早早地进入社会就能猜测到许多人心,但知识匮乏,阅历也还是少;就算是这么一群姑娘抱团,自身小团体里产生了种合力与自信,可这佒姐又自然会在这样的群体的簇拥下,变得自傲而大意。我并不是在讽刺什么人,而是人心都这样。
她前面赢二输一,可以算是运气好,在游戏前面的阶段,大部分人的战术也只是和我与佒姐这局一样,用各自表情掩饰心机,反着猜胜率大。
如我所想,她也是反着猜的。
可她的对手是我,我这次给出的提示是真的,所以她错了。但我赢了,就此胜出。
她显然看起来很懊恼,接下来的两局她得连赢才能活着。我本没有干涉她的必要,但我还是扔了我剩下的两张牌给她,又说道:“算是我送你的,看你年纪小,我劝你活下去,别作死。”
我被带走了,不过好像不是和那些胜出者一样去了赌场外的休息室,而是去了看台上。
卢堪见我来了,对我道:“来一起看看接下来他们会怎么样吧,胜出名额还剩五个。”
“我不感兴趣。”我道。
“你对这不感兴趣,那你对五位主神使感兴趣吗?”卢堪突然说出了一个十分陌生的词汇。
我不想说什么,可确实兴趣使然,我看向他。
“我就是五主神使之一,旁边这位是周煜杭。”卢堪指了指他旁边的人,正是刚才用弹珠攻击我的男人。
卢堪又道:“对了,还有孟桑,你记得他吗?”
“记得。”此刻的我格外沉默,张海羽已经把关于张梵千的所有事情告诉了我,虽说我能记起的事情还是有限,可这个人我模糊地记得。本身那段记忆是我必须要遗忘的,“张梵千”自那之后完全无用了。我只有成为“张海印”,才能重新担起他们给我的任务。好在如今,张梵千的一切对我都影响不大。
至于那个叫孟桑的人,我只记得这个名字,想不起来长相。之前我刚记起张梵千的身份时,我还很惧怕这个名字。可是从桃源中回来之后,这种惧怕就消失了,许是因为张念玺的记忆对我来说更刻骨铭心吧。
“你不怕他吗?他可是对你……”
“那又怎么样?”我说道,“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我不再是张梵千。”
半晌,他终于憋出了一个字:“行。”
“仲梦闲呢?也是?”
“对。”
“那还有一个呢?”我不是很在意他会不会就这样告诉我,不过是顺口一问。
他却和我聊得上瘾,又道:“等游戏结束告诉你。”
我便又不想搭理他了,他还是凑上来与我道:“你真的不要跟我们合作吗?如今我们都拥有了那神力,我们是以神的意志来修改这个世界的秩序。”
“我还要听从你那什么神的意志?”我的笑里混着我的不屑,“就算是神也别想让我听话。神?算什么东西?”
“你敢亵渎神?”他那不靠谱的信仰使他暴怒而情绪失控,从腰间拔枪贴着我脑袋。
我转过身,又向前一步,用额头顶着枪头:“你开枪试试呢?你的神不让你杀我吧?”
他不说话,但也没放下枪。
“你从哪里听到了神的意志?桃源吗?”我笑问,“或者,你什么都没听到,是你编的,但是你们确实有一个不能杀我的理由。”
我步步紧逼,逼着卢堪后退。“如果你们要杀我,在我刚回来的那几天,你们就可以动手了,何苦用萧祭来威胁我?”
他收起了枪,沉下一口气:“你猜对了,我们不能杀你。”
“所以你们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我要创世之力,桃源里没有。”
听到这个荒唐的回答,我大笑:“所以你们又想问我要吗?你们怎么就觉得我有什么创世之力?难道不应该问你们的神讨要吗?”
“你看看这些人。”卢堪指向下面的人,“你就不会感到愤怒和悲哀吗?人心多可怕?他们可是在自相残杀。”
“从D-T到这场游戏,都是你们所为,人的恶毒是藏着的本性,你们又非要把这种本性激出来,还要和我说人性有多卑劣。你不过是那种喜欢批判的俗人。”我道,“可是对你来说批判还不够,你还想审判。你是觉得你们自命为神使就高贵吗?你貌似比他们更不像个东西,又有什么资格审判他们?”
“那你最高贵?”
我冷笑,回过身看下面的人们:“我与世间众生平等。”
可是为了印十一最高的信仰和真理,我们所有人都必须自省而制心性,以守护桃源。而如今桃源的秘密还是因为我能力不足被泄露给他们,落入他们手里,这个世界恐不能幸免于难。我本无意触及桃源,我也根本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因为这种力量而动摇本心,它在运行的时候就会反复激我,让我利用它做更多的事情,甚至是杀人行恶。只是现在不得不动用这有违天道的力量,才能守住太平。
时间过去了三个小时,佒姐的小团体里已经出现了些嫌隙,她在输给我过后又连败了两局,随便想想都能猜到她的心态快要奔溃了,她开始打起那些姑娘们的主意。她身边的小妹们到现在都未找人对赌一局,身上的牌一张都没少。佒姐想要她们每个人都送她一张牌,在事情与自己的性命开始相联系时,矛盾就这样产生了。其实这种情况也不止存在于她们这些女孩身上,其他或大或小的小团队也出现了这种情况,甚至比她们要严重得多。有些是与名额有关的矛盾,游戏开始前那些六七人临时组成的团体,抱着互利共赢的想法一同胜出,但中途就有人叛变,于是他们之间的信任也随之崩塌,就算团体还在,但是随着名额越来越少,他们的合作名存实亡。
卢堪回到了这场游戏的话题,对我说了句:“这场游戏越来越精彩了。”
我懒得回话,人心的博弈对我来说实在是不稀奇。
离游戏结束大概还需要好久,我需要一个完整的计划把萧祭救出来,这中间的时间里,我得弄清楚现在的境况。
公海。我默念了一遍这个词。既然是公海上,那张海羽他们就不可能找得到我。
“你告诉我,萧祭在哪?”我问。
“我们可没把萧祭带来。”卢堪得意着,“我就知道你肯定想在这船上把她救走,我才不会上你的当。”
我心说真有毛病,在这船上我能救哪里去?跳海吗?
所以说卢堪这个脑残他没想到还方便了我,除非偷渡,萧祭是不可能到东南亚的,把她送到别的国家也并没有太多意义,我猜她应该还在国内,张海羽也许能找到她,到时候我再与他们取得联系,救人反而会容易些。
眼下,还是先等这游戏结束再说吧。
其实游戏也确实像这个世界一样,善未必有善报,恶未必有恶报,不过是把人生几十年时间都压缩在了这几个小时里。可惜我无法在这场游戏里做什么,我有自己要救的人,还有我要做的其他事情。有时我会质疑我的正义,一切都以能力不足为理由止步于此,但是都罢了,看不见的时候跟着直觉和心走,道德也皆无法说清我的对与错。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创世?我要是真的有这种力量,这世界上一切的战争、混乱、灾难、迫害,都要被我抹杀。
可这又何尝不是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用杀戮解决杀戮,就像前尘一样,也没落得一个多好的结果。我也与他们没差。
思绪终于脱离了矛盾,我放弃去思考这个问题了。我也并非真要去改变世界,我明明连自身都难保,还要在乎这些与我不相干的人吗?
原本跟着佒姐的姑娘们也分散开了,至于佒姐,她要死要活地闹,也没再得到更多的牌,她也不继续赌,剩的两张牌已经在手心里捏烂了,最后竟有个男人去她手里抢那两张牌,并叫嚣:“你已经死定了,把牌给我我还能活!”
我手指聚了些能量,却迟迟没打出去,他们都算不上什么好人,救哪个都是浪费心思。但那个抢牌的男人也确实已经失去了最后的恻隐之心,见到比自己弱小了不少的女孩就下手。直到后面,男人演变成了对佒姐拳打脚踢,我才不再犹豫,立即结印打出了一束细长的波,肉眼虽无法看见,但波传去在男人背后震开,他喷出一口血,死了。
“张海印,你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卢堪没有阻止我,只把这当戏看。
可以给她来个痛快,但不能让她就这样被活活打死。我没有回答,但我确认我的内心就是这么想的。我能给她这种弱者的帮助,也真的只能这样了,更多的,我没办法。
“我说真的,你和我们合作就行,我看出来了,你一定很想做什么……”
他又在提合作的事情,我厉声喝断他的后半截话:“我不想!”
“好好好,你不想,那你有种别救她啊?”
我更是懒得理会他,抛开那不切实际的改变世界,我只是向来有一个护佑众生的信念。
佒姐坐在地上,惶恐着与我对望。我偏过头去不再理会,仁至义尽,他们是死是活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还有事要做,我不会为了他们搭上萧祭的命。
“你一定很失望吧。”我轻笑道,“你是不是以为这样就能激怒我?”
“我真是服了你了。”他说着,打开麦克风,对着场下的人道:“名额还剩三个,诸位继续加油。”
不过因为我刚刚杀死的那个人,他们似乎是把我当成了游戏管理者之一,不敢再在我面前做出其他的暴力行径。
很快最后的三个人也胜出了,游戏提前结束。剩余的人就会被射杀,他们拍成一列,子弹上了膛,卢堪却又问:“张海印?你难道不阻止一下吗?”
我双手插着兜,只有这样我才能控制住我的双手。我不能被威胁,虽然不管是谁,如果因为我的选择死去,我都会心软。曾经的人质是我的族人,张海羽替我做的那个选择,也是我想要的选择,只引出了现在这更大的劫难。如今再拿萧祭和他们这些陌生人当人质,他又想激出什么呢?
我散去了指尖存着的力量,子弹飞过,原来这些人在我眼里也不过是因为人欲而牺牲的数百人中的一部分而已。
到最后我都没阻止这场游戏,在我眼里无聊至极的杀戮游戏。
“出乎我的意料。”卢堪打量着我,“你到底是哪里变了呢?”
“是不是该让我见见萧祭了?”我懒得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想知道我关心的事。
他摸了摸后脑勺,点点头说:“返航吧。”